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瑙河之淚
1862年2月。
維也納遭受了一次洪水襲擊,泛濫的多瑙河將大量河水衝出了原來的河床,四處肆虐,淹沒了維也納的幾個城區。壓力重重的奧地利皇帝必須跨越臨時修建的無數堤壩,巡視面臨洪水威脅的地區,每天兩次,從無例外。
2月的奧地利仍然天氣寒冷,受災的市民們挨凍受餓,而這個時候,最為關心慈善事業的皇后伊麗莎白卻不在國內。民眾間不免傳出了一些對皇后的抱怨之詞,可是皇后卻的的確確重病纏身。皇后的威望令人擔心的下滑了,與此同時皇帝的威信則處在逐步上升的階段。弗蘭茨的辛勞有目共睹,他時常身穿長大衣,坐船巡視災區,或者到被洪水沖毀的塔博爾大橋橋頭視察,與災民共患難。
皇后的親信幾乎都在外地:瑞恩斯坦跟在皇後身邊,夏普在那不勒斯,勒菲是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奧爾夫只懂軍械,只有亞歷克斯·馮·瑞恩子爵留在維也納,然而他又是個漢諾威人,無法代表皇后。
協調賑災事務的,只得依靠皇帝的首席副官格呂內伯爵出面了。
「格呂內伯爵,關於維也納的災民安頓,你有什麼計劃了嗎?」弗蘭茨煩惱的問。
「尊敬的陛下,此次維也納受災地區並不算太大,然而因為基本上都是人口密集的地區,受災人數龐大。本來維也納正在修建新城,外來的工人就有數萬之多,加上維也納原本的居民,受災人數已達二十多萬人,半個維也納都蒙受了巨大的損失。所幸的是,重建的工作需要大量的工人,並且建設在郊外的廉租住宅區已經可以提供第一批住房,災后重建委員會將著手安排最有需要的家庭入住。」
弗蘭茨點頭:「這個措施很好,希望那些無家可歸的人民能夠儘快有可以居住的地方。」
「所有的教堂都已經開放給災民居住,失去父母的兒童正在安排送到孤兒院。」
皇帝沉吟:「老人們呢?他們沒有力氣,也沒有能夠謀生的工作給他們。」
「臣已經跟勞舍爾主教商討過了,各個教堂優先接納老人,等待進一步安排。」
「青壯年可不能全部留在大街上,那很危險。」
格呂內也很傷腦筋,青壯年向來都是社會不穩定因素,洪水淹沒了街道,人們失去了住房、工作、食物,那些小商店就成了最容易遭受打劫的目標。在重大災難面前,人人都為了生存不擇手段。軍隊被派遣到街道上維持治安,也因此遭受了抵制,幸好洪水還沒有從路面上退去,也算是聚眾鬧事的一個障礙。
「之前為了擴建城市,重新鋪設了下水管道,但是多數地段沒有完工,這次又被洪水沖得一些管道被泥沙和雜物淤堵了,所以洪水才遲遲沒有退下。臣已經跟維也納市長商議過,緊急徵募市民疏通下水管道,內政部將提供食物和夜晚禦寒的毯子。」
「有足夠的食物嗎?」按照每人一天一條麵包的配給來施行的話,也將是每天20萬條麵包的巨大數量。
「目前這幾天肯定不能做到人人都有足夠的食物,只能保證幾點:第一,兒童——有父母的兒童只要也送去孤兒院,一律收留,保證有衣服和食物;第二,老人不會在寒冷的夜晚露宿街頭;第三,青壯年有工作、有食物。臣正在向周邊城市緊急調運食物和毯子。」
「來得及嗎?會不會因此有人凍餓致死?」
「陛下,那是難免的。」格呂內伯爵也是心情沉重。
弗蘭茨用力抓住手上公文,十分痛苦:「我真不願意想象這樣一幅畫面。」
「臣也不願意。這是維也納60年來遭受的最大災難。」這之前最近的一次災難是19世紀初因戰爭帶來的霍亂,導致了一千多人死亡。1858年克里米亞戰爭結束后,士兵們也帶回了霍亂和傷寒病菌,所幸隔離及時,只有幾十人死亡。
亞歷克斯擔任起了緊急運籌調撥軍用物資的任務。帝國為了將來必定要打的戰爭,從1860年開始就在有計劃的存儲戰備物資,上下奧地利的倉庫因此幾乎搬空了所有食物和衣物,其中毛毯、靴子是最急需的。
他還同時負責維也納的軍事管制,每天工作十多個小時,一半的時間在向外拍電報、派遣軍需官,另一半的時間在街上巡邏。
國家安全部的阿道夫部長沒有隨皇后一同前往地中海,此時也加入到維持維也納的安定的工作上來。這是個面容冷峻的日耳曼青年,金髮碧眼,笑起來的時候有一種奇異的殘酷,跟他的前上司瑞恩斯坦司穆伯爵一樣,也是個花花公子。
作為帝國最年輕的部長和最受皇后青睞的新貴族,阿道夫·費斯特蒂茨子爵恪盡職守,兢兢業業,個人行為上的不檢點,沒有成為他的仕途的障礙。皇后曾經說過,年輕英俊的貴族有追求美人的權利,不過與此同時也還是委婉的點出,希望他能夠在一個合適的年紀結束放蕩的私生活。
阿道夫謹記皇后的教誨,終於在30歲上娶了一位伯爵的女兒為妻,婚後他成了一位可靠的忠誠的丈夫。
「你那位嬌滴滴的妻子呢?」亞歷克斯可以算是阿道夫的朋友中難能可貴的正直人士。
「我把她送去艾森斯塔特了。」阿道夫輕輕撫摸唇上兩撇小鬍子。這時代已婚男人大多要蓄鬍須,鬍鬚的形狀很有講究,需要用髮蠟固定形狀。
「嗯,送出去也好,現在維也納有點亂。」亞歷克斯也覺頭疼。他雖聰明,想要調度適當,亦不是一件容易事,好在他可以頂著格呂內伯爵的名頭進行統籌安排。飢腸轆轆的災民太多,總有些人想要鋌而走險,維也納數萬家小商店和小餐館都面臨滅頂之災。人們從受災地區湧向情況好一點的地區,在軍隊進駐首都之前,已經有相當數量的災民散布了出去。維也納的警察局不斷接到商店、餐館被洗劫一空的報案,苦於人手不足。亞歷克斯在軍隊駐防的當天,就申請了宵禁。
格呂內伯爵十分猶豫,「宵禁?這不好吧……會造成更大的恐慌的。」
「如果不宵禁,將會有更多的人破產。」小手工業者是城市的經濟基礎,很多人被搶劫了之後,就完全破產了,屆時一定會造成更多人露宿街頭不得溫飽。「封鎖受災城區,貴族家庭有自己的僕人保護,軍隊也可以派出一定的士兵幫助防守;市民在八點以後不準出門,出門的一律逮捕,遣往波西米亞的採石場服苦役,終生不許返回維也納;成年人自願報名參加城市修復建設,這樣可以避免他們為了食物到處破壞。」
徘徊許久,格呂內說:「茲事體大,我要請示皇帝陛下。」
結果優柔寡斷的奧地利皇帝也躊躇了很久,才簽署了宵禁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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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分貴族在受災的前幾天,就已經將女眷送往外地,一來維也納的安全有危機,二來是擔心疫症的爆發。天氣儘管寒冷,死亡人數一多,也保不齊會有瘟疫的爆發。歐洲人一般土葬,這次卻全部要求將死者火葬,焚燒確實是一個簡單有效的手段,只除了郊外瀰漫著月余不散的焚燒骨肉的臭味。
另有一部分貴族眼看著弗蘭茨皇帝竟然沒有將太后索菲和一雙兒女送出城,咬牙堅持留了下來。
所以亞歷克斯也不免嘲笑了阿道夫:「你那膽子可小的沒救了。」
阿道夫也無奈:「你想啊,我可是每天都在水裡趟來趟去的,我都不怕,可是席娜怕得要命,不讓她走,非煩死我不可,為了避免我這帝國棟樑英年早逝,還是順了她的意思為妙。」
「哎呀,你現在可真是個好丈夫了呢。」
「你還是單身漢,不了解我們男人的苦處。」阿道夫一本正經的說:「沒結婚的只能叫男孩,不成熟。」
「說真的,我倒是懷念你還沒成熟的時候。」亞歷克斯白他一眼,笑嘻嘻的說。
「唔……說起來的話,上次那位卡珊德拉小姐呢?」
亞歷克斯有點窘,「你說什麼?」
「我說,你的那位嘴唇像玫瑰一般嫣紅可愛的卡珊德拉女侯爵。」阿道夫惡意的大聲嚷嚷,「她有雪白柔軟的胸口,還有烏雲一般豐美的秀髮,你沒有回應女侯爵的愛情嗎?那你可真是讓我失望哪。」
「啊,我要給皇后寫信了。」亞歷克斯顧左右而言其他,自顧自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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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也納的情況好轉之後,皇帝立即啟程前往威尼斯,去見他的妻子。這半年來他經受了相當嚴峻的考驗,因而不無驚恐的發現,沒有茜茜在身邊,他是多麼的彷徨。他總覺得空虛,無論做什麼都彌補不了那種空虛感。
母親索菲難得的沒有指指點點,她忙著照顧兩個孫子。孩子們都十分乖巧,尤其是魯道夫王子,他才三歲多,已經顯出早慧的趨勢,會用柔軟的童聲安慰父親。魯道夫還不會寫字,因此只能用畫筆「寫」了一封信給父親,上面畫著全家:父親、母親、姐姐、他自己,並且拍上自己的彩色手掌印。弗蘭茨感動得落淚了。他太想念茜茜了,把兒子的信派人送給妻子,又寫了一封情意綿綿的信,懇求茜茜能在威尼斯見他。
亞歷克斯·馮·瑞恩子爵隨同皇帝前往威尼斯,他將在威尼斯乘坐前往美洲的船隻,參與美國內戰。
在臨行前的忙亂中,奧地利皇帝再次遭受到暗殺——或者說暗殺未遂。
趁著維也納的百廢待興和皇帝出行前的忙亂,實在是一個極好的行刺機會。事實證明,策劃良久的暗殺往往會因為極小的失誤全盤皆輸。
進駐維也納的軍隊是亞歷克斯的直屬部隊,以精良的武器和嚴肅的軍容聞名,軍官都是日耳曼人,士兵也都是德意志人居多。幾名軍官在酒館飲酒時,與當地居民起了口角,然後打了起來。這本來是稀鬆平常的打架鬥毆事件,軍官們尤其是貴族軍官十分擅長惹事生非,挨了打,打了人,都是正常的,維也納居民大有「天子腳下」的驕傲,一向不畏懼跟貴族軍人起衝突,因為誰也不知道角落裡不起眼的醉漢是否會是什麼大有來頭的貴族老爺。可是偏偏今天對方很是克制,軍官們打了一陣子,發現對方根本不還手,也只得訕訕的收了拳頭,然後無趣的揚長而去。
阿道夫真不愧是瑞恩斯坦都很賞識的陰謀論者,他非常狐疑的說:「我本來指望著你們這群混賬被人打得鼻青臉腫的回來。」跟亞歷克斯廝混的久了,對這群軍官們也熟悉的可以不客氣了。
那人笑道:「可不是,今天真沒意思啊,哥幾個本來想趁著喝多了,痛痛快快打一架。」
亞歷克斯嘆氣:「你們啊……」言下之意是這群**太可恥了。他不是奧地利人,很多時候不能像阿道夫那樣口無遮攔。
「亞歷克斯,你沒發現么?」阿道夫詫異好友的不敏銳。
「什麼?」
「你什麼時候聽說過維也納人這麼膽怯的?你來的頭一年,我剛絞死了一個鬥毆中殺了一名子爵的莊園主的兒子。」
亞歷克斯也怔了怔,「也許對方本來就不想打架?」
「他們又不是去的什麼下等人酒館,能付起酒錢的,怎麼說也不會只是裁縫鋪的繼承人什麼的,哪有居然不想打架的道理。」
這確實是個可疑之處……
本著「有殺錯無放過」的原則,阿道夫立即派遣一支精幹的小隊化妝前往酒館,另一隊則作為後援,跟在其後。國家安全部再次粉碎了針對皇帝弗蘭茨的暗殺,皇帝不無痛心的發現,這次又是匈牙利人策劃的暗殺計劃。
暗殺者本想不引人注目,所以在面對引致鬥毆的情況下,也選擇了忍讓,可是如此卻顯得愈發反常了——機關算盡太聰明,過於謹慎反而暴露了整個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