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程亭羽在見到愛麗絲的時候,就覺得這個小姑娘有些違和。
剛開始的時候,對方縮在牆角內小聲哭泣,但等說上話后,又迅速表現出了自身聰明冷靜的一面。
狀態切換得太快,彷彿身上同時有兩種性格儲存在。
程亭羽稍稍留意了一下,她當時已經基本搞清楚了副本的運行機制,如果自己的想法沒錯,從畫里出來的時候,愛麗絲身上有問題的部分會被卡在畫布裡面,如果自己想法錯了……
那也是上個版本的自己在自作自受。
程亭羽覺得上個版本自己的安排很有問題——既然要把她扔回白天鵝區,就應該解鎖一下對相關設定的記憶。
幸好最後的結果如她所料。
程亭羽鬆了口氣,覺得她自己還是挺了解自己的。
離開畫布的三個人正打算隨便在館中逛逛,看能不能找個員工帶自己出去的時候,已經成功脫身的愛麗絲,忽然間門抽搐了一下。
步向雒快步衝過來,面色焦急,他不明白那小姑娘為什麼會出現突發疾病的模樣,一邊的程亭羽卻看得清楚,愛麗絲的肢體上,綁著蛛絲般的細長銀線。
線的另一端,連向了畫布中的那道陰影。
「美術館發生緊急事件,請在肖像區逗留的賓客注意及時迴避,再通報一遍,美術館發生緊急事件,請在肖像區逗留的賓客注意及時迴避……」
畫布的異樣影響了整個肖像區,冰冷的通報聲從頭頂上方響起,與此同時,畫布中原本已經凝固下來的陰影,居然又一卡一卡地動了起來。
程亭羽無法看清楚陰影的細節,只能感受到那是一種深濃黏稠且充滿惡意的物質。
哪怕被肖像畫所困住,那道陰影依舊沒能徹底平靜下來,它不斷扭曲地蠕動著,似乎就要突破畫布的封鎖,逐漸淌出畫框的邊沿。
邊上的步向雒也被肖像畫的異常所吸引,他迷迷瞪瞪地轉過頭,只是朝著肖像看了一眼,雙目中便迸出了紅色的鮮血,下一個,這個來自F0631中城區的界域能力者,連毫無反抗之力地仰面倒在了地上。
伴隨著刺耳的警報聲,程亭羽從登山包中拿出了[八音盒-搖籃曲]。
這件道具的作用是讓除了持有者以外的人陷入睡眠狀態。
程亭羽還記得沈星流提供的線索,戲劇作家很可能正在竊取無盡城主人的力量,那麼畫布中的竊賊,多半也和這位滿世界巡迴演出的存在有關。
屹立在世界頂端那些最為資深的能力者們,已經早早脫離了人類的範疇,程亭羽估量了一下,覺得[八音盒-搖籃曲]究竟能在戲劇作家身上發揮多少作用還是一個未知數。
倘若確定手頭的物品沒法困住戲劇作家的話……她只希望無盡城有準備過一旦造夢家沒法出來救場時的緊急預案。
肖像區的光線忽然變得黯淡。
美術館整體色澤是一種冷如棺槨般毫無瑕疵的純白,此刻卻忽然變得陳舊模糊起來,彷彿是有某種力量將黃昏的色澤暈染了上去,程亭羽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她確定自己還未發動八音盒,也沒有切換版本,但周圍的人卻一個接一個軟軟地倒了下去,似乎陷入到一場難以驚醒的美夢當中。
「……是戲劇作家?」
安寧的光芒中,一個人影主動靠近了畫框,她的造型很是奇特,半張面孔被畫著誇張怪誕線條的面具所遮擋,身上則鬆鬆垮垮地系著一件幽藍色的外袍,前胸的位置綉著一個頗具美感的「九」字,聽聲音也就二十來歲,不過考慮到提燈人的年紀無法用外表衡量,其本質上也可能是有著年輕人類外殼的無盡城使徒。
在察覺到有無盡城員工過來救場的時候,保持住清醒的程亭羽,就緊跟其他被動昏迷的參觀人員的步伐,老老實實地找了個牆角貓著。
她投去了一道視線,很快,來人身上便浮現出一個名稱「庄九折」。
不算太糟的記憶力讓程亭羽瞬間門回憶起自己到底是在哪看到過這個名字。
她上次去積木區的時候,曾在寶石凍的電腦上瞧到過一條緊急插播的消息,大概內容是一個叫庄九折的列車長辭去了職務。
能做到管理層,證明對方即使在無盡城使徒當中,也算是出類拔萃的那一種。
指甲刮擦玻璃般的刺耳聲響從畫布上斷斷續續地傳出:
「是,夢境之主……」片刻后,那道僅僅是聽著,便令人精神刺痛的聲響又改變了結論,語氣裡帶著輕微的喜悅,「不,來的不是祂。」
黃昏的光澤減緩了畫中黑影蔓延的速度,卻沒能徹底遏制住對方的行動能力,黑霧般的手指根根伸出來,撕開畫布,緊接著,一具破爛到十分適合出現在垃圾桶或者廢物處理中心的傀儡,便從畫布的裂縫中,艱難地拖拽出了自己的軀體。
美術館內的光線還在不斷變化,某種模糊而奇幻的,猶如海市蜃樓般的景色,在空氣中不斷浮現又消失,讓程亭羽回想起自己小時候第一次看到萬花筒的感受。
庄九折站在了傀儡面前,露出的半張臉看不出什麼緊張的色彩,她沒有做出任何動作,只是身立於此,能力便開始發動。
由庄九折帶來的所有景色都兼具「不確定」跟「真實」兩種特徵,程亭羽彷彿是一個被甩到了過山車上的人,只能牢牢抓住扶手,被動地隨之飛馳,看著周圍的場景不斷切換。
黃昏的色澤逐漸減退,替代出現的是海水般幽深的混沌之意,在程亭羽恍惚以為真的陷入到深海中時,立刻感到了自己被令人窒息的水壓包裹,她的骨頭已經開始咯吱作響,幾乎就要喘不過來氣,幸好她理智始終在線,而且也不是庄九折現下的針對目標,覺醒的能力又恰好是在觀察力上加了滿點的密瞳,在察覺到深藍海水只是虛幻的影子的時候,那種無法呼吸的窒息感,便立刻減弱了80%。
海水的衝擊同樣捆住了傀儡的手腳,它的口鼻處,冒出了與活人相類的串串氣泡,彷彿連胸腔中最後一絲空氣,都已經被擠壓了出去。
傀儡的手臂遲緩地揮動著,連在它軀體上的銀色細線變得筆直,像是一道道凝駐於視野中的刀光。
刀光閃爍間門,充斥了整個肖像區的海水忽然破碎了,栩栩如生的場景被無情切斷,那些銀色細線繼續往外蔓延,伸向愛麗絲的方向。
在銀色細線即將重新捕獲那個小女孩的時候,一直在假裝背景板的程亭羽立時閃電般從地上躍起,利落地伸手將小朋友撈住,而後在地上一滾,遠遠離開了傀儡銀線的控制範圍。
場上的情況也因為她的動作而出現了一絲變化。
原列車長庄九折的視線往程亭羽的方向投注過來,目光中帶著些微的驚訝,似乎不敢相信居然有人還未陷入沉眠。
夢境其實是一種保護。
對於那些無法感知到幻象出現的人來說,海水的壓力並不存在,反倒是那些清醒的人,會受到影響,就像程亭羽,她明明已經意識到周圍不斷變幻的情景並非真實,依舊在閃避銀線的過程中,不小心嗆了一口水。
程亭羽擰了把自己被海水打濕的袖子,下一刻,她忽然覺得皮膚變得溫暖了起來,周圍的氣溫開始迅速上升,她的腳步變成沉重而蹣跚,每走一步都要耗費比之前更大的力氣。
在深海之後出現的場景是沙漠。
塵沙大片大片地飄揚起來,熱風撲在人的臉上,程亭羽每一次呼吸,都感覺自己體內的水分被帶走了一些。
銀色的細線在空中遊盪,在無法重新控制愛麗絲的情況下,那些線條捲住了沙漠的邊沿,緊接著,眼前的場景就像是接觸不良的屏幕那般,開始無規律地閃動。
漫天的黃沙幽然熄滅,然後逐漸失去了所有的真實感,就像是一張塗滿了油彩的面具,被洗掉了所有附加在表面的顏料。
程亭羽抬起頭,再一次看到了純白的天花板跟牆壁。
「……」
她好像是被重新卷進了肖像畫的世界。
此刻的白色走廊彷彿比之前更加堅實,更加難以突破,上一刻還在跟庄九折針鋒相對的傀儡,已經被一個畫框所籠罩,固定在了牆壁上。
它的軀體開始慢慢虛化,變回了剛開始那道虛影。
然而就徹底沉寂下來的前一刻,模糊的影子上,忽然凸出了一張線條清晰的嘴。
嘴唇一動一動,為觀眾做著講解:「接下來是劇情轉折時間門——在庄九折以為她已經用[身臨其境]成功欺騙了戲劇作家的感官后,卻發現,對方只是在進行一場表演,與此同時,祂的手裡還有一件庄九折完全無法抵抗的道具。」
程亭羽當然記得,在白天鵝區,最開始遭遇失竊事件的不是月桂樹美術館,而是圖書館。
牆壁上幾乎完全變回陰影的傀儡手上,多出了一本書。
看到這一幕,庄九折的眼睛微微一縮。
在無盡城,連最普通的報紙都能給人帶來與現世完全不同的閱讀感受,那些被放在館內珍藏的書籍,當然也不會是普通的書籍。
程亭羽還記得當時寶石凍看書的場景,不管翻到哪一頁,頁面上的劇情都會自動浮現出來,為閱讀者現場演繹。
現在的情況跟當時很是類似。
彷彿阻塞河水的閘門悄然打開,書中記錄的內容隨之傾瀉而下,蕩漾的波光中,一行行文字凝成了實體。
[……盛大的黃昏之下,鐘錶騎士團為偉大的城市主人獻上了座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