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第8章

人，生而向死。

這個道理，我很久以前就明白。

棲川源也好、菅原道真也好、他們的時間都太過短暫，短暫到如同在我漫長人生中出現的螢火蟲，又如同柔弱的花朵，抽根發芽，花開花落。

我看著床上呼吸微弱的老人，不知道說什麼。

人類之間的事情我不懂，我只知道菅原道真的一生原本都很順利，但是在晚年時，卻忽然被其他人類污衊。曾經被宇多天皇新任的他在醍醐天皇即位后被流放至九州，直到現在。

不能理解。

哪怕接觸了人類我也不能理解。

我反倒是代替了他的子女守在那病榻前，感受著他越來越弱的呼吸，無情地說：「道真，你要死了。」

這時的他已經病得說不出話來，那雙冰藍色的眼蒙上了層渾濁地色彩。

哪怕菅原道真不說我也能感受到，他作為人類，在死前的怨恨。

他本該平步青雲，卻被人結合誣告。

虛弱地身體顫顫巍巍地抬起手，乾澀的嘴唇一張一合，發出沙啞辨別不清的聲音。

我低下頭，伸手接住了那隻半途下墜的手。

「道真，你想變成咒靈被我吃掉嗎。」

「……」

曾經他向我詢問過何為咒靈，我是這麼告訴他的，咒靈是從人類溢出的負面感情中誕生的。

「不可思議。」菅原道真下意識伸手，捏著我灰色的發尾，然後慢慢地露出笑容：「人生活在世上，到最後…連埋怨都不被允許嗎。」

我疑惑地轉頭看他：「你死後想成為咒靈？」

他微微搖頭，鬆開手，靜靜看著柔軟的髮絲從指間落下：「我是人類，如果可以的話，我想以人類的方式走到最後。」

對，菅原道真是人類。我深深地記下了他的話。

在看著病榻上的人斷氣后，屋子裡逐漸扭轉的黑影形成不成型的模樣。

巨大的陰影緩慢地向我靠近。

我完全能夠理解他的怨恨，他的痛苦，所以我抬起頭說：「可以，你去吧。」

「……」

「等事情結束，我會讓你……」

攀附在屋子的黑影動了動，像是束縛它的枷鎖被解開，它驟然四、從房間的門與窗戶中衝撞出去。

風將屋裡的燭火吹滅。

我一個人守在冰冷的屍體邊，端起放在旁邊許久的杯子，將裡面的酒一飲而盡。

作為「朋友」，我能幫到的只有讓他完成自己的夙願。

哪怕這份夙願是無盡的報復。

很快，京都出現了各種異相，先是醍醐天皇的皇子一一病死，緊接著皇宮的清涼殿遭遇雷擊，造成多名死傷者。

我安撫著躁動的黑影，細心地將他作為咒靈的痕迹全部抹去，這樣咒術師就不會找到他。

「不要激動。」

我按住蠢蠢欲動的黑影，盯著皇宮裡出來的醍醐天皇。

「你還打不過那些咒術師。」

但是人類都會畏懼未知的存在。

哪怕是天皇也是如此，在接二連三地壞事後，天皇最後將流放的菅原道真子女召回了京都。

我無趣地聽著街上人們的交談，伸手攔住想要吃人的黑影。最近它失控的很頻繁，總會趁我不注意想對路邊經過地人類下手。

「別吃，吃了你就再也不是人類了。」

菅原道真是人類，死了也應該是人類的樣子。

「你的報復已經結束了。」

我動作還算溫柔的碰上它的臉，輕聲說。

「按照約定，我將吞噬你所有的怨念。」

「……」

無形的力量將黑影鎖住，咒力凝聚成密閉的空間將它一寸寸收縮，變成漆黑的方糖，落入我手心。

若仔細看，還能看到在這空間里隱隱流動的黑霧。

我將「方糖」放置齒間。

咔嚓

擦去嘴角不存在的東西，我笑道。

「你自由了，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