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取捨(一)

第十五章 取捨(一)

()原本后宅院內沸反盈天,此時形勢忽變,叫罵聲隨即停止,在場的人人驚詫。

方才院中雖然吵鬧,但許策那句話,一些武功好的還是聽得一清二楚,不免心生狐疑。王姨娘和趙梁氏心急如焚,握緊刀棍,便要搶進屋來救人。李玉旋身背對龍峻而立,雙劍一分,向兩人各刺出一劍。招式凌厲狠辣,如毒蛇吐信,逼得二人連連後退,老四趁機提著駱少川閃身進屋。李玉一招佔了上風,卻不追擊,只是橫劍守住房門,不讓其他人入內。

眼看自家骨肉落於敵手,趙氏翁婿大驚失sè。潘浩然再也無法冷靜,大叫一聲:「淑貞!」意yù衝上前去拚命,包水生等鏢頭見狀忙死死抱住,竭力勸其冷靜。姜華剛跑到趙辛氏身邊,暖閣內變故突起,頓時讓她呆立當場。

房中嬰兒仍在啼哭,龍峻手持弩弓對準其中一名男子,眼睛卻盯著許策,凝神細聽。坑洞里再無其他動靜,來的竟只有三人,也不知這挖的地道通向何方,可有後患。

許策得手之後,居然不急著離開,反而懷抱孩子笑意盈盈,拿手輕拍輕搖,嘴裡含含糊糊哼著小曲,儼然似個新添麟兒的慈母。因她呵護,那嬰兒哭聲漸止,唯余哽咽。另一男子手中的嬰孩原本哭得正凶,許是同伴停了,又聽見許策的歌謠,也慢慢低下聲來。

龍峻掃了眼屋內,邊暗自估算各人所處方位,邊緩聲道:「阿策,孩子給我罷。」

許策並不看他,只顧逗著嬰兒,嘴裡笑道:「你我兄妹還分什麼彼此?孩子在誰手裡,有何分別?」

龍峻輕吐一口氣,再次和聲道:「稚子無辜,把孩子放下。」

許策抬睫瞥他一眼,柔聲求道:「師兄,往rì你都會遂我的意,今次也讓一下小妹可好?」

龍峻眉頭輕皺,低聲道:「你要做什麼我暫不追究,別拿未滿月的嬰兒做文章。」

許策嗤地一笑,斜睨他道:「師兄這話說得有趣,你難道就不打這娃娃的主意?怎地,怕小妹搶了你的功勞?」

此話一出,屋外頓時嘩然。蔣十朋張萬里等人速交換眼sè,急急將小堂樓包圍,守住各方退路,盯緊那些鏢師打扮的校尉,和暖閣內幾人一舉一動,伺機擒拿解救。

聽著屋內交談,姜華只覺腦中一片空白,正手足無措,身旁有人指著龍峻高聲道:「我認得他!今天中午,這人去過朵頤樓,見過屋裡那女人!他們定是一夥的!」

蔣十朋守在樓前,聞言跺腳道:「姜家丫頭,你怎麼把這種人往後院領!這分明是他們師兄妹做好的圈套!」

外間喧嘩猜測,龍峻也不分辨,只沉聲喚道:「老四。」

老四會意,俯身查探了幾個卧在近前的僕婦,回稟道:「龍爺,她們中的是軟麻針,藥效一個時辰,過後即解,無甚大礙。」

龍峻頜首,望定許策輕聲道:「阿策,你只抱了這孩子去,無憑無據,做爹的未必會認。」

許策笑得不以為然:「小妹自有辦法,不勞師兄費心。」

這時院中沸沸揚揚,不少人抄起兵器,要向那些校尉動手。姜華仔細傾聽屋內對話,忽然想到什麼,眼中光芒閃亮,斬釘截鐵大聲阻止道:「大家住手!別中了離間計!」接著轉向趙懷義夫婦,急切道,「趙伯伯,趙伯母,你們信我,龍大哥絕不是那種人!」

趙家人中,唯有趙辛氏最為冷靜,她瞧著龍峻若有所思,深吸口氣,肅容高聲道:「小花說的沒錯!龍爺若有歹意,方才遇襲之時,他大可趁機挾持,何必與我們一道拒敵?哪有人會親冒箭矢,用自家xìng命來布圈套的?」在後宅共同防守的眾好漢猛然醒悟過來,深覺有理,忙齊聲附和勸解。

暖閣之中,那兩名男子始終默然而立,如不是眼睛在眨,尚有呼吸,幾疑這兩個是泥雕木塑,不是活人。而許策似乎對龍峻的弩弓有所忌憚,站立位置頗為講究,距離地上坑洞不過兩步,側身對著三小姐趙淑貞的架子床,也不過三步遠,想必是讓對方有投鼠忌器的顧慮。饒是如此,她依舊眼神jǐng惕,站在原地不動,面對龍峻巧笑嫣然:「我原想讓駱兄多纏著你一會兒,或者想法子引你出去,這樣我們兄妹就用不著碰面,你我也不必為難。」接著幽幽一嘆,「數年不見,師兄的聽力越發敏銳了。」

龍峻回她一笑,手持弩弓紋絲不動:「險些被你的龜息功瞞過,實在慚愧。」他細看另兩名男子的眼神,對方目光中不帶任何情緒,只瞧見一片空白。細聽兩人呼吸,也算悠深綿長,但和中原武林的內功心法又有所不同,且一呼一吸間隔甚久,倒更像長年累月泡在水底憋氣練出來的。

就在此時,庄外一直四面繚繞的高亢笛聲忽然斷了,想是唐穩已然得手。可腳步聲並未因此停歇,仍是一步一步向莊園逼進,風吹過,一股奇怪的腥味慢慢充斥庭院。

背後李玉低聲問道:「爺,不是說殺了吹笛人就成了么?怎地還不停?」

龍峻皺了皺眉,他已聽出,趙家莊四周上空,蟲豸振翅聲不絕於耳,將這莊院團團圍住。寒冬雨夜,怎會有這許多蟲子出沒?因何而來?有何用途?可是隨著死士來的?難道這批死士和上次有所不同?

駱少川一直被老四提在手中,進屋之後復又陷入沉默,此刻鼻子一嗅,驀地臉sè大變,望向許策驚惶大叫:「勉之!快走!」

許策恍若未聞,神sè如常笑道:「駱兄,我原以為憑你的本事,今晚能為我多拖上一段時間,卻叫我好生失望。」

見許策無動於衷,駱少川臉sè發白,一迭連聲催促:「快走!快走!」

院子里群雄也察覺出異常,有人攀上樓頂牆頭向外眺望,有人望空而嗅,紛紛好奇:「這什麼味道?」「好生古怪。」「倒像有人在曬鹹魚。」

爬到高處查探的正煩惱燈光昏暗,不遠處忽爆起一團冷焰,星星點點輝映,將空中的物事照得分明。瞧清底細的人駭然叫道:「蟲子!直娘賊!怎麼全是蟲子!」有人見識廣博,大呼道:「這,這些是蠱!他娘的!全是苗疆的蠱蟲!」

李玉聞言恍然,隨即有些失sè:「爺!外面那些死士,是用蟲豸cāo縱的!而且血中帶毒,體內藏蠱,極難對付!」她輕咬銀牙,yù言又止,想是心裡清楚一些底細,又不好當場說明。

駱少川看著許策急急辯解:「勉之,他們定然以為你已得手,你快走!快……」話未說完,老四已一指點在他啞穴上。

龍峻勾了勾嘴角,對許策道:「你跟的好主子。」

許策仍是不動,再不看駱少川,只笑睇龍峻道:「彼此彼此,師兄,你忘記姑父了么?」龍峻一笑不答,正擬拿出煙火叫老四發訊號求援,庄外漸漸逼近的腳步聲卻驟然停了,那群蟲子也只在不遠處繞著院牆盤旋,兩者竟都不再靠近。

牆外轉瞬安靜,院內人人詫異,不知接下來會有何變故。許策明眸閃動,似有困惑,龍峻瞧在眼裡,剛想旁敲側擊詢問,忽聽架子床內趙淑貞掙扎著道:「孩子……孩子……還我孩子……」她和房中那些僕婦不同,畢竟久練武功,軟麻針的藥效在她身上沒那麼持久。其他人依舊口不能言,她雖手腳不能動彈,但已可含糊說出些話來。

許策瞬間回過神,眨了眨眼,輕嘆道:「師兄,這姓駱的對你沒多大用處,趙家娃娃對我也一樣。多一個孩子,難免累贅。既然如此,咱們一命換一命,如何?」

龍峻再看那兩名男子一眼,擰眉道:「阿策,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許策不加理會,管自睨向趙淑貞:「趙三小姐,孩子我只要一個,你自然知道我要的是哪個。」她伸指逗了逗懷中嬰兒,挑眉笑道,「你想要回你家孩兒,簡單得很,仔細想好,你要換哪個?」

龍峻對許策的脾氣最為清楚不過,看她眼神舉止,便知言盡於此,再無迴旋餘地,不由眉頭深皺,小指指尖在弩弓木把上輕叩,似乎有事難以決斷。李玉原本守著房門,聞聲慢慢轉過身來,手握雙劍盯緊那兩名男子,開始吸氣,極輕極緩,細微若遊絲,像是害怕驚動了那兩個嬰兒。

門外群雄義憤填膺,脾氣急的大聲喝罵,想衝進屋去解救,卻又怕傷到屋裡的人,畏首畏尾有所顧慮,都只能在外間徘徊,不敢輕舉妄動。

趙淑貞掙扎著要爬起身來,可因麻藥未解,手腳無力,始終徒勞。她眼中滿是淚水,目光在兩個孩子身上游移,渾身戰慄說不出話。

許策聽不到回答,閑閑笑道:「三小姐可是被葯糊塗了,連自己的親骨肉都認不出了么?」

「三姐兒!」屋外趙懷義悲聲呼喚,嘴唇顫抖一陣,啞著嗓子提醒,「你……可想仔細了!」

姜華聽在耳中,心裡一陣發寒,忍不住道:「這兩個孩子,都才來世上沒幾天,你也是個女人,想必也有子女,怎能忍心……」

「住口!」許策輕喝一聲打斷,「你們這些人再要多嘴,我便先掐死一個!」她邊說邊將手輕輕按在懷中嬰兒下巴處,擰眉笑道,「腌臢塵世,活著也是受罪,不如早死早超生。這兩個孩子也沒什麼可怨的,要怪,只能怪自己投錯了胎。」

趙淑貞伏在床上,儘力用額頭去磕床沿,發出砰砰悶響,邊磕邊顫聲道:「我求你……我求求你……放過我孩兒……放過我孩兒……」

「你求我放過你孩兒?」許策雙眼忽綻異sè,彷彿聽到了極有趣的笑話,舉袖掩嘴大笑,樂不可支,「哈哈!哈哈!你以為自己低頭伏小,有人便會放過你么?你以為只要哀聲求懇,便能讓人心軟收手么?……」她笑到一半,語音突兀中斷,趙淑貞也瞬間無聲無息,唯有咯咯兩聲機括輕扣,及嗡嗡弓弦振動同時響起。

雙箭連環shè出,龍峻看也不看箭枝去向,腳尖猛然頓地,矮身向挾持嬰兒那名男子直衝。起步的瞬間,他將弩弓交與左手,扣動弩機朝左面空虛臨窗處又發兩箭,右臂輕抖,短刀滑入掌心握緊,抬手朝前揮出,藍光幽幽一閃,刀刃疾如厲電,直削右側那抱嬰孩男子的咽喉。

許策笑聲一停,弓弦振動的剎那,李玉也隨之動了。她身手比龍峻稍慢,卻也迅疾異常,和朱炔或在伯仲之間。身法雖簡潔類似,但又有所不同,敏捷滑溜如游蛇入水,波紋剛起,形已無蹤。

李玉的目標是許策,飛掠中雙短劍交左手合持,右手屈指連彈,指勁皆打在對方手臂穴道上。乘她鬆手的當口,舒臂一撈奪過孩子,躍至趙淑貞架子床前,把嬰孩輕放在床上,持劍守護。整個過程眨眼功夫便即完成,其間她一直屏住呼吸,便是現在,也未曾換氣。

許策木然立於原地不動,眼神迷茫,視線散亂,臉上尚帶笑容。李玉適才從她懷中奪走嬰兒,她也沒有動靜,顯然是著了道。房中老四和駱少川,連同門外趙家眾女子,也是一般模樣茫然而立,如同睜著眼睛睡著了一般。

另兩名男子卻仍有反應,弓弦響時,左面那位斜身飛竄,堪堪避過直奔咽喉的弩箭。然而不知為何,他身手有些滯緩搖晃,另一箭便躲閃不及,擦過手臂釘在身後牆上,帶起一蓬血花。許是疼痛使人清醒,那男子腳步不停,身法更加快捷,搶到窗邊正待破窗而出,忽又有兩箭凌空shè至。一箭當胸沒入,一箭釘進他肩頭,竟似掐算好了時間,在等著他送上門來一般。

弓弦振動聲中,刀光如電襲至,右側那位男子忙後退一步,單手提起嬰兒,當做盾牌迎向龍峻的短刃,右手翻轉,指掌間多了把形似箭頭的短兵。不知為何,他的動作也有些遲緩,彷彿大夢初醒,依舊睡意朦朧。那男子肩膀甫動,龍峻便將身一矮,左手弩弓收回前伸,窗邊傳來痛哼之時,這邊嗒嗒嗒連聲輕扣同步響起。那人手臂剛舉至半途,腰腹間忽然一陣劇痛,緊接著,那刀光白練也似,繞著他左手腕飛轉,只覺腕口一涼,嬰兒頓被輕鬆奪走。男子踉蹌著倒退,低頭方見腹部插著四五支弩箭,深深沒入體內,支支都只余箭尾。而他整隻左手,在腕關節處被短刀削斷,鮮血正從斷腕處噴涌而出。

一擊得手,龍峻腳步不停,舉弩朝著兩名男子各自再發一箭,屏著氣息懷抱嬰兒躍至李玉面前,將孩子輕輕交到她手上,丟開弩弓,掏出「醒醉散」藥丸,連同一支煙火塞給她,使了個眼sè,轉身返回抓住許策腰帶,兩人一同跳進地面坑洞。

李玉心中焦慮,卻又反對不得,只得先捏碎手中藥丸喚醒眾人,把孩子還給趙淑貞,丟煙火給老四后,搶到坑洞口嚴守,細聽裡面動靜,以便情形不對,好快速下去救護。

姜華離暖閣有些距離,正著急該如何搭救那兩個嬰兒,忽覺倦意襲來,腦中一陣恍惚。等到馨香撲鼻,神智猛然清醒,屋內局勢竟已全然倒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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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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