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門後有妖
觸手廊橋上，許家大郎不再多言，轉身向著暗河對面大步邁開。
不少人恨得牙痒痒，卻又無法對他撒氣，便只能用惡狠眼神，掃視過周圍其他人。
石盤底下，戾氣一片。
世俗的誠信和道德在此地再無價值，人性在瞬息間扭曲到極點。
若是可以活，誰也不介意踏著別人的屍體走過去。
「許家大哥！」這時，一直未曾開口的李晏清，突然喊道。
觸手廊橋上，許家大郎聞聲頓步，再次回過頭，「何事？」
他對這個芒鞋少年印象還不錯，身上有種肉眼可見的堅韌和成熟，也很聰慧，如果死在這裡，不免有些可惜。
本以為少年會拜託什麼事情，許家大郎想著只要在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便應承下來。
他心裡確實有幾分羞愧。
可是年輕獵戶看得很明白，如果不設下剛才那個小埋伏，被自私和妒忌佔滿心頭的眾人，根本不可能達成一致放任何人離開。
尤其是他。
那些人說得沒錯，他的氣力一人能頂好幾個。
大家顯然都指望他能頂到最後，如此一來，自身才會多幾分逃脫的機會。
哪知少年卻用淡淡的言語，說出了一句震耳發聵的話，「其實大家都能安全逃脫。」
少年頓了頓，「不過需要你的幫襯。」
或者說，至少需要有一個人來做這件事情，而身強體健的許家大郎，卻是最合適的人選。
另外少年看出來，即便如此，許家大郎也是在場為數不多的，良心尚未完全泯滅的人。
再者，他現在已經脫離束縛，恰好具備這個條件。
「啥？咱們都能逃脫！」
許家大郎還未有所反應的時候，石盤底下已經炸開鍋。
那股衝天戾氣淡化少許，眾人眼裡的憤恨和惡毒同樣如此，八九雙略有清明的眸子，齊刷刷落在芒鞋少年身上。
有些人由於視角不對，還迫不及待移動一下身形，在此過程中，並未卸下頂盤的力道。
「年輕人，怎麼都逃脫？」
「我就說吧，這孩子機靈！」
「小李？」
觸手廊橋上，許家大郎也是滿臉驚訝，餘光瞥了眼那扇光亮石門，按捺住了迫不及待衝過去的打算，決定先聽聽少年的法子。
看有無成功的可能。
倘若可以，他也不願意餘生背負著良心債而活。
面對大家滿懷期待的眼神，李晏清正色開口道：「我剛剛大體上數了下，暗河裡的鬼面蜘蛛屍體不具，也就是說，在對岸地上至少還具。」
「徐家大哥，你現在是自由身，何不幫忙把那些屍體拾過來，這樣咱們把屍體摞起來，墊在石盤下面，只需要弄出三個支點，那麼就足以支撐所有人安全渡河。」
「退一萬步說，實在屍體不夠，也能利用那些堅硬鋒銳的螯鉗，從四周洞壁上鑿下一些碎石作為補充。」
少年說到這裡略作停頓，用澄澈目光注視著觸手廊橋上的許家大郎。
「只要徐家大哥你願意幫手。」
石盤底下所有人眼眸都亮了。
「是啊！」
「這法子可行！」
「嘿，如此好法子，我咋就沒想到呢。」
「小李好樣的！」
計劃並不複雜，甚至可以說極為簡單，只是做個搬運而已，一點就透，眾人驚喜連連，瀰漫在周遭的戾氣一掃而光。
之所以無人想到，只因為在生死存亡之際，大家心驚膽戰，頭腦和視野都被局限，僅僅想著如何在眼前的局面之下保命，根本無暇顧及其他。
這個芒鞋少年，終究有幾分不同。
不過此事想要成功，完全依賴於脫離石盤壓制的人配合，大家齊齊望向觸手廊橋之上。
「許家大郎？」
「許大哥？」
「這對你毫無影響，也就耽誤些功夫。」
「幫幫忙吧，咱們念你一輩子好。」
起先還叫罵不止，什麼惡毒話都說完的眾人，此時態度要多殷勤有多殷勤。
而且怎麼看許家大郎怎麼順眼。
雖然這件事情哪怕他走了，旁人也可以做得，但是不知為何，當下眾人更願意相信他。
許家大郎不否認這是個好主意，確實可行，不過仍有遲疑，瞥了眼腳下的觸手廊橋后，又扭頭望向那尊晦暗的碩大石像。
「徐家大哥，你大可以不必下來，一直待在廊橋上，把東西拋給我們就行，這樣即便有什麼異動，你直接趴地，抱住觸手，總歸是能去到對面的。」
芒鞋少年似乎知道許家大郎在想什麼，補充一句道。
聽到這話，許家大郎咧嘴一笑，「敢情你都想好了。」
「哈！這是，答應了？」眾人驚喜萬分。
既然打定主意，許家大郎便不再猶豫，穩健通過觸手廊橋后，不去看那扇石門，悶頭收集起鬼面蜘蛛的屍體。
正如芒鞋少年算計的一般，雖然落入暗河中的鬼面蜘蛛屍體很多，但是岸上仍然遺留不少。
很快許家大郎就在確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抱著四具覆甲蟲軀，再次走上廊橋。
石盤底下，面對那些綴滿墨綠色液體的噁心屍體，此時眾人卻如獲至寶，大家推舉沒有什麼氣力，年紀最大的葛巾老者，來進行搭建三個支點的活計。
眾人心情峰迴路轉，石盤下顯現出眾志成城的氛圍，有人還好奇詢問李晏清，為何是三個支點，不是四個？為何剛好是如此布置？
少年知道這樣就會穩固，但是不知怎樣用道理解釋出來。
「誒，這是啥？」暗河對面忽然傳來一聲疑惑，通過山洞環境放大，清晰可聞。
有人忙不迭搭話，「徐家大哥，發現啥了？」
暗幕里，許家大郎本想用鬼面蜘蛛的硬甲，把東西挑起來，卻又意識到對面的人不可能看見，直接說道：
「是一根細絲，但不是蛛絲，鋒利得很，我剛剛只是不小心觸碰到，手上就劃開一道口子。」
細絲？
李晏清腦子裡不禁浮現出早前那三人被腰斬的畫面。
大概，就是因為此物吧。
還是機關？
少年目光再次落在暗河對面的碩大石像上，似乎想要看清那些泣血的瞳孔。
「許家大郎，小心吶！」有人關切道。
「曉得，我慢點，你們別急。」
————
暗河已經在身後，眾人悉數通過觸手廊橋，上了岸，站在渾身鮮血淋漓的碩大石像前方。
李晏清上前幾步，用手指從地上沾起少許血水，放在鼻尖嗅了嗅。
竟然是真血。
此時少年側方跪成一排，除了李二、李小妹和許家大郎外，所有人都在磕頭，包括葛巾老者。
「小李，你也拜拜吧，咱們能活過來，確實靠這……神仙顯靈，沒有祂那根被啃咬得不成樣子的觸手，再怎麼樣也無濟於事啊。」
饒是許家大郎，雖然沒有下跪，同樣雙手合十拜了拜。
芒鞋少年不是不拜，倘若它真是神仙的話，可它是嗎？
少年仍是沒拜，沒有被眾人指責教訓，全憑先前的功勞。
「等等！」
就在有人急不可待沖向石門時，芒鞋少年突然喝止。
「咋了，小李？」那人止步問。
李晏清和眾人一道來到石門前方，石門有些厚度，進去大概是一條丈許的甬道，甬道那頭光線明亮，不過有一道影牆遮擋住視線，讓人無法窺探裡頭的具體情形。
但是少年感覺裡頭必然有妖！
幕後者想要的「虔誠信奉」，大體上已經收穫到，那麼接下來呢？
如此大費周章就為發展幾名信徒？
這個道理講不通。
面對眾人疑惑不解的目光，芒鞋少年盡量言簡意賅地說出自己的想法，有些人聽得若有所思，有些人卻不以為意。
「你的意思是說，所有事情都是有人故意為之，設置巧妙機關，就是為了讓咱們信奉這個……神仙？」
「咱們信不信的，有何重要之處？值得如此大費周章？」
這個問題少年暫時也沒有想通。
「這都是你的猜測，若是裡面真有危險，起先那老嫗三人進去，不也沒見鬧出什麼動靜？」
興許是沒有機會呢？
「反正我要走！就算真有危險，待在這裡有什麼差？」
少年該說的都說了，勸也勸過，奈何被困在此地時日已久的某些人，早已歸心似箭，一個瘌痢頭漢子大步邁開。
「大叔，等下。」少年追上去，從身上取出一段紅繩，其上系著兩隻小鈴鐺。
這是女兒家戴在腳腕上的東西。
「你咋隨身帶著這玩意？」大家皆是一臉怪異地望向李晏清。
少年自然不好告訴他們，這是小妹的東西，否則只怕又要引起驚慌，只是訕訕一笑，未作解釋。
「大叔，如果裡頭真無危險，還請將此物扔出。」
「有這必要？進去若是安生，我吼一嗓子便是。」瘌痢頭漢子不以為意，不過還是接了過去。
很快這漢子便消失在石門之中。
時間一息一息過去。
良久良久。
小鈴鐺，未見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