第44章 第44章
自結案以來,每日送進小院的冰碗酪就變成了血燕。此物雖難得,又是良貴妃一番心意,可江嫿吃多了卻膩得慌。今日這份背了人,強塞給紫蘇享用后,帶著她下池摘蓮蓬去了。
蓮子清熱降火,熬成甜羹再放在冰鼎中靜置。炎炎夏日不來上一碗,枉做神仙。原本裴玄卿也能飽此口服,可江嫿沐浴后便沒再看見人。唯留字幾筆「突發受命,嫿嫿見諒。」
也罷,他方才那樣胡鬧,現下見了也令人尷尬,索性避一避。
江嫿脫了鞋襪,挽起褲口,朝前試探性地伸出腳。水才沒過腳背,她舒舒服服地倒吸了口氣,回身招手:「快下來,這處蓮池背陰,水果然是涼的。」
紫蘇千攔萬阻,終究是歪理也辯不過姑娘、蠻力也比不過姑娘,只好隨行。
歡聲笑語傳進假山後頭,安陽立於石壁頂,滿眼嘲弄,哼聲道:「本宮道是哪個宮女失儀,原來是這個賤人。她這穿的什麼粗陋衣裳,丟人現眼,難怪跟良貴妃一見如故。」
澤靈郡主眼神示意宮女們避開些,低聲回答:「姐姐久居深宮有所不知,此乃民間婦女勞作時所穿。下身改裙為褲,方便行動。」
「那倒挺適合她的。」安陽玉手撫過髮髻上冰涼的珠翠,冷聲道:「本就是個偏遠縣裡跑出來的鄉野村婦,不登大雅之堂。」
澤靈面上一滯,語氣嚴肅:「姐姐慎言,若無百姓耕織,咱們皇室哪能衣食無憂。我等女子不能回報一二已是有愧,萬不能再出言相譏。再說,若被有心人傳出去,不知會引起多大的風波。」
「誰敢,本宮撕爛她的嘴!」安陽氣勢洶洶地回過頭,目光掃到之處,侍婢們都忐忑地低下頭,她這才心滿意足地站正了,埋怨起澤靈:
「本宮見北苑涼爽,才好心帶你來避暑。你倒好,不幫著自己的皇姐,卻幫外人說話,沒心肝的東西!」
說著,她不滿地輕推了澤靈一把。誰知澤靈沒站穩,一頭栽了下去。過於驚駭,連叫聲都沒喊出來。
江嫿正埋頭找哪顆蓮蓬最飽滿呢,忽地聽見不遠處有巨大水花聲,接著便傳來聲聲呼救。
「紫蘇,我一聽這個聲音就惱火、渾身不舒服,肯定是安陽!」她又停手細細分辨了片刻,拍手道:「真是她,走,咱們去看熱鬧!」
抱著幸災樂禍的心態繞路靠近,卻赫然見安陽好端端地站在石壁上往下瞧,急出了眼淚。還不斷回身問誰識水性,丫鬟們各個是打小就入宮跟著的,沒人習過水。
江嫿迅速將懷中蓮蓬塞進紫蘇懷裡,將水淌得嘩啦作響。管它是誰落水,只要不是安陽,她就願意救!
那人幾乎是手腳並用地想浮出水面,奈何淤泥濕滑,踩到了便起不來。江嫿撈人沒費多大力氣,束縛住胡亂揮打的手腳、防止打傷自己才艱難。
可憐落水之人被撈起時,眼鼻口都被污泥覆蓋。江嫿捧起一掌水替她稍稍擦洗,將面容勉強看清個七八分后,驚詫道:「澤靈郡主?」
這池子水及大腿,本不至於淹死人。像江嫿和紫蘇這等久在村縣生活過的,自然知道該如何行走避免滑倒。可郡主金尊玉貴,哪裡下過水。摔進淤泥里便起不來,若不是江嫿今日在此,怕就得窒息而死。
江嫿攙著她走到岸邊,將要上岸之時,澤靈止住腳步,難為情地搖搖頭:「我的鞋子丟了,不能這樣上去。」
紫蘇左右環視一番,連個男人的影兒都沒有,便勸道:「郡主,雖是夏日,可您身子金貴,泡久了容易生病。這兒也沒有旁人,不如先上去吧。」
澤靈強撐著笑意婉拒了,直到安陽率人驚慌失措地跑下來,才噙淚道:「勞煩皇姐給我找雙鞋子。」
死敵碰面,互覺晦氣。江嫿敷衍地行了一禮,安陽也權當沒看著。只顧著扶起澤靈,著婢女拿雙乾淨鞋襪來。
江嫿走出老遠,一小丫頭追趕上來,累得哼哧哼哧的,大喘粗氣:「江大夫好腳力,奴婢險些跟不著……」
嘴裡能吐出好話,一看就不是安陽那女瘋子的人。江嫿微微頷首回禮,問道:「你尋我何事?」
「我們郡主體虛,不知會不會落下病根。晚些時候,江大夫可否來居處一瞧?」
江嫿腦中飛速打轉,若真是擔心生病,就會請她立刻去診治、片刻耽誤不得。相邀在晚些時候,擺明了是想避開安陽說什麼。
其實,她下意識地覺著,自己該離皇室中任何一人遠些。可思及澤靈曾破費三百三十三兩,替安陽那個沒腦子的蠢貨買單,便暗暗道:唯這一趟!
掌燈時分,裴玄卿還是沒有歸來。剩下的這碗蓮子羹放到明日也會變了味,江嫿索性裝進食盒裡,給郡主捎帶上。
入了內室,澤靈屏退眾人,拍了拍塌邊小凳,盈盈笑道:「江大夫,過來坐吧。」
她聲量正中,不啞不澀,想來白日落水后處理得當,並未受寒。因而江嫿沒把脈,徑直將盒裡的蓮子羹端出,置於冰鼎上,直言問:「郡主傳民女前來,有何要事?」
澤靈眸里閃過一瞬間的驚訝,又柔柔地回她,言語里滿是欣賞之意:「江大夫果真同傳聞中的那樣,不僅醫術卓越,還聰慧機敏。」
「郡主謬讚了,還請郡主有話直說。」
看著,江嫿是不想久呆的。澤靈便開門見山:「我聽聞江大夫入宮揭發周世仁時,安陽姐姐從中作了梗。萬幸,江大夫未雨綢繆,這才沒惹出大禍。」
「郡主……」皇室的人說話一定要這麼多鋪墊嗎?江嫿有些頭疼,不得不出言打斷:「您直說便好。」
澤靈微微垂眸,啟唇認認真真地說:「安陽姐姐的確霸道,可日後太子登基,她便是公主裡頭最尊貴的,甚至越過我母親。而她的母后,便是萬人之上的皇太后。你與她有宿仇,屆時該如何自處?」
她說了安陽與皇后,卻隻字未提太子,江嫿不禁自嘲道:「民女與裴大人同心同德,太子殿下早就視他為眼中釘。即便公主不記恨,太子也不會放過我們。」
澤靈搖搖頭,似乎胸有成竹。
太子此人倨傲,生而為嫡長子,便覺得所有人都該對他低眉順眼。但對那些不肯投身的臣子,他也是變著法兒地證明自己有多優秀、是個值得輔佐的儲君。
得不到,也從未抱著「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心態,去排除異己。
說完這些,又補充道:「即便太子與他勢同水火、必有一傷,也不會禍及妻兒。可江大夫,安陽姐姐她的脾性……不必我說,你也知曉。」
紅暈悄無聲息地蔓上江嫿的臉頰。
他分明還未公開請旨賜婚,怎地所有人都已篤定二人會是夫妻了。
難道像良貴妃說的,天底下沒有捉摸不著的愛意。若真情根深種,便是涼薄之人,都會變得熾熱。捂住嘴,情話都會從期許的眼神、從發顫的手指、從情難自抑的擁抱中翻湧而出。
「江大夫,你在聽我說話嗎?」
纖白的手在她跟前晃了晃,江嫿「騰」地後仰了片刻。思念情郎被當場抓到,真讓人窘迫。她「啊」了聲,手忙腳亂地取來蓮子羹,懵懵地問道:「郡主,現在要吃么?」
澤靈:「……」
她到底聽進去沒?
「呵,什麼破爛東西也拿來給郡主吃,咱們皇室會少你這碗?」
江嫿遞勺子的手怔住,眉心幾乎擰成「川」字。又忙提醒自己,皺眉次數多了,易形成額紋。便平心靜氣地轉過身,低頭行禮道:「公主萬福金安。」
無須看,只肖一聽,甚至再久些,聞到氣味,她就知道最惹人煩的那位又來了。
冷不丁地,旁邊傳來一個男聲:「怎麼,你是沒看見本宮嗎?」
江嫿一抬頭,頓覺晦氣超級加倍。
匆匆行禮后,她退到塌邊立著。澤靈不動聲色地吃了一口蓮子羹,眉眼彎彎地笑道:「皇姐,這可不是破爛東西。我吃著,可比每日送來的御膳好呢。」
安陽故作驚詫狀,鄙夷地盯著江嫿:「出身低微,可不就得什麼都會么,不然怎麼討好……」
「你少說幾句,一個公主,成日把出身掛在嘴上,這不是叫天下女子寒心么?」太子語有不滿,目光陰沉沉地警示著她。
這回拖累兄長險些受罰,安陽自知理虧,被打斷也不敢犟嘴。雖不服氣,便只能看向一旁,乖乖地噤聲。
太子漫不經心地掃過江嫿的面容,卻完全沒在她眸里看到一絲感謝之意。遂不悅地哼了聲,也強將目光轉移到澤靈身上。
怪哉,太子居然肯為了她,說教自己親妹?對江嫿來說,這可比天降異象的震懾感還強。
用晚膳時,她便聽說此事不知被誰傳到了皇上跟前。女兒推外甥女下水,別管是否刻意,安陽此刻還能趾高氣昂地來找她麻煩,可見連罰跪抄經都沒有。
澤靈是柔淑長公主的女兒,而太后無子,柔淑又是她老人家唯一的心尖肉。皇后畢竟是侄女,哪比得過親生女兒。若她還在,安陽今日不挨板子也得跪破一層皮。
鶴歸華表,郡主才是受了委屈的人,仍要笑著應和皇兄皇姐。
可皇上畢竟是太后的養子,她老人家不在,就這樣薄待柔淑母女。
皇上他……當真厭惡太后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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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一口氣把前四十三章的蟲捉完了
話說,大家看的時候,都沒有發現好多錯別字嗎哈哈哈
果真、漢字排序不影響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