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有獎有罰
晚上,趙春暉做東,請一號和二號出去吃飯。這個面子自然是不能不給的,兩人就穿上便裝出去了。都喝了不少,趙春暉還大聲唱起了《偵察兵之歌》:
「上高山,下平原,我們是人民的偵察兵、刀山敢上火海敢闖.....」唱完就哭,就笑,就說自己多麼捨不得部隊但是不能不走。
趙春暉上廁所吐的時候,二號問一號為什麼他離開了部隊?一號撓撓頭:「怎麼說呢?他軍事素質很好,但是家庭成分不好,爺爺是資本家不算後來還當了國民黨的什麼廳長,4年沒去台灣去了國外。老頭子倒是真愛國,把他父親交給了保姆帶老家照顧,說是趙家得有根苗在老家啊。他父親在文革剛剛開始時候就被整死了,保姆好不容易把他保住了,從此改名叫趙曉貴了。他隱瞞背景參軍的,後來審查出來要退兵,我那時候是連長,看這小子確實不錯,就給要了去。後面的事情你就知道了,戰鬥當中表現勇敢,提了干還當了連長,但是回去以後一直沒給他連長的正式命令。這時候家裡讓他出國繼承遺產,他就走了。」
二號點點頭,那個非常年代這種事情不少見。
趙婷是被趙春暉的司機接來的,來了就興沖衝進來:「唐志?唐志來了?」
一號和二號就苦笑,看來,不能再瞞了。「我們現在也在找唐志。」一號說,「他是逃兵。」
喝得迷迷糊糊的趙春暉一下子醒了,他太明白「逃兵」是什麼意思了。
「逃兵?」趙婷問。「他為什麼要逃?」
還不知道,我們已經派人去找他了。」二號說。「那你們會怎麼處理他?」趙婷關切地問。
「如果是在戰場上,我一槍崩了他。」一號的語氣不像開玩笑。趙婷一愣:「不是真的吧?現在又不打仗了?」
「不打仗我們也要嚴肅處理,軍隊就是軍隊,不是自由市場。」二號說,「至於如何具體處理,就是我們內部的事情了,你們就別問了。」
一號意識到自己遇到一個嚴重的難題——到底該如何處理唐志。「逃兵是要處理的,儘管他是在執行任務,可三天的時間過了,那他就是逃兵,這個沒話說。」二號說,「但是他立功救人,勇斗歹徒的這種精神也是值得表彰的。和平年代,軍隊需要這種精神來保持銳氣;特種部隊更需要,不能打架的部隊還能打仗嗎?」
一號就忍不住想樂,其實他不想處分唐志,奈何這是軍隊,儘管這個測試屬於不勝不敗的局面。嘆口氣:「是啊!這個唐志,真是給我出了一個難題呀。啊?他怎麼就這樣不小心呢?我要是把他給勞教了,好,有人有話說——瞧見沒有,這是見義勇為的好戰士!我要是不管他,又有人有話說——看,明擺著是逃兵不管,這個部隊還有幾率,還無法無天了?」
「憑良心說,你捨得勞教他么?」二號問。
一號眨巴眨巴眼:「你問我球卵子,這還需要我回答么?」
「我有主意了!」二號眼睛一亮,「準保別人沒話說,唐志也受點教訓!」
下午召開軍人大會,二號先說了軍區通報嘉獎特種偵察大隊戰士唐志見義勇為的事迹,基地意見是給他申報三等功,並且強調這是好人好事沒必要掖著不敢說。
唐志在底下以為沒事兒了,馬蘭就給他眨眼,他就嘿嘿樂。「下面,我宣布對戰士唐志在執行任務期間不假私自外出的處理決定!」二號臉色一變,語氣也變了。
大家就聽,這可是全大隊關心的。「由於唐志私自外出,嚴重違反了軍紀,所以基地常委決定給予他大過處分一次!同時,為了嚴肅特種偵察大隊作戰紀律,唐志從即日起,調出特戰一分隊!當然他要先把槍傷治好。」
唐志一聽,頭嗡的就大了,你奶奶的,得到手的鴨子飛了不說,還撈個處分,日你八輩的老母。
二號的臉色很嚴肅,但是居然還喝口茶。
唐志的心就跟著二號的咕嚕聲咯噔。
二號咳嗽兩聲,還是那麼嚴肅:「從即日起,唐志調出特戰一分隊,到基地農場養豬!原先的組長由副組長任代組長,保留精英預備隊員資格。」
大家都想笑不敢笑,都有一口出了惡氣的舒坦。嫉妒心誰都有,這個都可以理解。你小子多囂張呀,當初一挑三,三個弟兄被你打得鼻青臉腫的,你顯擺自己會幾下子,讓老頭子樂和,還中尉,你說你不招眼誰招眼;那三天,大家累得跟狗把基地翻了個底朝天,得你小子一腿跑出去,還英雄救美,怎麼好事都讓你趕上了?不行!不平衡。
二號的領導藝術,就在於讓部下可以找到平衡。唐志去養豬,大家就都平衡了。
平衡了也就安靜了。
唐志哭都不知道怎麼哭了,張大嘴傻了。
唐志打著自己的背包就要離開宿舍,這個時候他才知道自己多麼捨不得特種兵這個榮譽。好多人因為他是敏感人物不敢招惹他;只有幾個一塊滾出來的馬蘭、董海、肖來陽還有蒙古族蒙豪過來幫他收拾東西,臨了,握住唐志的手:「我們草原上有句話——雄鷹在哪裡都是展翅翱翔的強者!我相信你,兄弟!」
馬蘭過來一抱,在耳邊道:「不要放棄,也不要忘記這裡有你一個哥們。」
董海、肖來陽
唐志心裡就苦笑,在豬圈上空翱翔嗎?但是他沒說出來,就是握握蒙豪的手,抱抱昔日的弟兄、哥們,無言的下去走了。
出特種基地大門的時候,他回頭看這個已經熟悉的一切,自己流下很多汗水甚至鮮血的基地。
從沒想過,自己會這樣留戀過。留戀作為一個特種兵的自豪。現在這一切都過去了,自己的新陣地不在戰場,在豬圈。
農場距離特種基地五公里,唐志跑著就到了。主任看了看信函,就讓他去豬圈找老陳報到。
農場不算大,但是什麼都有。走過好大一片菜地,唐志聞到一股惡臭。這個時候他知道,豬圈到了。拐過一道紅磚牆,裡面立即顯出幾十頭豬大爺分欄而居,哼哈得自得其樂。一陣噁心就泛出來了,實在是太臭了!唐志忍不住哇哇吐了起來。這是城市長大的唐志第一次看見豬圈,這種反應是自然的。
吐得差不多了,唐志扶著磚牆站起來,就看見跟前站著一個不知道是三十多歲還是四十多歲的老志願兵。雖然是在豬圈,但是老志願兵還是軍容齊整,洗得發白的迷彩服很乾凈,褲子絆扣也系著,最讓唐志不可理解的是他居然還戴著特種大隊的臂章。
唐志捂著自己的鼻子站起來:「你是陳茂才班長吧?我是唐志.......」
「中國人民解放軍J軍區特種大隊農場一班班長陳茂才。」老志願兵很嚴肅。
唐志不由地站起來,還舉手敬禮:「報告班長!我是唐志,奉命向你報到!」惡臭就進鼻子了,唐志又想吐。
「習慣了就好了。」陳茂才說,這時候臉上有笑容了,「走,我帶你去班裡。」
這一進屋子唐志更難受了,雖然裡面還算整潔但是旁邊就是豬圈啊!這怎麼住人啊?這種味道別說住人了,除了豬誰也住不了啊?但是走是沒法走了,留下是唯一的選擇——除非你真的不想當這個兵了。而唐志已經捨不得自己的帽徽和領花了,還有自己的列兵軍銜。
得!咬牙也得堅持!
唐志就心一橫鋪蓋卷打開了。然後就開始跟老陳學習餵豬,老陳雖然剛才嚴肅得好笑,但是完成了剛才那麼個儀式以後就變得跟個老農一樣可愛。唐志的心情才算好一點,雖然豬圈還是很臭,但是他已經學會要把握這當兵的機會。
晚上,唐志給家裡報個平安,忍著惡臭在檯燈底下寫:「爸、媽、小妹我現在很好,部隊沒有處分我,你別擔心了。我還立功了呢!三等功,因為我救人。爸注意身體,少抽煙,酒也要適量,媽別掛心,你監督你爸爸,也要注意身體;小妹,哥哥最想你,你要好好學習,爭取考上個好大學。要是有人欺負你,告訴哥哥,哥替你出頭,打得他們滿地找牙.....」
啪!沒電了。
唐志急了:「哎!怎麼黑燈了?!」
「我拉了電閘。」老陳上了自己的床。「我這寫信呢!」
「熄燈號已經吹了,睡覺。」
唐志急了:「我說,就咱們倆人你跟我叫什麼真啊?!」
「倆人也是部隊,部隊就有部隊的規矩——睡覺時間到了,睡覺!」
唐志氣不打一處來:「你跟我這兒過班長癮了吧?」
「狗屁!我當班長的時候你還吃奶呢!」陳茂才也不生氣,不一會鼾聲起來了。
唐志就在鼾聲和惡臭當中度過他的養豬第一夜。
早上,唐志還在夢鄉,就被外面的喊聲吵醒。「一二——殺!一二——殺!……」
唐志蒙住腦袋,但是還是吵,睡不著了,就穿著短褲背心裹著被子站到門口。朦朧的睡眼當中看見陳茂才拿著一桿不知道啥年代的木頭槍在扎一個破草人,扎得很認真,動作也很標準。
黑豬們看得都很得意,哼哈哼哈很是欣賞老陳的表演。
「一二——殺!」老陳扎得滿頭是汗。完成這個突刺訓練,老陳放下木頭槍,自己給自己喊:「下一個科目——體能訓練!!一,俯卧撐!開始!」
老陳就一個前倒倒地,開始給自己數數做俯卧撐:「一,二,三.....」
「我說,你大早上不睡覺發什麼神經病啊?」唐志喊。「出,出早操!」老陳咬著牙說。
「我說你一個養豬的班長出什麼早操啊?」唐志哭笑不得,「誰看啊?你出早操給豬看?」
「養豬的,也是,兵!」老陳還在做俯卧撐,「當兵,不習武,不算,盡,義務.......三十,三十一」
「操!搞球不懂你!」唐志裹著自己的被子就繼續回去睡覺了。唐志耐著性子跟老陳餵了一天豬,晚飯完了,老陳又開始鍛煉體能。他年紀大了,體能訓練不能跟小夥子一樣了,但是還是很認真,不過總覺得老陳那裡不對,有點當初老慣偷當年落魄的意味,不會又是一個深藏不漏的隱世高手。
唐志蹲在邊上:「老陳,你這不累啊?」
「累!」老陳漲紅了臉說。「那你還練啥啊?你練得再好也是養豬的啊?」
「組織,讓我養豬,不是說,我不是軍,人。」老陳又開始仰卧起坐。「你養了多少年豬?」
「二十八年。」老陳累得做不動了。「啊?!」唐志驚了。
「二十八年?!那你當了多少年兵啊?!」老陳閉上眼睛淡淡苦笑,聲音下來了:「二十八年。」
「你當了二十八年兵,就養了二十八年豬?!」唐志睜大眼睛。
老陳自然的點頭。又開始玩命訓練了。
唐志只能傻眼地看著他,搞不懂老陳到底是什麼邏輯。早上,唐志還在睡覺,被子被老陳掀了。
「操!幹什麼啊你?!」唐志怒了,伸手抓被子卻抓不著。咣!他的迷彩服和褲子都扔他身上了。
「起床!」老陳已經裝束完畢站在他身前。「我說老陳!」唐志哭笑不得,「我說你一個人發瘋也就算了!何必拉我跟你一起發瘋?把被子給我!」
「我現在不是老陳!」老陳的表情很嚴肅,「列兵同志,我是你的班長陳茂才!昨天你剛來,我讓你適應一下!從今天開始,你就正式成為我班戰士!起床,跟我出操!」
「不是來真的吧?!」唐志睜大眼睛。一木頭槍就砸上來了,唐志趕緊穿衣服。
五公里老陳當然不是唐志的對手,但是老陳在農場人頭熟悉,順了門崗一輛自行車舉著木頭槍砸唐志:「快點!再快點!」唐志沒有露底,這也是留個退還步,他總覺得這個老傢伙有貨,要知道他可是有身手的,可就是躲不過那桿破木頭槍。
「我操你全家老陳!」唐志邊跑邊喊,「你他媽的在我身上過班長癮!」
「再快點!」又一木頭槍砸上來了,唐志趕緊跑。五公里完了就是體能,老陳真的是一點也不含糊。直到唐志做完五個100,才算早操結束。唐志:「老陳,你別等我緩過來,我,我把你這豬圈給拆了。」
老陳又是一木頭槍:「早操結束,現在正課!」
「啥?!」唐志驚了,「還有正課?!」
「餵豬!」
晨色當中,唐志背著背包,扛著木頭槍在飛奔。老陳在後面騎車猛跟,舉著養豬勺子追著打。
「老陳,你當了二十八年兵,餵了二十八年豬,你不覺得虧嗎?」
「虧,真虧。但是總得有人餵豬,我農村人,沒文化,就知道部隊幹啥的都需要,有人扛槍,就得有人餵豬——不然,你們扛槍的吃啥豬肉?」
「那你為什麼還要訓練呢?」
「我當一天兵,就要練一天武!我十八歲當兵,新兵連結束了,有的戰友當了步兵,有的戰友當了炮兵,我就當了養豬的兵。我雖然養豬,但是沒人跟我說,我不是個兵了。」
晨色當中,唐志對著簡易沙袋怒吼踢腿,出拳如流星。老陳在後面扶著沙袋給他數數。
「老陳,問你個事?咱們接觸一段時間了,算是有些交情吧。」
「有屁就放。」
「你有底子。」唐志一記勾拳將沙袋打得四分五裂,「你身上有功夫,對不對!」
老陳沒有躲四分五裂的沙袋,傻子一般的看著唐志,「喂,你沒事吧?不會吧,有功夫就有唄,至於嗎。」
「你什麼時候看出來的?」此時猥瑣的老陳不見了,換上的是一個深藏不漏的老陳。
「叱!你以為你能瞞過誰?」唐志不屑打了一個擺拳,「你別這樣看我。好好了,告訴你吧,我來的幾天沒有看出來,那天你劈木頭用的什麼,是手,還有你教我的拳法,不是軍隊里的.....還有平時的走路,看著和大家差不多,其實在我看來,大有玄機。」
老陳呵呵的笑,接著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喂,喂,你沒事吧。」
「哈哈哈!想不到,羊圈裡蹦出個兔子來,還真是看不出來,我還真是小看了你。」
「說說吧,跟我倒倒苦水,憋著多難受呀。」
唐志「諄諄善誘」的勸解著,坐等著老陳解開多年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