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公主絲羅娜(2)
迪墨提奧迅速把公主柔荑反扣身後,讓她沒有絲毫松馳的機會。「得罪了,殿下。」他的姿勢略略有些曖昧。絲羅娜被攔腰扛在左肩,對方沒有半點憐香惜玉,也沒理會她的神力,頂著一片拳打腳踢,罔顧同僚的目瞪口呆,大步流星地朝後宮走去。
「你......大膽!」公主被蠻橫又不雅的姿勢扛回房間,腳一沾地,便怒不可遏地扇出一耳光。
「啪」!
脆響讓剛想識趣離開的宮女忍不住替人心痛起來。頂著火辣辣的臉,迪墨提奧強壯的手並沒鬆懈半分,卻更快地把公主另一隻已抬起的白皙手腕拿住了。
光是俊美是沒有資格當兩萬八千親衛騎兵的隊長的,迪墨提奧17歲時就證明他也是奧瑪森武藝最出色的人之一。
「殿下,您還記得絲羅琳公主殿下兩年前的預言嗎?」
絲羅娜眯起眼睛,故意盯著那張非自願而紅了半邊的臉。她彎成美好弧度的睫毛因氣息的紊亂一上一下閃動著:「我從不相信什麼預言!」
迪墨提奧鬆開了手,下意識地摸摸臉上的微熱,然後優雅地關上房門,再把梳妝台旁的椅子搬到門邊坐下,修長的腿不慌不忙剛好攔住了門口,然後緩緩地吟誦起來:「千年的約定將會因不虔誠而撕毀,神發出懲罰之令,土地將會有多處無底深淵裂開,火焰上噴,熾烈延燒。屆時,群獸棄其巢穴,婦女生出怪胎,潔水出現鹽分,天不再下雨,地不再生長莊稼,奧瑪森的人們將帶著背叛之名與土地齊殞......」
「然後慈悲的神再次原諒子民的愚蠢,派下他的使者來擔起我們的罪孽,拯救我們。」絲羅娜補充著男子的低吟,瞪圓了眼睛睨視著他,「絲羅琳皇姐憑這個預言最終成為神官,我當然記得。」小公主很流利地接起下段。
「所以,今年大家都比過去更重視這個祭神大典,陛下更不敢懈怠。殿下,您無論費多大力氣,也改變不了基革爾皇子殿下的命運。」
基革爾是這次作為祭品的皇子名字。即使每位祭品皇子的壽命都非常短暫,皇室仍會給他起一個正式的名字,以示紀念。
「我只希望父皇,還有皇姐他們能夠向神作出請求,用其它東西代替這樣的祭品......」絲羅娜的身體並非因為寒冷地發抖。她美麗的茶色眼睛中,可以看到晶瑩的液體在打轉,「迪墨提奧,如果你是卡奴魯魯一世,你會接受這樣的契約嗎?」
「不會。」迪墨提奧的風格就是乾脆利落。
絲羅娜有好些想法堪稱忤逆,但忍著沒敢說。奧瑪森公主從小接受大神巴魯巴的信仰,也敬畏神的力量,但她內心深處對這種具有濃厚交換性質的契約卻十分不以為然。
奧瑪森的第一代王為什麼要拿兒子的性命作交換呢?姑毋論她的父親琅吉士四世,歷代的國王嚴格遵行祭禮的動機,也不過是為鞏固王位統治,斷不是他們都有著什麼非得為國民祈求風調雨順的高尚情結。
另一方面,每逢祭禮,國民們興奮異常,可一點替皇室哀傷的意思也沒有,這算什麼呢?如果犧牲的人是他們的親人,看他們有什麼反應?豐收不是來自辛勤的勞動么,為何要把這個責任推給一個無辜的嬰兒?更令人不解的是,要靠奪走信徒天倫之愛才能證明敬畏之心的神明,還有什麼值得人信任呢?難道世間人的幸福,一定要靠犧牲別人才能得到的么?這些疑問常使絲羅娜感到困惑。
「迪墨提奧,我現在只想見基革爾的最後一面,你讓我去神殿吧。」
隊長聲音連起伏都沒有:「請原諒,殿下。陛下的命令是在祭禮開始前都不能讓您離開房間。」
「我不會搗亂的,只去看看。」絲羅娜放軟著聲調繼續說。
「對不起,殿下,您能保證袖手旁觀嗎?」
被對方洞悉一切的語氣拒絕,公主十分不快,生起賭氣的念頭:「難道你準備看著我直到黎明?太陽還亮的很呢!」
「是的,殿下。」年輕的隊長面無表情地回答道。他外表雖會令女性神牽夢縈,但面對異性時,偏偏喜歡端著比年齡老近一倍才有的沉默寡言。說是孤僻也好,冷靜也好,總之令無數想接近他的貴族女子大失所望。所以如果希望靠甜言蜜語或油嘴滑舌來打動他,公主的功力應該還不夠。
絲羅娜沒了主意。幸虧祭禮會在黎明后開始,目前還能想想辦法。
秋天的傍晚隨著夕陽的餘輝,從窗戶滲了進來。半間屋子被光染紅,牆上的水晶鏡子反射著綺麗的橙黃色暈圈,連公主殿下的倩影也照得亮彤彤。
絲羅娜心念一動:「迪墨提奧......」
聽見久無動靜的公主叫喚自己,迪墨提奧把遊離的思緒拉了回來。
他剛移正的視線,就感到一陣頭痛。
公主在寬衣解帶。
準確地說只是鬆開身上白色紗裙的帶子,她雙手仍然按在胸前的衣襟上,僅讓肩膊部分滑了下來,裸露出線條柔美的肩膀,又堪堪遮掩了更下面一點的山峰。
可即使是這小部分,因為有濃密的茶發映襯著粉玫瑰似的肌膚,如瀑地垂至腰際,閃耀著亮麗的輝澤,叫人怎能沒有半點遐想!
「你要阻攔的話儘管來呀,不過萬一我喊起來,你處境就不太妙了。」絲羅娜胸膛一挺,朝前踏上一步,強調了她接下來的暗示。
「咳、咳......」
難道她不知道這樣的誘惑力有多大嗎?有股名為衝動的熱流涌了上來,還好能幹的帝國隊長並非公主想象中的菜鳥:「殿下,您從哪裡學來這樣的小伎倆?老實說,千萬不要有下一次,正人君子並不像您想象的這麼多——當然,您若是願意被抱住,微臣也不會介意。倘若因此引起什麼麻煩,相信陛下也會有最適當的方式來處理後果。我的意思是,也許陛下並不介意有一位親衛騎兵隊總帥成為國之附馬。」
迪墨提奧聲色不動便流利地說完那段充滿調侃的對白。他稍稍調整了坐姿,用一副正在欣賞藝術傑作時才有的神情回望過去,墨綠深瞳的掃視幾乎有點肆無忌憚。
絲羅娜臉紅耳赤,迅速跳回床上鑽進被窩裡,重新綁好衣服。小陰謀三分鐘被瓦解,比起剛弱冠不久的年輕隊長,17歲的公主仍是太嫩。
「迪墨提奧似乎對這樣的場面駕輕就熟嘛......」本想拿對方的緋聞開涮,但君臣開這樣的玩笑未免流於庸俗,只好暫時投降。
房間計時的沙漏發出沙沙的響聲,聲音隨著夜幕的低垂,漸漸清晰起來。
陽台下,士兵開始換崗,偶爾還聽到偷懶的宮女跟他們打情罵俏。迪墨提奧目光深邃,凝視著心有不甘的公主,修長的身軀無比美好地斜靠著椅背,似乎沒有對自己的監視工作表現出半分不耐。
如果換作另一時空,換換女主角,那麼現在是多麼值得珍惜的時光!可惜,與這種置換下才有的輕鬆氣氛相比,絲羅娜的心情恰如熱鍋上的螞蟻。
「迪墨提奧,基革爾弟弟他真的很可愛!」乖了幾小時的公主忍不住又有所行動,「他喜歡握著你的手來表示對你的喜歡,也喜歡別人握著他的——那小手那麼柔嫩,就像輕握半開的玫瑰。他剛出世,我望著那半透明的手,就發誓即使性命不要,也得護他周全!」
絲羅娜抬眼往迪墨提奧這邊望來,他甚至能看到那裡面有弱小的燭火跳躍。
「等他長大,一定能成為熱愛子民的明君,因為他這麼小就懂得喜歡每一個人,」優美的語調漸漸染上了陰鬱,「如果可以的話,我寧願代替他......」
迪墨提奧在公主如泣目光的傾注下,心裡抹過不忍。
事實上齊拉維的祖先並非虔誠的大神信徒,也沒有什麼極端的祭禮儀式,所以從某方面講,年輕的隊長抱著十分複雜的心情來看待絲羅娜的反抗。雖然不想打擊那善良心靈,但從家族感情和戰士榮譽出發,他還是很快地用理智收拾好心緒,向悲哀的公主認真地勸告:「基革爾皇子既然生就陛下首子,註定了他生命的價值便是換取子民的豐衣足食。他應該坦然接受這個使命的。」
「可是,他還是個嬰兒,既不懂什麼是國民,也不懂什麼是神,硬把這個使命塞給他,剝奪他享受人生的權利,太可憐了。」絲羅娜開始激動,「神不是告誡我們不可妄害無辜的性命嗎?然而這樣的祭禮,每舉行一次便是害了一條無辜的小性命。他們的靈魂,即使去到神的身邊,也只能是團混沌啊!」
迪墨提奧怔了一下:「真是奇怪的想法,殿下。據臣所知,大家都認為每一位頭子是卡奴魯魯一世之子的轉世。他們的出世被視作是靈魂借用軀殼來進行規定的祭禮,只是個儀式問題而已。只要是這樣想,就不會太難過了。」
「自欺欺人!」話雖如此,絲羅娜卻找不到更合適的反駁,只能鬱悶地踱來踱去,坐立不安。
她望著沙漏中的時間一粒粒地流走,彷彿看到弟弟往死亡的路上步步逼近:「過午夜了,父皇和神官們應該出發了。即使是看最後一眼,我也要去!」
大祭地點是離格靈向西北約45法特爾(約15千步)遠的神山,契約之山的大神殿。由全國各地而來的信徒與格靈大部分的居民,以及皇室成員都雲集於此,在黎明之際進行以皇子作祭品的大祭典。
絲羅娜趴在沾滿夜露的陽台上,焦急地為離開辦法尋思。
怎麼會把它忘了?她目光掃描到陽台右下方不遠處的矮層建築——皇室馬廄。那個皇家馬廄,養尊處優地住著高級坐騎,平時衛生搞的好,沒有怎樣污染環境。馬廄之所以會出現在公主房間陽台的視線範圍內,是為了照顧其主人的一些壞習慣。
她走到窗邊,如花瓣般的嘴唇輕輕含住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吹出無比熟練的口哨。
陽台下,傳來一陣馬的嘶鳴,轉眼,急促的馬蹄聲也聽到了。
「再見!」
「......」
未待迪墨提奧作出任何反應,絲羅娜已經通過嫻熟的翻越動作,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公主竟然從陽台上跳了下去!
陽台離地兩層半樓高,迪墨提奧吃驚地衝到陽台前朝下望去。只是眨了幾下眼,一道灰影衝破昏黃的火光與尖叫聲,風馳電掣地朝東邊的皇城門口奔去。
「身手好象進步了......」迪墨提奧苦笑地搖搖頭,也利用兩根手指發出一個更為響亮的哨聲,左手輕按護欄,堪稱優美地緊跟著翻下了陽台。
樓下的士兵和宮女,緊接第一次驚呼,又是一陣尖叫和騷動。迅速調整好狀態的人們望著這第二道藍黑的魅影從眼前絕塵而去,和第一道灰影消失於夜幕里。
秋季的天空連月亮也變得清爽。
絲羅娜騎著黑尾巴的灰馬,飛馳在護城河泛起的薄霧中,乘著月光,向城門衝去。她一心一意要趕往格靈城西北部的契約之山,只顧牢牢盯住前方,沒有回頭。若她回頭,就會發現身後一道藍黑的影子正飛速地接近,月下隱約可見那飛揚的斗蓬上銀白的線條有節奏地隨風起伏著。
迪墨提奧的黑馬渾身墨黑髮亮,四腿根初雪純白。夜幕下急馳的馬彷彿正疾奔於雪地之上,展示著它「踏雪號」的名字。
一會兒工夫,兩人已十分接近城門。
「到這裡還要攔我嗎,迪墨提奧!」絲羅娜被攔住去路,好不容易控制了馬的去勢,馬蹄在石條路上發出嗒嗒的聲音,敲擊著寂夜。
守城士兵聽到馬蹄聲,藉借火光發現動靜:「什麼人?」
「皇家親衛隊隊長迪墨提奧。絲羅娜公主殿下玉駕親臨,要出發去參加祭神大禮,快開門——」
騎兵隊長獨具魅力的聲音,連守城士兵都認識:「是。」
絲羅娜驚奇地瞅著他:「迪墨提奧,你......」
「殿下,」迪墨提奧正視著公主,露出他迷魅的微笑,「您應該等上臣下一起去的。」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令絲羅娜喜出望外,幾乎忘記策馬出城,迪墨提奧卻拉轉馬頭,率先穿過城門。
「快點呀,殿下!」
「迪墨提奧,你知不知道......」絲羅娜歡呼著,箭一般趕了上來,「你應該多笑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