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020
第二十章
寒酥抬眼望了封岌一眼,又默默收回視線,半垂下眼瞼,並不接話。
她怎麼可能說那個人是封岌?不可能的。不僅因為沈約呈的事情尷尬,姨母的處境也會變得尷尬。
更何況,那麼不光彩的事情,她根本不想再提。
寒酥這些年行得端坐得正,在父親身邊耳濡目染,自小學來了文人風骨。而和封岌相遇的路上,是她這些年唯一的不端。
於她而言,那些經歷雖難堪。但真正讓她痛苦的是她自己折了風骨二字。
枝頭雪自落淤泥。這種自愧才是對她最重的折磨。
「將軍讓我過來,是為何事?」寒酥垂眉,疏離詢問。
封岌聽著她語氣里的生疏感,眼前突兀浮現她對沈約呈笑的模樣。一股無名火一下子在他胸腔里竄升。
他盯著寒酥,剋制著怒意,也剋制著自己去逼問她。
長久的沉默在書房裡慢慢聚出尷尬的氣氛。
寒酥揣摩著封岌叫她過來的用意,試探著開口:「三郎剛剛……」
「叫得可真親切。」封岌直接打斷她的話,完全不想聽她提及沈約呈。
寒酥蹙眉悶聲:「我已經拒絕這親事了。」
是,她拒絕了。甚至為了快點解決,不惜毀了自己的名聲。可是她也沒想到沈約呈會……
「你可真不在意自己的名聲。」封岌努力剋制怒火后的聲音一沉到底。
寒酥微猶豫之後抬眼正視封岌:「那將軍想讓我再如何?若希望我離開赫延王府眼不見心不煩,我雖也想如此,姨母恐是不依,我也難以自己做主。若將軍實在看我礙眼,不若直接發話,只要您一句話,我們姐妹就有了離開的理由,也算幫了我,寒酥感激不盡。」
看她礙眼?
封岌死死盯著她沉默了許久。他又突然起身,提聲:「長轅!」
長轅從外面進來,封岌卻拂袖大步離去。
寒酥望著封岌大步往外走的背影,眼底浮現疑惑。他叫自己過來究竟是為何事?難道是她會錯了意?
「表姑娘,」長轅恭敬稟話,「那人叫錢萬里,嗜賭成性,欠了不少錢。事發之後他一家老小被殺,無一生還。因為此人平日里混於賭坊魚龍混雜所交甚廣,目前只查到幾個可疑人,暫不能確定是誰將他買通,尚在追蹤中。」
寒酥聽著長轅的話,望著封岌離去的高大背影,心中愕然。
「這是目前存疑的幾個人的畫像,表姑娘辨一辨可有眼熟的?」長轅攤開幾張畫像。
寒酥仔細瞧了又瞧,慢慢搖頭:「不認識,一個也沒印象。」
長轅皺了下眉,道:「好,我知道了。再有線索會第一時間稟告表姑娘。」
「多謝……」
寒酥轉過頭,望著封岌離去的方向,他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她視線里。
她確實會錯了意,原以為他叫她過來是訓斥她再見沈約呈,沒想到是告知她調查妹妹被劫之事的進度……
寒酥抿了抿唇,眉心也輕蹙。
妹妹被劫走,幕後之人始終沒查出,寒酥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姨母雖派人去暗中打探,可姨母畢竟是內宅婦人並不易調查。縱使她滿心記掛也不好意思追問姨母,只告訴自己要處處謹慎小心等歹人再出現。
她從未請求封岌幫忙調查,沒想到他早就開始幫她查了……
寒酥走出書房,詢問正好經過的長舟和雲帆:「請問將軍去哪兒了?」
——不僅是要道謝,還要因為自己剛剛冒失的語氣賠禮。
「將軍進宮去了。」長舟道。
雲帆在一旁靈機一動,補一句:「將軍早該出發進宮,就為了等表姑娘過來,耽擱了好些時候!」
寒酥訝然,心中又生出一絲愧。
看著寒酥走遠的背影,雲帆咧嘴一笑,用胳膊肘碰了碰長舟,一臉沾沾自喜:「怎麼樣,我機靈不?」
長舟懶得理他。
長轅倚在門邊呲牙一笑:「獃子。」
雲帆一雙劍眉立刻豎了起來,瞪長轅:「長臂猿,這裡沒你說話的份!」
「你說什麼呢?」長轅臉上的笑立刻沒了,氣沖沖朝雲帆衝過來。
「我就說!長臂猿長臂猿長臂猿!嚕嚕嚕嚕嚕!」
聽著這兩人打起來,長舟無奈搖搖頭,面無表情地走開。
寒酥剛回到朝枝閣,三夫人派人過來請她去一趟。寒酥無聲嘆了口氣,在心理做好了再解釋一遍的打算。
可三夫人什麼也沒問,只道:「昨天的事情只當時在的人聽見,誰也不會外傳。日後有人問這婚事為何不成了,只說八字相衝。」
微頓,三夫人又補充一句:「這是赫延王的意思。」
「是……」寒酥慢慢垂下眼。
她忍不住想起剛剛封岌望著她時壓抑怒氣的眼睛。
三夫人目光落在寒酥的手上,問:「手上的傷如何了?一想到你徒手接刀,我這心裡就打顫。」
「那天晚上天色黑,歹人胡亂一砍,落下來的力道沒那麼大。」寒酥笑笑,「姨母不要掛心,皮外傷總會好的。」
寒酥又想到封岌,想到他默默幫她查欲害笙笙的人……
「姑娘家身上還是別落傷比較好,以後議……」三夫人突然住了口。外甥女這情況以後還能議親嗎?其實她到現在也迷糊寒酥到底是真的路上失了清白,還是想等她家鄉的郎君。
罷了,別追問了,太招人嫌。三夫人將疑問壓下去,轉移了話題:「過兩日回程家,我總覺得家裡會提議讓你和笙笙回去住。」
三夫人皺眉望著寒酥,遲疑了片刻,才道:「我本不該說娘家不好,可我希望你心裡有數。若程家要你們回去,是有他們算計的。」
「我知道。」寒酥微笑著接話,「我住在姨母這裡,程家覺得顏面有損。」
三夫人瞧著寒酥平靜說出這話,心裡有一點泛酸。她問:「那你怎麼想的?姨母自然不捨得你們回去住。可你們回程家確實比留在姨母身邊更名正言順。」
寒酥輕蹙眉,竟也遲疑了。
程家非清流,兩家斷了就斷了,她千里迢迢來京城直撲姨母而來,完全沒想過回程家。
可是現在……
現在立女戶明顯囊中羞澀,而若搬去程家就不用再見那對父子了……即使知道去程家之後的日子不會好過,寒酥心中還是動搖了。
三夫人瞧著寒酥的表情,慈聲道:「不急,過幾天咱們回程家賀壽的時候再看看那邊態度。」
寒酥彎唇頷首,接話:「也是。也許程家並沒有那個意思。」
轉眼到了臘月十五這一日。一大清早,寒酥跟著姨母去程家,珞兒也同行。
寒酥還在孝期,一直穿素白衣衫。可今日是去參宴,也不好一身白衣,所以她穿了雅綠,外面再裹一件毛茸茸的銀白斗篷。雲鬢間那支木簪也換成了一支造型簡單的碧玉簪。
今日不是程家老太太的整壽,無意大操大辦,只自家人。寒酥跟在姨母身邊,規矩地一一福身叫人。程家上上下下一雙雙眼睛打量著寒酥,先是驚於這樣紅塵少見的清雅仙貌,后又贊於她一言一行萬分得體,同樣福身的動作由她做出來似乎總是比別人更優雅一些。
祖父目光掃過寒酥,眼中顯出幾分嫌惡——這個外孫女長得確實好,從父母容貌之上取長補短。程老爺嫌棄,正是因為在寒酥的臉上看出幾分寒正卿的影子。
結束了午膳,程家大夫人笑著說:「走吧,帶你去你母親以前的閨房看看。」
寒酥眸色微轉。
她幼時兩家還沒鬧掰,也曾跟著母親時常回來看看。她還記得母親閨房的模樣。可是這次再來,卻見庭院里母親曾悉心照料的花草枯了大片。
程家大夫人視線順著寒酥的目光望過去,笑著說:「等你回來住,這些花就有人重新照料了。」
寒酥微笑著,並沒有接話。
「上一輩的那點小摩擦早該釋懷。如今你爹娘都不在了,也該回家住了。」程家大夫人仔細瞧了瞧寒酥的臉色,又道:「你姨母嫁去赫延王府還是當繼室的,你投奔她哪裡有回家好。」
寒酥眸色微閃。姨母和封錦茵的關係一直都不太好,而隨著她投奔姨母,她們的關係更差了……
程家大夫人瞧著寒酥神色有鬆動,笑著說:「不急,距離過年還有些日子,你和你姨母關係好,再小住幾日也無妨。對了,小年那日的宮宴,你隨我一起進宮去吧。」
「我仍在守孝,去參宴恐怕不好。」寒酥輕搖頭。
「禮是死的人是活的。尤其姑娘家婚姻大事重要,等你父孝過了都二十了,總不能那麼大年紀再說親。四處走走多結識些京中婦人,也好以後說親。」程家大夫人嘆了口氣,「我實話與你說,我也是想讓你陪陪望舒。這是望舒第一次參加宮宴,她姐姐最近病著不能陪著她。我不放心她一個人。舅母瞧了你十分喜歡,有你陪著望舒,她才能不出差錯。」
寒酥本不想答應。可是若她真的要搬到程家來,是不是應該聽話一些……
「好。」寒酥淺笑著點頭。
「好孩子。」程家大夫人也笑起來。
程家大夫人將寒酥送到她母親舊屋,便離開了。她腳步匆匆,去了大女兒房中。
今日府里辦宴,程靜荷「病」著,並沒有出屋。
程家大夫人剛進去,程靜荷紅著眼睛望過來,啞著嗓子哭:「我不嫁!母親你就那麼狠心看著我進火坑嗎!」
喊完這一嗓子,程靜荷撲到床褥上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