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暈船
「是的,三個月,三個月到了夢幻島,一切都會好!」
冰玄這樣附和著,也暗暗在心底安慰自己。船的開動在她的心底升起一線光明的希望,她的左手緊緊握成拳,作出一個向希望奮鬥的姿勢。
「哼!」
她的身側,卻傳來一聲不屑的輕哼。借著微弱的光線,冰玄的目光向自己的右側看去。與她一樣,男孩的身上一片襤褸,稍長的頭髮落滿灰塵,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如一團雜亂的草垛般附著在他的頭上。靠著牆,一條腿半曲著,修長略瘦的手臂搭在膝上,目光灑上淡淡的疏離,打量著昏暗的地面。
他的最驕傲揣著一抹嘲笑的弧度,與他看起來尚不及十歲的童稚臉龐不相稱。只是,他的眼神也如他嘴角的弧度般,掛著本不屬於他那個年齡該有的落寞滄桑——
他是誰?
似乎感受到冰玄大量的目光,男孩扭過頭。不得不承認,男孩有張很好看的臉,特別是那雙眼睛,有著堪比星辰的光亮,細細的劃出美月的弧度。
「你們太天真了!」
他臉上譏笑神色更為明顯,彷彿是看待三兩歲不懂事孩子般看待冰玄,眼中隔著疏離的淡漠。
這次,栓木也聽到他的說話,轉過頭來,眉毛微戳著,顯然對他的話很是不滿。然而,為了不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他仍是壓低著聲音,問道:「你說這話什麼意思?」
男孩再次一聲輕笑,顯然沒將高他半個頭比他壯碩許多的栓木放在眼裡,仍舊是一口譏諷的語氣。
「你以為夢幻島真的是想象中的天堂島嗎?」
「就算是,我們也未必能活著到達那裡!」
「為什麼?」
冰玄一驚,急急的問出聲。半是反對半是疑問的口氣,顯然她也不知道這男孩的話能信多少,但是至少已將她心裡的希望微微**,她的心也在微微**。
「為什麼?」
男孩的目光從冰玄的臉上移開,掃向寬廣的船艙內數以百計的男童。他們或坐著或躺著,無一不是襤褸的衣衫,全身布滿新舊的傷疤,在船艙深處,依稀還傳出低低的啜泣聲,輕輕的安慰聲,他們——都是希望快點到達夢幻島,認為只要到了夢幻島生命便是安全的,在他們童稚的心中,夢幻島是唯一的希望!
男孩輕不可聞的嘆了口氣。
「三個月的海上生活,你們幾個人經歷過?暈船、瘟疫、風暴、海怪、海嘯、水土不服,任何一樣,都可以讓我們死亡,還不包括監守的打罵,船長的丟棄,自殺性的——死亡!」
男孩的一字一句,像是死神的宣判,落在冰玄的心裡,便是徹骨的冰涼!
男孩將冰玄的驚懼看在眼裡,仍是不屑的一笑,轉過頭,似乎寧願看昏暗陰沉的空氣也不遠再看她一張單純幼稚的臉。
「璣玄。」
冰玄是頂替的是璣玄的名,這件事,栓木並不知道,便也如她稱呼自已是一樣稱呼她璣玄。他暖暖的手將她的小手抓進掌心;「別相信他的話,我們都不會有事的。我們,都會安全到達夢幻島!」、
栓木的眼中,是堅定執著的信念,冰玄看著他,也似乎受他氣息的感染,小小的心中將那略略滑過的擔憂隱去——至少,她知道,栓木比那個男孩大,栓木說的話,也應該比那個男孩的更可信!
「嗯!」
她咬著唇回答著。無論現實是什麼樣的,她一定要活下去。她答應過姥姥,以後一定會學了大本事回去見她。現在,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回去見她,也不知道能不能學到大本事,她首先要做的,就是好好活下去!
「惡——」
她堅定的話音才落,離她不遠處的一個男孩頓時惡了兩聲,隨後,便有一大灘消化未消化的污物隨著他的惡聲從口中傾倒出來。嗒嗒地落在潮濕的木板上,艙內頓時瀰漫起一股發餿的酸臭味。這股酸臭味似乎有一股推動催化的力量,直講人的胃往上抬。艙內胃不舒服犯噁心的人頓時多了起來,又有幾個人將胃裡翻滾的污物吐出——
艙內,四處便都是這難聞刺鼻的酸臭味!
「真難聞!」
有些人開始捏著鼻子,發出感嘆了。冰玄也是難受的將鼻子捏上。只是用口呼吸的話,就不會覺出那難聞的味道,胃裡不舒服的感覺似乎也好了很多。
她看了一眼右側的男孩。他似乎是個沒事人一樣,仍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靠在牆上,微閉著眼睛,似乎很是享受獨屬於他的寧靜。
「你為什麼不捏住鼻子,難道,你不怕聞嗎?」
男孩並沒有睜眼,只是淡淡的聲音從他的口中傳出。
「如果,這點味道都受不了,就更別指望能活著到達夢幻島了!」
冰玄一怔,看著男孩那平靜的臉色,似乎他現在身處的不是這個充滿霉餿味的船艙,而是在他自己設定的一個世界里,那一片世界沒有任何人能進入,便是最乾淨無塵的世界。
冰玄捏鼻的手不由得鬆了松,一股酸臭味頓時衝進她的嗅覺——她忍不住幾乎又要將鼻子捏上,可是看了一眼男孩,她還是將那股衝動壓下。時間久了,似乎是適應了一般,酸臭的味道竟是淡了下去,胃裡也不再難受的翻騰了。
她安心的把手放下。
船艙內,孩子們吵嚷的聲音卻更為厲害。
「難聞,臭死了,你們能不能不吐啊?」
「就是,要吐也到外面吐好不好,吐得這裡面這麼難聞,還怎麼住人啊?」
「出去吐啦,難聞死了,弄得我胃裡都難受!」
有幾個年齡大的,長的較為壯碩的男孩已是從坐的地方站起來,捂著鼻子像他們不遠處吐得較為虛弱的小男孩走去,伸手就推了他一把。
「喂,出去!把這裡吐得這麼難聞,我們還住不住了?」
「出去!趕快出去,臭死了!」
「再不出去我揍你了!」
小男孩被他們推攘著,毫無還手之力,一步步由他們的推力向艙門口跌撞去——
冰玄的心裡一片冰涼。
「別去!」栓木一把抓住她纖細的手腕,阻止她就要站起來的身形;「那麼多人,你救得了哪一個?況且——你這麼瘦小,只有被揍的份,在這裡,就算他們打死你,也不會有人來幫你說話的!」
「你也不會嗎?」
「你希望我和你一起死嗎?」
冰玄一怔,掃了一眼艙內一堆又一堆聚集起來比自己至少也要高出一個頭的男孩,以自己和栓木,的確只有被揍的份!她捨得栓木陪著自己死嗎?不!她甚至不捨得自己死!
突然意識到自己這樣的想法,冰玄的心中一陣反感的自責——自己,原來是個如此自私的人嗎?
「哼!沒有絲毫意義的死,你甘心嗎?」
男孩淡漠的話又從耳畔響起,卻如驚雷擊打在冰玄稚嫩的心上!
是的,不甘心,她,不甘心死!
她要活著出去!
冰玄的身體跌坐回去,那潮濕的船板,一片冰涼。縱使她曾用火熱的身體捂過,它仍是一片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