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最適合的路
「兩位老先生好,我是李二。」
芒鞋少年臉上浮現出一抹陰柔,抱拳行禮,乾脆利落,言簡意賅。
「張,張老先生好,這位道長好,小女子這廂有禮了。」
芒鞋少年臉上浮現出一股怯意,斂衽一禮,聲音發軟,羞人答答。
兩名老者,嘆為觀止。
方才那兩下,更甚民間的神婆過陰,眼前少年除去模樣未變,從舉止到氣質,迥然不同。
尤其是李小妹「出現」后,張緒風一口茶湯險些噴出來,謝秋弛亦是瞪大眼睛,默默在心裡喊了句無量天尊。
這位在天下道統里,不比京城那兩座高塔中天師和三大元師地位低的老道爺,似乎給嚇到。
自從娘親過世之後,李二和李小妹首次毫無收斂出現在人前。
竟恐怖如斯。
張緒風瞥了眼白衣老道,二人互換眼神后,灰衣老者望向芒鞋少年,斟酌著言語問:
「你自己也說過,你家二弟和小妹有些異常,那倘若有人能夠醫好這異常,但……結果可能是你家二弟和小妹從此消失不見,你干是不幹?」
此乃人言乎?
這叫什麼醫治?
芒鞋少年目瞪口呆。
偏生白衣老道似乎沒聽出任何毛病,仍配合點頭道:「治病救人我道教雖然不如道家,不過總歸略懂一二,老道不敢說手到擒來,既然有緣相遇,可以儘力一試。」
「多謝兩位老先生的厚愛。」芒鞋少年搖搖頭,未作絲毫猶豫。
「即便我三兄妹真有病,但如果醫好的代價如張老先生所言,那小子寧願病著。」
失去二弟和小妹的世界,還能有何色彩?
況且,他是大哥,哪怕真要消失不見,也應該是他。
娘親病入膏肓躺在床上時,為了讓她走得安心,少年曾拉著她瘦如雞爪的手許諾過,一定會保護好二弟和小妹。
當年落魄到街頭要飯時,少年都未曾忘記這個承諾。
每每遭遇拳腳,少年總是把後背呈現給那些人,把懷抱留給二弟和小妹。
張緒風沒有任何意外之感,只是必須還得問一問。
惟有真正確定少年「藥石無醫」之後,灰衣老者才好說出和老友商談出來的那個想法。
坦白講,此事讓張緒風心頭隱隱有股激動,老者不知道過去有沒有人干過,反正他和謝老道從未聽聞。
這種擁有多重人格的人,本就罕見。
能隱藏到旁人根本發現不了的,估計得用稀世罕見來形容。
另外恰好又有修行的機緣。
此三種條件疊加,恐怕古往今來都沒有第二個。
除非,那一門的人刻意謀划嘗試過。
理應不會「變少」,正常情況下是「變多」一個,但是放在眼前這個古怪少年身上,卻猶未可知。
興許不會變多,並且他那小妹從此將擁有一具身體。
張緒風不否認,推動此事,有一定程度是為了滿足他和謝老道的好奇心。
關於壞處,他們也思量過。
已經擁有三重人格,即便再多一個,又能壞到哪裡去?
少年對於控制多重人格這件事情,顯然駕輕就熟。
灰衣老者和白衣老道相視一望后,眼神再次落在芒鞋少年身上。
「好,不提此事。上回老夫說過,我這一門並不適合你,那是句真話,你現在入我這一門,終究是晚了些,難有作為,同時也意味著修行之路會更加危險,實非良策。」
雖然知道張老先生肯定還有下文,但是芒鞋少年仍有股難掩的失望。
他固然最想修行兵家,但方才不是說了不可能嗎。
少年對於小說家也很嚮往,實在強大,一張紙而已,轉眼間二十來人灰飛煙滅。
少年心想倘若自己有這般神通,哪怕堂而皇之去往北境,北乾國的人也得掂量掂量是否要對他動手吧?
畢竟他只是想尋回父親的骨骸,不是去打仗。
父親給他取名晏清,便是希望不再打仗,天下無戰,海晏河清。
有些仇恨,終歸要學會放下。
他們兄妹又要怎樣才能做到顛覆一國呢?
「你最合適的路,就諸子百家而言,應該是陰陽家。」
張緒風向來不喜歡說話賣關子,除非說出來毫無益處,當下直截了當說出了那個想法。
少年茫然。
陰陽家這個稱謂,他似曾聽說,但是缺乏任何了解。
不像少年起碼知道儒家重禮教,法家立法治,道家講無為。
張緒風淺笑道:「陰陽家你知道的,興許還認識一個。」
少年詫異。
他哪裡認識什麼陰陽家?
「據老夫所知,你們這烏落城裡,好像沒人不知道那位蘇大師吧?」
蘇大師?
蘇隱水大師?
那李家兄妹還真知道,也確實遠遠瞧見過幾次。
城裡但凡誰家有白事,去門外守著便是,必定能見到蘇隱水大師。
此人和衙門有合作,批殃榜,若無他的准許,屍體不能隨意下葬,以防出現邪門鬼事,倒真的有作用。
這位蘇大師落戶烏落城不久,約莫三年時間,但是這三年來,城裡很少再聽說過鬧鬼。
他竟然是一名陰陽家?
過去從未聽人說起過。
當然,少年也明白,他們這個小城裡,許多人只怕連陰陽家這個學門都未曾聽聞。
陰陽家,就是干這個的?
「怎麼看你這反應,好像有些嫌棄啊。」張緒風調侃道。
少年連連擺手,學本事的事情他豈敢嫌棄?更別提是傳聞中的神仙本事。
只是潛意識裡有幾分排斥,沒有很喜歡倒是真的,畢竟正常人誰樂意成日和死人打交道?
如果有可能,少年更願意跟隨張老先生修行小說家,哪怕慢些就慢些,危險些就危險些。
不明白為什麼老先生說陰陽家是他最合適的路。
他看起來很陰森嗎?
呃……二弟是有一些。
「先生,陰陽家,就是,抓鬼的?」少年打聽道。
石桌旁兩位老者齊齊大笑。
「痴兒啊,你這話要是被陰陽家門人聽見,非得跟你搏命。堂堂陰陽家,竟然被你形容成抓鬼的。」
芒鞋少年尬笑。
心想不至於吧,既然是「堂堂」陰陽家,不得要些體面?就為一句話,和他一個碼頭雜工掰命?
少年卻不知道,有時涉及門學之爭,或是關乎學門聲譽時,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夫子們,互掐起來還真不比碼頭廝鬥好多少。.
就像京城那座天下第一文廟裡,便是三天一大吵,每日必小吵。
吵不贏老羞成怒擼袖子的事情屢見不鮮。
什麼君子動手不動口,惟有儒家的部分酸儒才會遵從。若是詢問其他學門對此的看法,定要噴你一臉:
誰樂意當君子了?!
「他這麼想也正常。」謝秋弛笑道。
在不明就裡的普通人眼中,那姓蘇的陰陽家後進,乾的可不就是抓鬼祛煞的活計嗎?
白衣老道撫須而笑,望向芒鞋少年道:「實際上你說的不能算錯,陰陽家九品,還真的就叫『陰陽先生"。不過嘛,這只是陰陽家一門的初始,人鬼之陰陽,小道爾,自然不能用來蓋棺定論整個陰陽家體系。」
少年有所恍然,但更多的還是不解。
所幸白衣老道似乎也是個脾性不錯的人,難怪能和張老先生興趣相投,有意點撥道:
「修行體系的提升,無論是百家顯門,還是三教,或是武夫,每提升一個品秩,便是一個嶄新氣象,就說這陰陽先生,不過是陰陽家九品,其上還有整整八個品秩,涉獵龐雜,亦是一個從小道至大道的過程,豈能用一個『抓鬼的"對他們以概論全?若是遇到較真的陰陽家門人,你又正好是品秩內的人,會被視作一種侮辱和挑釁。」
少年恍然大悟,同時受益匪淺。
知道陰陽家不僅僅是抓鬼,很可能只是最低品秩才會專干抓鬼的事情后,少年潛意識裡的那股排斥,淡化不少。
不過,仍有不少疑惑。
張緒風見芒鞋少年欲言又止般看向自己,笑道:「你們縣這個蘇大師,品秩確實不高,你所想沒錯,與老夫相差不少。」
旁邊白衣老道哈哈一笑,沒想到這小老兒還有謙虛的一面。
難得,實屬不易。
當浮一大白。
便以茶代之了。
張緒風沒去理睬他,繼續說道:「但是各家的修行法門絕不外傳,老夫並不清楚陰陽家如何修行,你入此門,只能找一個陰陽家拜師,哪怕他品秩低些,必然也有師門,以此延展人脈,至少下三品的修行法門總不缺,這已經足夠你修鍊很多年了。」
「便是你跟隨老夫修行小說家,也一樣要從九品修起,修行一途講究穩紮穩打,循序漸進,無人可以跳脫這個定理,話本小說里的什麼醍醐灌頂,傳授幾十年功力那些,全是假的。」
「所以沒有太大差,師父領進門,修行靠個人。」
少年虛心受教,腦中疑惑解開不少,只剩下最後三個問題。
如弟子向老師求教一般,李晏清撓撓頭后,問出了一個挺庸俗,卻很現實的問題。
「請教先生,陰陽家,厲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