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來自遠古的悲歌(4+5+6)
方銹示意霍得把蠟燭點起來,小夥子慌忙拿起放在櫃檯上的火摺子點燃了蠟燭。
屋內被並不明亮的幽幽燭光照亮一隅,反而顯得更加具有恐怖色彩。
方銹抱著神賜問:「你們有沒有聽到或者看到什麼?」
霍得攥緊了手裡的燭台,已經被嚇得不敢說話了。
白和善鎮定無比:「阿彌陀佛,方施主是看見了『我』?」
方銹也沒瞞著:「長得像你,但不一定是你。」
畢竟白和善不可能變成一條魚,尤其還憑空消失了。
白和善:「幻覺?」
方銹還沒答話,白和善就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小僧曾聽朋友複述過方施主你新手本的表現,在小僧看來,方施主你不像是會被幻覺所影響的人,所以方施主也許真的看見了小僧?」
兩人在昏暗的屋內隔著一張桌子對視,都明白了對方心裡在想什麼——
時空。
可這樣問題就來了,白和善是為什麼會變成魚?
還在他面前跪下了?
白和善:「方施主,可以說一下你看見了什麼嗎?」
方銹摩挲了一下神賜的刀鞘,似笑非笑:「朋友,我們是競爭關係吧?」
白和善笑眯眯的,也不瞞著:「小僧的確也是隱藏角色。但是方施主,所謂相逢即是緣,既然我們有緣……」
「打住。」方銹心說你們做和尚的都喜歡念經是么:「我可以和你合作。但是我們得先說好,聽我指揮。」
作為萌新榜第一的白和善,居然完全不爭取自己的話語權,雙手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當然。」
方銹微微眯眼,沒看明白他到底想要幹什麼。
白和善接近他是帶有目的性的,方銹當然能夠感覺到,可他從白和善身上,察覺不到半點惡意。
是因為白和善的天賦嗎?
論壇沒有人扒出來他的天賦究竟是什麼,但方銹在這個本里有一點猜測了。
這還得歸功於霍得。
想到霍得,方銹抬眼看了看坐在他正對面,靠著床頭緊張得不行的霍得,實在是有點納悶:「朋友,你在幹嘛?」
霍得嚴肅道:「幫你們守夜,警惕周圍。」
方銹:「?」
白和善:「……」
白和善因為憋笑肩膀抖了抖,方銹十分誠懇:「那你加油。」
覺得自己被肯定了的霍得登時受到了鼓舞,剛要熱情地回方銹一句,一聲劃破天際的尖叫就先響起,打破了這份詭異的祥和。
霍得被嚇得一個激靈,還沒緩過來,就見方銹和白和善對視了一眼,為了快速趕路直接從窗戶口…窗戶口翻出去了???
霍得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跑到窗戶口的,他只知道他探頭去看時,方銹和白和善已經輕鬆落在了甲板上,方銹的動作要快一點,已經往甲板那邊跑了,應該是沒借什麼力,他去看時,白和善正好還在一層一層的跳。
兩個人明明看著也不輕,卻沒有什麼響聲。
霍得沉默了。
這可是第七層啊!!!
.
方銹和白和善趕到尖叫聲來源地時,那邊已經聚集了幾個人。
都是NPC,他倆是最快趕到的玩家。
血腥味混雜著淡淡的海腥味飄進方銹的鼻子里,方銹稍稍頓了一下。
這其中…還夾雜著一種很奇怪的香味。
這種香味方銹沒有聞過,感覺像是什麼油脂燒出來的,香味雖然雅淡,卻也有幾分膩味。
方銹走到人群里時,也看見了極其慘烈的一幕。
就見一個腦袋上頂著【NPC-羅歇爾子爵】的貴族男人以一種很奇怪的姿勢被一個簡陋的三叉戟魚叉扎在地上。
羅歇爾子爵低頭垂腦地跪坐在地上,大腿和小腿摺疊在一起,三叉戟斜斜地從他脖頸前面紮下去,穿透了他的脖子和他的小腿處,像是將他整個人都串了起來。
發出尖叫的女士正驚慌失措地埋首在另一位女士的懷裡,NPC們帶著驚疑在議論——
「我的天吶!羅歇爾怎麼會這樣?!」
「他剛剛還和我們在一塊玩牌呢!」
「諸位,你們不覺得他這姿勢像是……」
「哦我的天,你快別說了!在海面上說這些!你是想害死我們嗎?!」
「那只是傳說!而這只是巧合!這些一切都沒有聯繫!」
方銹揚眉,和白和善再次對視一眼,與此同時,他們的面前也是同時亮起了淡藍色的半透明面板。
【觸發主線任務:貴族之間流傳的傳說】
【任務詳情:在貴族之間似乎流傳著有關於海洋的傳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任務限時:11小時59分59秒】
時間還在倒計時,而且特意用的紅色字體,看著就讓人很有壓迫感。
又是限時任務。
方銹若有所思。
這個本可能真的和時間、時空有關係。
畢竟本也叫「遠古」。
方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想這都到海上了,大概是遇不到邪神產物了吧。
西奧諾第三個到,緊隨其後的是一個扎著臟辮,看上去有些沉默的男人。
他們和白和善都認識,所以雙方簡單打了聲招呼,方銹也知道了那個男人是誰。
萌新榜第三名,周藏。
人送外號亡語者,因為據說他的天賦是和死人的靈魂溝通。
周藏個頭高,但看著瘦,脊背微微佝僂著,躲避著人的視線,就算是和打招呼也只是略一點頭,並不開口。
然而周藏在瞥見方銹時,怔了一下,隨後方銹就看著他默默地挪到了離自己超遠的地方去,彷彿在躲他一樣。
方銹:「?」
他確定他沒見過周藏,也不認識他。
難道是因為看了他上一場直播?
因為越來越多的NPC在往這邊聚集,隱晦的暗示還是絡繹不絕,對於方銹和白和善來說沒有什麼關鍵信息了,但卻能夠觸發別人的主線任務。
方銹想等周藏發動天賦,和羅歇爾子爵的靈魂進行對話,白和善和西奧諾也是。
隨著船上海軍的到來,又進行了一次清場,貴族們也逐漸散去,還留在這裡的就只有玩家。
除開他們四個外,還有三個新人玩家,站在離他們遠一點的地方,躊躇不前。
主要他們四個看著就不像是新人玩家。
白和善掃了一眼:「方施主,庄施主沒來。」
他說的是庄夢,方銹不瞎,也知道沒看見庄夢,但他並不意外:「嗯,正常。」
看樣子現在是那個庄夢保持著清醒。
白和善又對遠遠的周藏雙手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周施主,請吧。」
周藏也沒有要藏私的意思,只是他又看了一眼離屍體最近的方銹,拿出了小本子寫:【讓方銹站遠點】
在這行字出來后,西奧諾和白和善都默默地看向了唯一的受害者。
方銹:「?」
他一邊退,一邊納悶地看向周藏。
只見周藏根本不敢看他,他回應白和善和西奧諾時,好歹只是不敢對上他們的頭,但對他,就是連一片衣角都不敢了。
論壇上有玩家分析說是他膽子小、社恐,可方銹看著,怎麼感覺他這像是看見了別的東西?
方銹退到了周藏點頭了的位置后,不是很理解地回頭看了看自己身後。
除了漆黑廣闊的海面還有護欄外,就沒有別的什麼了。
方銹難得地在本里呼喚了靈,他在心裡問:「他總不能是看見你了吧?」
靈隨時在線:【沒人能夠看到我。】
那究竟是怎麼回事?
周藏走到屍體前,望著那具慘烈的屍體,也沒有海軍或者水手阻攔他,不讓他上前。
——這個本的NPC,真的很NPC。
他閉上眼睛,發動天賦技能,剎那間本就有些寒涼的空氣登時連降十幾度。
在方銹退了后,方銹就變成離案發地最遠的那個了,而那三個新人玩家反而比他還要近。
他看著那三個新人打了個哆嗦,抱團在一起取暖,卻還是不肯離開,稍挑了下眉。
這三人,認識啊。
不是那種在副本里認識的認識,而是在現實世界有很好的關係。
氣溫下降了不過五秒后,就又回升。
方銹抬腳往前走,就見周藏搖了搖頭,在本子上寫:【我感覺不到他的靈魂】
周藏:【但他是在死前靈魂就被人拉走了,然後死後被人擺成這樣的】
方銹和西奧諾都若有所思,白和善則是低眉道了聲阿彌陀佛,方銹就聽著他輕聲念了一段往生經。
案發地沒有什麼其他線索,於是四人又禮貌且疏離地互相點點頭,準備分頭離開。
但走時,周藏拉住了白和善的衣袖。
和白和善達成了不知道牢不牢靠的聯盟的方銹回頭看了一眼。
白和善雙手合十:「方施主,你先去吧。」
方銹輕哂,也沒有強調他們的聯盟,畢竟在這個遊戲里朋友互相背刺的事估計都很常見。
方銹走了,白和善就看向像根電線杆似的周藏:「周施主,你有何事要與小僧說?」
周藏在本子上寫:【你離方銹遠點,他很危險】
白和善又道了聲阿彌陀佛,依舊是那樣一副慈悲的模樣:「多謝周施主箴言,只是人各有命,有些因果已是註定。」
周藏愣了愣,白凈的臉上顯露出一點彷徨,寫字的速度也快了幾分,顯得有些潦草:【你在他身上看到了因果?】
白和善笑而不語。
周藏抿住唇:【你之前跟我說你進遊戲是受到指引,你來是為了成全一個人…我看著你跟在方銹背後下本的,你要成全的,不會就是他吧?】
白和善神情未變,只撥弄著手裡的佛珠,並未開口。
在場已經沒有玩家了,他倆都關了直播,遊戲外的玩家不能看見他們這邊的動靜。
所以周藏張了張嘴,從嗓子里發出了一聲「呃」,又有些急切地「呃呃呃」了幾聲,卻沒有辦法說出完整的話來。
因為他沒有舌頭。
白和善低嘆,立在胸前的單掌抬起,放在了周藏的肩膀上,輕輕捏了捏:「周施主,你我塵緣早斷,不必如此執著。」
他知道就像他是跟在方銹身後下本的一樣,周藏也是跟在他身後下的本。
周藏低垂著腦袋,紅了眼眶,一滴眼淚砸在了甲板上,他抬手抹了抹眼睛,吸著鼻子在本子上寫:【我陪你】
白和善沒有說拒絕的話,只是問:「你在他身上看見了什麼?」
周藏遲疑了一下,慢慢寫——
【無盡業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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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頭方銹一拐角,就被那三個也不知道該說是膽子大,還是膽子小的新人玩家擋住了去路。
三個姑娘看著年紀不大,估摸著也就十九二十,卻被拉進了遊戲里。
在三人中間的那個短髮姑娘主動開口:「那個,你好。」
她有點忐忑:「我想問一下就是,剛剛是發生了什麼嗎?」
方銹望著她們三:「你們觸發了主線任務?」
三人面面相覷,方銹一看就知道沒有:「那別管了,回去待著。」
他丟下這一句后,就直接進了船,也沒有要發散好心腸的意思。
留下三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方銹先回了房間一趟,就見霍得還坐在那。
他一進來,霍得就緊張地問:「哥,是發生了什麼嗎?」
方銹稍挑眉:「你好奇不自己去看?」
「…我這不是看你把武器留在這了嗎?」霍得示意了一下方銹丟在沙發上還放不下的刀袋:「我就想著幫你守著,怕被人拿了。」
他又道:「再說我也沒有觸發什麼任務,我想著這個熱鬧要不還是別湊了,等大佬你們通關,帶我出去就好。」
方銹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霍得是聰明,還是不太聰明。
「你不用管它。」
方銹把神賜丟在了柜子上,想了想,鑒於霍得還算是聽話,又多提醒了一句:「也別碰它。」
只以為方銹是不喜歡被人碰武器的霍得狂點頭:「我明白我明白。」
方銹懶得多解釋,就又要出門。
他沒有帶「孩子」的慈悲心懷,白和善待會會不會帶霍得,那就是白和善的事了。
方銹的目的地很明確,他打算先去做了那個限時任務。
外頭死了個羅歇爾子爵是真的,但方銹踏進賭場時,貴族們之間的紙醉金迷也不假。
賭桌上坐滿了人,這些吃飯時儀錶堂堂,一舉一動都透露著優雅的貴族大多都已經喝高了,脫了外套,解了襯衫上的幾個扣子,在燭火搖曳中觥籌交錯,嘴裡也是放肆調笑著,水吧那邊還有男人與女人、男人與男人、女人與女人在接吻,甚至手也往不該放的地方在游移。
負責調酒的工作人員和荷官還有侍從們低垂著頭,彷彿在遵守著規矩,卻和這荒誕的場所格格不入。
同樣格格不入的,也還有出現在門口的方銹。
這裡的每個貴族臉上都泛著不正常的紅暈,空氣中瀰漫著濃郁的酒香還有女士們所用的香薰氣味混雜在一起,味道顯得很奇怪。
方銹捏了下鼻子后,發現其中竟然還夾雜了一點他在甲板上聞到的那種淡卻膩的香味。
方銹望著面前的場景,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但他從來不是那種因為不對就會退縮的人。
所以方銹踏了進去,守門的侍從關上了門,賭場的嘈雜和熱鬧似乎就被關在了這裡面。
這裡的每個人腦袋上都頂著【NPC】的字樣,方銹在人群中穿梭,不確定是副本設定的NPC性格就是如此,還是什麼。
因為這裡的每個人,都好像看見他了,卻又在漠視他。
他們眼裡只有眼前的歡樂。
哪怕方銹故意撞了一下一個在吧台和一位女士親得火熱的男士,對方也只是看了他一眼,方銹甚至都沒有道歉,就沒了後續。
好奇怪。
方銹隨意找了個賭桌,直接用武力一把拎起一個瘦弱如雞的貴族,用那種老子天下第一拽的語氣說:「讓位,我要玩。」
那個貴族和剛剛那個人一樣,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端起自己的酒杯走了。
旁側的侍從給他倒香檳,荷官重新洗牌發牌,被中斷的遊戲需要重新開始,桌面上卻沒有一個人表露出不悅又或者是半點別的神色。
——就算真的因為他借了霍得在這個遊戲里的家族身份,其他貴族因此有所顧忌,也不該是這樣可以說是平淡的反應了。
這些人明明能夠看見他,卻又好像無法看見他。
就如同現實世界里真正的遊戲里的NPC一樣。
他們被「設定」好了,只是一個人物,並不是一個「人」。
荷官:「先生,請下注。」
方銹掃了一眼每個人面前的金屬制的錢幣,又或者只是這個賭場自製的有象徵意義的籌碼。
圓幣邊緣刻著浪花,中間刻著的,說是人頭,但又有些抽象,反正乍一看就覺得很扭曲。
方銹淡定自若:「我沒有籌碼。」
荷官淡淡一笑,明明方銹現在已經是貴族身份,他卻不卑不亢,甚至話語間還莫名有種地位更高的感覺:「您既然能夠踏入這裡,那麼您就有足夠的籌碼。」
什麼意思?
踏入「這裡」?
是指只有貴族可以登上的siren號?還是指這古怪的賭場?
在荷官說完那話后,就有侍從端著一個托盤上來,托盤上堆疊了高高的圓幣,高得遮擋住了人的視線,高得吸引了所有的人。
在那一剎那,方銹清楚地感覺到了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在了那個托盤上,而當托盤放在了他面前,形成了一堵牆阻擋了他和正對面的荷官時,場內原本曖丨昧且靡費的氣氛瞬間就變了。
不僅是氣氛變了,所有人都停下來了手上的動作朝他看來,一道道視線交疊在一起,沒有狂熱沒有羨慕沒有震驚,有的只是接近漠然的注視,就好像是機器人、監控攝像頭投來的「目光」一樣。
明明沒有任何神情,卻莫名讓人感到壓迫。
方銹掃了一眼周圍直勾勾盯著他的貴族們,動作仍舊不變的全是工作人員……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他輕扯著嘴角,把堆積在自己面前的籌碼往旁側挪了挪,直視著笑容弧度恰好的荷官:「玩什麼?」
荷官伸手示意他面前高聳入雲圓幣:「先生,請您下注。」
方銹揚眉,隨手捏起一枚圓幣看了看,發現這枚圓幣前後花紋並不一樣。
也不知道是正面還是反面是那個扭曲的人頭,另一面邊緣則是刻著像是山脈,大概意思是陸地,因為中間與之相反的是魚尾的尾鰭。
尾鰭圖案看著很清晰,但上頭卻充滿了划痕,而且還是紅色的、亂七八糟的划痕。
一邊是人,一邊是魚。
「…這是要我選陣營賭誰會贏么?」
方銹輕哂了聲:「你們這賭的東西,有點奇怪啊。」
荷官但笑不語。
方銹把圓幣拍在桌子上:「我這個人呢,有很多壞毛病。」
他也笑:「其中有一條就是我從不選擇別人給我的路。」
方銹抬起手,露出了被他立著卡進了賭桌里豎著了的圓幣,他微抬下巴,繁瑣鏤空的白色扎結領讓他看上去更加狂妄又自負,身下坐著的簡易實木皮椅也如同王座一般。
方銹淡淡道:「我賭我自己。」
話音落下時,整個賭場內的氣氛發生了二度變化,方銹也毫不猶豫地抬起手:「神賜!」
漆黑細長的儀刀出現在賭場的那一剎那,這些「貴族」也全部變了模樣。
貴族們像是「化」了一樣,外表的那張人皮如同泥一般往下落,沒有變化的只有非貴族的NPC。
方銹握住神賜,神賜的刀與刀鞘自動分離,他直接一腳踏在賭桌上,刀刃沖著面前的荷官而去。
荷官不躲不避,只衝他微微一笑。
就在神賜要挨上荷官的脖頸時,那類似鯨鳴的聲音再度響起。
一聲又一聲交疊,如同海上的精靈在歌唱,清晰地傳入了方銹的耳朵里,也導致了方銹的動作凝固。
他的大腦在聲音響起的那一瞬間,就像是被一記重鎚敲下,直接陷入了一片空白。
方銹的靈魂都好似跌入了另一個世界。
一個純白的,沒有任何東西的世界。
貴族們化成了的海泥纏上方銹的腳,順著往上又纏上了方銹的腿和手,牢牢地禁錮住了方銹。
方銹的SAN值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下降著,直到有海泥順著方銹的手觸碰到了神賜。
那一霎,神賜發出了急促的嗡鳴,直接將類似鯨鳴的歌聲從方銹的腦海中驅散,也震退了所有海泥。
方銹的靈魂歸位,他恢復意識的瞬間對上了荷官微微錯愕的神色,握著神賜的手卻沒有絲毫的遲疑,直接斬下了荷官的腦袋。
方銹下意識挽刀花擋血,但沒有血液濺出來,荷官也沒有屍體存留。
他一轉頭,就發現他站在賭桌上,賭場沒有一點光亮,四周靜悄悄的,屋內所有的陳設都擺得很整齊,像是前不久剛打掃完。
方銹頓住。
他聽見屋外傳來兩聲議論聲——
「門都鎖了,不可能有人在裡面。」
「拜託,這可是大海,你小子總不能告訴我說是老鼠在裡面偷東西吃吧?!」
下一秒,門被人打開,方銹從桌子上跳下來,一掃兩人頭頂。
一個掛著【NPC-大副】,一個什麼都沒有,應該是玩家。
兩人見了他,也是微微一愣。
大副忙壓著那名玩家沖他行禮:「貴族老爺。」
大副低聲問:「您是來……?」
方銹極其淡定地收起神賜:「夢遊,不好意思。」
大副:「啊、啊…沒事……」
他茫然地看著自己手裡的鎖,可是都已經鎖上了啊!這位貴族老爺是怎麼夢遊進去的?
還有他手裡那個……
方銹注意到了他的微表情,心說真是有意思了。
這個NPC,是「活」的。
和他們之前遇見過的NPC都不一樣。
方銹:「沒什麼事了吧?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大副忙拉著那個玩家讓路:「您請。」
他又道:「老爺,您要燈嗎?」
方銹瞥了一眼他手上的煤油燈:「不用,謝謝。」
他徑直往外走,在昏暗又略微狹窄的走廊里給大副留下了個筆挺的背影,沒有要跟新人玩家認親的意思。
現在時間雖然還是深夜,但走廊上有不少非貴族NPC在輕手輕腳的工作。
他們遇見方銹時,在看見方銹穿著單薄的襯衫、微敞著領口,拎著細長高過他的武器在走廊里走時,一邊低頭行禮,一邊流露出了或不解或茫然或羞澀的神色。
——所有的NPC突然都「活」了。
方銹一路走進霍得的房間,霍得見到他拎著刀回來,鬆了口氣:「哥你的刀剛不見了,嚇死我了,原來這個世界這麼像遊戲啊。」
方銹嗯了聲,看了看:「白和尚沒回來?」
霍得撓撓頭:「沒有啊。」
「那你一直在這待著?有什麼異常么?」
「我是一直待在房間里沒出去,這不是怕萬一觸發了什麼給哥你們拖後腿嗎。」
霍得也是個人精,很會說話:「至於異常,那還真沒有。哥,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方銹沒有答話,只是又捏起了那支被他隨手丟在小茶几上的雪茄。
他拿起來嗅了嗅,雪茄的味道還是一樣,沒有任何變化,非要說,大概就是在外頭放了會兒有些潮了。
畢竟他們在海上,窗戶又一直開著沒關。
霍得十分狗腿地走過來遞上火摺子:「哥,你要抽嗎?我不介意煙味的。」
方銹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從他手裡拿過了火摺子,自己給自己點了煙。
淡淡的煙霧伴隨著淺淡的植物香從小小的煙中瀰漫出來,方銹沒有抽,只是將其擺在了一旁。
霍得沒看明白,只以為是有什麼玄妙:「哥,難道這底下有墓,你在尋龍點穴?」
方銹:「……?」
他心說這玩意兒和煙有什麼關係嗎,面上不動聲色地嚇小孩:「不僅有墓,這底下全是死人。信嗎?」
霍得震驚,瞪大了眼睛,看了看無光的海面,咽下口水,後退了兩步。
大海在白天是漂亮的,尤其有太陽的話,波光粼粼,如同仙境。
但在夜晚,尤其是無星無月的夜晚,就顯得格外瘮人而又死寂,光是看一眼,都讓人覺得壓抑。
方銹沒想到霍得還真信,一時無語,順手就敲了一下他腦袋:「想什麼呢,我不愛抽雪茄。」
霍得慢半拍反應過來方銹是在跟他開玩笑,鬆了口氣的同時,眼珠子也是轉了轉,打起了主意。
他看得出來,白和善很強,畢竟那一身肌肉,最起碼就是武僧,而這樣的白和善對方銹都有點馬首是瞻的感覺,而且就剛剛方銹和白和善在他面前亮的那一手……
霍得覺得自己一定要抱緊這個大腿,最起碼在這個本里要。
不求方銹保他毫髮無損,最起碼這條小命,希望方銹能看一看。
等到一支雪茄燒到尾,白和善也出現在了房間里。
他先道了聲阿彌陀佛,又問:「方施主,你是做了什麼嗎?」
方銹倚著窗戶抱胸揚眉:「怎麼這麼問?」
他沒有要否認的意思,但白和善為什麼認定是他幹了什麼?
白和善道:「這一路上小僧覺得這些NPC的行為又與從前副本一樣了,好似先前是卡了bug,現在行為程序才載入完畢一般。剛還有個施主給我推薦假髮……」
「朋友,說重點。」
方銹打斷他。
白和善哦了聲,把話題拉回來:「方才小僧是與西奧諾施主三人在一塊,故而我們四人都沒有做什麼,新玩家應該不至於會造成副本這樣大的變動,所以…方施主,你做了什麼?還是發現了什麼?」
方銹確實沒有隱瞞的意思,他豎起一根手指:「第一個猜測。」
白和善表示洗耳恭聽。
方銹道:「我們在剛剛跌入了另一個時空。」
霍得:「???」
饒是白和善也沒跟上,但他的沒跟上和霍得的沒跟上是兩種:「方施主是說我們從A1到了A2?那A2的我們呢?」
方銹還沒開口,霍得就立馬出聲:「那個那個,哥哥哥,大師,兩位稍等。」
他欲哭無淚:「能不能,跟我這個小弱智解釋一下啊?」
方銹示意話多的白和善發揮他的特長。
白和善單掌而立:「阿彌陀佛。」
他道:「霍施主,是這樣的,假設我們上船的時候時空是A1,而A1時空的NPC行為比較呆板,互動性很低。而我們現在遇上的NPC都和以前副本一樣,像是真正的人,互動性很高,可以完全忽視他們頭頂上的NPC標識當做人相處,說明可能發生了什麼改變。也就是方施主猜測的,我們有可能掉入了A2的時空里。這兩個時空是平行的。」
霍得腦子繞了好一會兒,勉強繞明白了,問出了和白和善同樣的問題:「那…那A2的我們呢?平行世界的話,應該還有個我們吧,而且就是說…為什麼A1和A2的NPC不一樣?」
方銹揚眉:「好問題。」
他終於正眼看向霍得:「這是第二個猜測。」
方銹豎起大拇指,雙手像是一把槍一樣比著天花板:「A1的NPC不是正常的NPC了。」
他沒有解答第一個問題。
霍得陷入了沉思沒有察覺到這一點,白和善注意到了。
他向方銹投去疑惑的視線,就見方銹眉眼間也還凝著思索。
——論壇上一些玩家吹方銹是手握劇本,進遊戲就知道副本內容,說他和神明有關係,畢竟「希望與守護」對他確實很不一樣,但是真的有點吹過了。
不是說方銹不厲害,只是他也需要思考,也需要線索才能玩下去。
可就算是這樣,方銹也領先絕大多數玩家太多。
白和善想了想,提供了一個思路:「方施主,會不會是這個世界的我們已經遭遇了什麼,而A2的NPC知道我們還會掉進來呢?」
方銹否定了:「我之前也想過,但這些NPC沒有演戲的成分。」
他微頓,似是自言自語:「其實我更傾向於我們本來是要登入A2空間的,但是從一開始進遊戲就登成了A1空間,也就是A2才是我們該來的地方。」
霍得又不懂了。
白和善沉吟:「也就是說,A2才是正確的時空,而我們從A1登入,是因為我們是玩家,那是我們的難關。」
他看向方銹,還是回到了那個問題:「方施主,你做了什麼?」
方銹把自己在賭場遇到的事簡略地說了。
在聽到方銹直接暴起一刀砍了荷官時,霍得哽了一下。
雖然他猜到了方銹說自己第一次進遊戲的時候被嚇死了多半是為了降低他的警惕心,可是他真的沒有想過這哥這麼猛啊。
誰開局第一天就砍NPC啊?!
說完后,方銹若有所思:「白和尚,我有第三個猜測了。」
白和善跟上了他的思路:「我們會掉回A2空間,是因為你說你要賭自己,而圓幣上人代表NPC,魚尾應該代表怪又或者是暫時還沒出現的什麼——小僧傾向於海妖——但你把圓幣立起來了,等於現在場上出現了第三個陣營。」
玩家陣營。
他們是這個副本的外來者。
可為什麼偏偏是他?
方銹稍擰眉。
為什麼是他做這個選擇?
只是因為他是第一個進去的?還是這其中有什麼判定標準……
身份?
方銹腦子裡飛速過了一遍自己的角色前景,怎麼品都不對味。
漁民出身的父母只想讓自己的兒子遠離大海,而兒子卻非要去往大海,甚至有點好像就算是死在海里都是得償所願的偏執感。
方銹頭疼:「早知道我就隨便選一個了,現在看來,還得把玩家全部召集在一起了。」
白和善慈眉善目地道了聲阿彌陀佛:「方施主,耍帥一時爽,通關火葬場啊。」
方銹:「……」
這和尚有點煩。
白和善主動道:「方施主,不如小僧去召集玩家吧,小僧對自己的遊說能力還是很有自信的。」
讓方銹去,大概就是拎著刀問你合不合作,不合作就直接砍了。
他一個出家人,見不得這麼血腥的場面(?)
方銹不是很在意地揮揮手讓他去了。
霍得小聲問:「那哥,我有什麼能幫上你的嗎?」
還在思索的方銹看他一眼,有了一個計劃:「你們新人玩家不知道這個本有多少個玩家是吧?」
霍得點點頭。
方銹打了個響指:「這樣,你待會不要說你也是新手,你就說你已經下過兩個本了。」
霍得沒明白:「啊?為什麼啊?」
方銹拍拍他的肩:「裝起來你才能成為新人玩家的領隊,幫我管好他們。」
霍得立馬就支棱起來了:「好!」
最先進來的,還是那三個姑娘。
大概是因為方銹不笑時看上去實在不好惹,雖然帥,但那張臉有些過於鋒利,所以她們沒敢打招呼,只找了個角落抱團。
之後進來的是周藏,老實說周藏願意來,方銹都有那麼一點點意外。但是細細一想周藏看白和善時那複雜的目光,又好像在情理之中。
一共十五名玩家,大家陸陸續續的抵達,新老玩家的差別真的很明顯。
老玩家都很淡定,新玩家的眼神就明顯要慌亂很多了。
最後進來的是白和善和庄夢。
庄夢是個個頭不算高的女生,留著一頭前面長到鎖骨,後面短到只蓋過脖頸、看上去又直又乾脆利落的黑色短髮。
她長得很漂亮,溫柔又文靜,穿著一襲白色的長裙,還顯得有幾分柔弱。
但就算是白和善也不會小覷她。
因為她就是萌新榜No.2,被人稱作「神的寵兒」。
方銹和庄夢對上目光時,兩人都是輕輕點了一下頭,庄夢就微蹙著眉找了個離方銹最遠的地方坐下。
不用他們問,方銹就主動把事情說了。
事實證明,霍得的智商在這一批新人玩家裡已經算是比較高的了。
大半新人玩家沒聽懂,聽懂了的只有一個,他戴著眼鏡,斯斯文文的,沒說什麼,只是表情有點難看。
而在他身邊不是很聽懂,但也聽明白了一點意思的,估計是個小混混,一聽就一拍桌子罵道:「奶奶的,你他娘的什麼意思?!你不和我們商量一下就拉我們下水,我們就十五個人,還一堆老弱病殘,奇奇怪怪的人……」
小混混離方銹不遠,方銹直接拔出了神賜,都不用一個眨眼間,鋒利的刀刃就架在了小混混的脖子上:「不想玩是嗎?」
他語氣平靜:「那我現在送你出去。」
屋內登時一靜。
老玩家倒是沒有什麼反應,畢竟死人這種事對他們而言實在是看太多。
新玩家就不一樣了,每個人無一例外地被方銹嚇到了。
方銹繼續道:「喊你們來不是徵求你們意見的,你們要是不想玩,可以,我現在就能送走你們。這個副本我們有我們六個老玩家綽綽有餘了。」
其實也被嚇到了的霍得慢半拍地反應過來他要裝老玩家了,故而立馬悄悄挺直了脊背,學著白和善他們的模樣,鎮定道:「是的。」
西奧諾操著不太熟練的中文:「不聽話,就殺掉好了。」
他掃視著屋內的新人玩家,對方銹溫和,那是因為方銹有實力,不代表他本人沒脾氣:「反正,能進這個遊戲的,不會是什麼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