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花祭
光亮石門前,隨著時間推移,眾人臉色愈發難看。
石門後面果然不安生,不安生到瘌痢頭漢子竟然連一絲聲響都未能發出。
一個大活人走進去后,便如同雨水落入河道,消散得無影無形。
「老頭我終究是異想天開啦。」
葛巾老者唉聲嘆氣道:「明明知道那些失蹤的人就沒有再出現的,哪有這麼好逃出生天哦。」
「都被小李料中了,所以此地背後當真有一幫人主導,一切都是他們弄出來的!」有人咬牙切齒道。
旁邊人附和,「那些歹人指不定眼下正在哪裡看著我們呢,壓根就沒想過讓我們離開!」
「天殺的賊人,敢不敢出來,老子跟你們拼了!」有人環顧四周,放聲大吼。
「那這神仙,也是假的嘍?」有婦人嚅嚅問。
「狗屁神仙!小李不是說了嗎,都是機關!」此人說著,不忘面朝石像,狠狠啐了口唾沫。
眾人心裡先前的那些敬意和虔誠,再無半分存留,反而儘是鄙夷和厭惡,厭惡程度比剛踏入此地時更甚。
「可是,咱們總不能就一直待這裡吧?」
「要我說大家一道衝進去,管他石門後面有什麼,拿命搏一把!」
「關口是起碼要能搏啊,倘若裡面還是像剛才那樣的機關呢?那豈是我等凡夫俗子的人力可以抗衡的?」
大家議論紛紛,話語都有幾分道理,卻又得不出一個可行的法子。
終於眾人還是不約而同把目光投向芒鞋少年。
事實屢次證明,少年雖然年紀在此地最小,但是真有幾分睿智,像是個腦子活泛的讀書人,且他確實識字,遠非自己一幫莊稼把式可以比擬。..
「小李,你看接下來如何是好?」
面對眾人希冀的目光,少年輕輕道出一個字,「等。」
「就等?」
大家皆是一臉茫然,倘若一直待在這裡,都無需歹人動手,他們自己就會餓死。
所幸少年很快解釋道:「如今看來,此地的幾重布局確實都是機關,我料想既然是機關,使用過後肯定需要重新布置,離開的石門已經出現,應該不會再有後手,那麼此地現在反而最安全。」
「至於石門之後,咱們一無所知,裡面很可能還有機關,那四人悄無聲息沒了就是例子。」
「幕後者既然開啟石門,便是想要我們進去,如果我們偏不進,這就打亂了他們的計劃。」
「他們必然是有所圖謀的,並非只是簡單想殺死我們,所以若無意外,只要我們等在這裡,讓他們的謀划無法進行下去,他們就會急躁,說不定……會出現。」
少年言盡於此。
有人兩眼放光補充道:「他們從哪裡出現,哪裡便有一條活路!」
「對頭!」
「可是,他們真要出現,咱們能對付嗎?」也有人憂心忡忡。
「拼了唄,總好過必死無疑!」
「沒錯,跟他們拚命!」
「咱們能有一個活下來就是賺了!」
「走走,找點傢伙事兒,那鬼面蜘蛛的螯鉗正好。」
眾人已然做好拚死一搏的準備,男人們紛紛行動起來,去找尋「武器」。
李晏清看著他們,欲言又止,因為少年無法確定他們的話會不會被幕後者聽見。
那張記載著他們兄妹和徐三小姐故事的竹青色宣紙,已經被少年從衣襟里取出,悄然握在右手之中。
————
「混賬!」
「該死的臭小子,這小子誰抓的?!」
「氣煞我也!」
晦暗陰森的房間里,幾名黑袍人皆是怒不可遏。
原本以為這次的人料中,有人認出了神像上的古篆,效果必然更好一些,頭兩關也確實如此,只浪費了三個人料。
萬萬沒有想到,這小子聰明過頭了,最後一關竟然帶著所有人料集體反水。
看看那些腌臢貨,面對神像哪還有半分虔誠之態?
僅僅收穫到四名虔誠者,這都不及以前!
此事勞心費力,布置繁多,每月只能進行一次,他們整整一個月的籌劃和期待,就被這小子給攪和了。
可惡至極!
「這小子,好像是老大讓抓的。」有人不太確定道。
若非事關老大,更不可能有半點印象。
人怎麼會去留心一隻螻蟻?
「哦,我想起來啦,昨日在街上挑事,擋了老大的馬車,就是他。」一名黑袍人恍然。
「各位大哥,那現在怎麼辦?」老六問道,據他所知,這種集體反水的事情,還是頭一回發生。
「怎麼辦?殺了!毫無虔誠之心的廢人,要有何用!」
「確實無用,事情已經被他們洞悉,再來一次也無濟於事。」
「二哥?」
被稱呼為二哥的黑袍人最為憤怒,怨毒目光從兜頭帽中透出,近乎實質,死死盯著「一汪凈水」中的芒鞋少年。
「叫他們進去,全部剁成肉塊,老子要拿去喂狗!」
有人剛應了聲「是」,正欲離開,二哥突然又道:「慢著!」
說罷,帶著一身戾氣,腳步邁開,「一起去,老子要把那小子扒皮抽筋!」
如此方能泄他心頭之很。
這是黑袍二哥第一回主導此事,以往老大都在,偏生就搞砸了,不僅讓他臉上無光,也很忐忑老大會問責。
————
巨大山洞內,那扇光亮石門裡突然衝出一群黑衣人。
被作為人料的眾人卻是不驚反喜,也就視線落在黑衣人手中明晃晃的刀片子上時,心頭又不免生起一股懼意。
不過好在畢竟有所準備,已經料想到雙方照面后必然是一場死戰,所以沒有一個人退怯。
不拼,必死。
抵死相拼,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毫無疑問,李小子又猜對了,歹人果然現身,那麼只要拼贏這幫人,就能活!
帶著這樣一股強大的求生意念,以許家大郎為首,人手一把螯鉗的人料們,面對人數多過他們的持刀黑衣人,爆發出一股浩然磅礴的巨大戰意。
黑衣人迅速將他們包圍,但是沒有動手,這時光亮石門裡又傳來動靜,結伴走出六名周身籠罩在黑袍里的人。
「一群腌臢螻蟻!」
為首的黑袍人冷笑,聲音中透著股陰森和殘忍。
就憑這些個老弱婦孺,也敢跟黑衣護衛相搏?
簡直不知道「死」字怎麼寫!
「全部殺掉!」黑袍二哥抬起右手,隔空點在李晏清身上,「這小子先給我留著,老子要好好伺候他。」
黑衣人得令,刀光閃耀,殺機畢露,就在許家大郎怒喝著,帶領眾人準備亡命廝殺時,一道很不合時宜的聲音傳來:
「啟!」
芒鞋少年藏於手心的方塊宣紙被扔出,少年的腦海中早已存想了在場所有歹人。
許家大郎等人見此一幕,滿腦子漿糊,甚至惱怒於少年在生死攸關之際,不知道趕緊搏命,卻好像突然抽風般搞些有的沒的。
不過下一息,他們驟然縮眼。
只見那張竹青色宣紙,在空中奇異消化。
就好似扔進沸水裡的一塊鹽巴,不,比那更快,轉瞬即逝,彷彿從未在世間出現過。
那些行將衝過來的黑衣人,皆是動作一滯,包括六名黑袍人也是一般。
旋即,有人突然雙目血紅,仰天長嘯,那聲音里飽含著無盡悲痛。
李二對此最是熟悉,因為不久前,陰柔少年也曾這樣過,在得知徐三小姐的死訊之後。
有髯須大漢忽然蹲地,淚流滿面,嘴中發出嚶嚶之聲,肩頭不停抽動,哭得尤為傷心。
李小妹對此更是不陌生,被抓來此地之前,她這般哭過好幾回,一回是得知徐三小姐死了,一回是看到大哥和二哥在街上被人打,一回是目睹隔壁陳家的遭遇。
有黑衣人陡然捂住胸口,臉上露出不敢置信的驚愕。
李晏清對此也很熟悉,當時在春熙街以為徐三小姐是妖怪時,少年便感覺一股鑽心的痛,霎時間覺得某種信念都崩塌了。
還有硬實漢子,臉上呈現出一種凄婉之感,提起快刀,沒有絲毫猶豫抹過自己的頸脖。
徐三小姐便是死於割喉。
不過更多的人,還是在悲傷嘶吼之後,向著目所能及的所有人,瘋狂揮舞快刀。
因為他們代入的是李二。
這篇《花祭》中,作為一個男人最容易代入的角色。
男兒生於世,惟美酒和紅顏爾。
如今紅顏慘死,憤怒和瘋狂佔據他們的心頭。
此地,可沒有他們的大哥和小妹給予撫慰。
同時這份情緒,也在持筆者才情橫溢的筆墨渲染下,比現實來得更加濃烈,更加讓人沉浸其中,無法自拔。
一篇故事,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不同感受。
一樣的故事,由不同人來書寫,飽含的意義也會大相徑庭。
這便是張緒風所謂的因人而異。
李家兄妹呆若木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