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不過很快,章漾就發現了不妥。
雖說現在空氣里都是木材燒焦的味道,但此刻她距離季行止這麼近,對方身上傳來的淡淡的血腥味,她還是聞到了。
「你受傷了?」章漾皺著眉頭問。
季行止下意識搖頭,想說沒有,結果章漾比他更快一步,似乎早就知道男人會怎麼回答一般,直言道:「你不說我就讓你現在站在這兒脫光,我自己檢查。」
這麼霸道的話,聽得季行止臉上頓時露出詫異,隨後有些無奈笑了。
他差點忘了,章漾平日里很少發脾氣,但是一旦發起脾氣來時,可是令人招架不住的。
像是現在這樣,季行止毫不懷疑她這話沒摻一點水分,章漾肯定會說到做到。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季行止一邊說著,一邊主動沖著章漾伸出了手,「就這點傷。」
先前老黑讓他包紮時,他都說是小事,壓根就沒有理會。但是現在,季行止心裡有點後悔,早知道會遇見章漾,他說什麼都會先好好處理傷口,然後再過來見她。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把猙獰的掌心給章漾看。
章漾原本還很生氣,但低頭一看見季行止的手心時,眼圈瞬間紅了。
她甚至都不敢主動去碰季行止的手心,只敢輕輕地搭著季行止的手腕,「疼嗎?」她聲音一下就低了下去。
就算不需要季行止多說,章漾也覺得會很疼。所以她還沒有等季行止回答,就已經先低著頭,給季行止吹了吹。
這動作,讓季行止身體微微有些僵硬。
其實對自己的身體,季行止一直有清醒的認知,抗造。在章漾看來是很嚴重的傷口,他自己看來,也就那麼回事兒。可是現在,感受著掌心上方傳來的輕輕的吹氣的風流,季行止的心頭不可避免地變得很柔軟。
季行止剛想要抬手摸一摸面前的人的小腦袋,但很快他就發現自己的兩隻手都還在章漾手中,只好打消了這想法。
「看著是有點嚴重,不過你放心,其實還好,我也不覺得很痛。」季行止安慰著章漾說。
他現在第二次後悔了,看見章漾那張擔心的臉,他再次感到後悔。
這話只換來了章漾一個冷眼,章漾才不覺得這樣的傷口不會疼。沒人不怕疼,但習慣了這樣的痛感,倒是會變得沒那麼敏銳。可她並不想季行止習慣,不想後者那麼容易就受傷。
「季行止,你不能這樣。」章漾在吹了吹季行止手上的傷口后,抬頭,「你讓我愛惜自己,那你自己呢?你不能總是帶著一身傷回來見我。」說到這裡時,章漾頓了頓,然後用著更輕更低的聲音緩緩道:「我也會心疼。」
她眼神清亮,裡面有毫不掩飾的擔憂的光。
季行止在對上時,心裡一跳。
每次出任務之前,從來沒有刻意想過要好好保護自己的大男人,這一刻真後悔了。
他從前不顧家人的惦念,只知道一往向前,卻忘記了站在自己身後的家人,在看見他受傷時,會心疼,會擔憂。
雖然章漾現在的話沒辦法讓他做出保證日後都不會受傷,但他可以保證的是以後會更加小心,不會輕易受傷讓家裡人擔憂。
「好。」季行止點點頭,臉上浮現出一抹淺淺的笑容,他伸手將眼前的章漾抱進了自己懷中,認真地保證著:「我錯了,回去后章老師要打要罰,我都認。以後肯定不會這樣,這一次章老師就不要擔心了,行嗎?」季行止低聲說。
章漾覺得季行止在這種情況下抱著自己就是犯規,但她也不敢太掙扎,唯恐季行止身上還有別的什麼傷口自己沒有看見。她使勁兒眨了眨眼睛,努力把眼眶裡的熱意按回去,「暫時就原諒你這一
次。」章漾小聲說,她對季行止妥協了。
季行止的出現,無疑給了鎮上的人們莫大的安慰。穿著軍裝的人,在人們陷入危險時刻時,總顯得格外靠譜。
等天色大亮時,第三波救援部隊已經趕來,同時帶來了救援物資。
季行止回到前線,章漾則是留在了原地,安撫群眾。同時,現場還有不少受傷的人,章漾還要跟一群稍微懂一點基本的護理知識的人一同照看病人。
等到吃飯時,章漾才鬆了一口氣。她跟寧修思等人坐在一塊兒,幾個人都累得不想說話。在這裡,更多的人不懂護理,倒是他們報社的幾人,都在大學里學過相關的衛生知識,所以這一天的時間,四個人誰都沒時間休息。
章漾端著面前的速食麵,這熱乎乎的一口面,已經算是救援物資里的「奢侈品」。她其實早就餓了,但現在也沒什麼食慾,抱著泡麵朝著山下看去。
她不可能過去添亂,而季行止似乎也只有早上短暫地出現了那麼一下后,就不見了蹤影。
先前章漾是不確定季行止也在這裡,但現在知道了,免不了擔憂,想知道現在季行止的情況怎麼樣。
章漾心不在焉地吃完了泡麵,正準備進臨時搭建的帳篷里休息一會兒,就看見不遠處有人走了上來。
山林中的火沒能那麼快熄滅,在一線的工作人員,多多少少都會有受傷。現在這時間點,正好輪值,換下一批人,需要醫療人員。
原本鎮上是有衛生所,裡面也是有醫生護士的,不過在這樣偏遠的山區的衛生所,不論是醫生還是護士都少得可憐。
所以章漾在聽見需要會一點基本護理的人時,她又將自己已經邁進了帳篷里的腳收了回來,走到了支援的隊伍里。
剛走下去,章漾還沒有看見季行止,倒看到了另一熟悉的身影。
對方顯然也看見了她,並且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先叫了她名字。
「章漾?你怎麼在這兒?」
來的人的是簡清松。
章漾瞪了瞪眼,「我來採訪的,你呢?」
簡清松看著面前這個自己差點都快要認不出來的姑娘,心裡百感交集。在上次一別後,他知道章漾已經結婚,還跟現在的丈夫很恩愛后,就沒有再主動聯繫過她。他想,自己的聯繫,對於章漾而言,可能是一種打擾。
但就算是不聯繫,也不代表著他就想跟章漾陌路。現在在火災的山林里看見章漾,簡清松心裡先是一喜,隨後便都是擔憂。
「我過來送物資。」簡清松道。
他的消息比一般人靈敏很多,所以就在第一時間裡採購了必要的生活物資,還有些醫療物資,跟著物資車一起過來了。
商人做這些,當然不僅僅是想要愛心捐贈,同時也是做個社會看。
章漾瞭然點頭,沒想那麼多,沖著簡清松豎起了大拇指,「你有心了。」
簡清松的眉頭卻沒鬆開,他看著面前臉蛋上都還沾著灰塵的年輕女子,不由有些擔憂,「你還要繼續在這裡嗎?不如,等會兒你跟著我一塊兒回去吧。」在來的路上,簡清松已經了解過了,這一場大火異常兇猛,不僅僅是一個地方燒了起來,可謂是四處點火,短時間裡,想要盡數熄滅山火是不可能的。而章漾還留在距離火災這麼近的地方,他有些放心不下。
章漾像是對簡清松這話感到有點意外,隨後她很快搖頭,婉拒了老朋友的好意,「這邊還很缺人手呢,再說了,我們報社的同事都還在這裡,大家都準備留下來。雖說好像也幫不了太多,但能幫一點是一點吧。」
「你……」簡清松有些沒想到章漾會拒絕,在他看來,跑新聞固然重要,但為了一條新聞搭上自己的命就不划算了。他皺了皺眉
,「你不怕嗎?」
章漾莞爾,「誰不怕呢?」哪怕是現在,她一回想到昨天半夜的生死狂奔,仍舊心有餘悸。「但,這裡的人們需要我們啊。」章漾說得理所當然,因為她被人需要,所以不想逃避。
她沒覺得自己是超人,也不覺得自己很強大,但弱小的人,也有像是螞蟻那麼一般大的力量,只要能幫到別人,她很樂意留下來。
章漾說完后,像是有點不好意思,她抿唇笑了笑,「也許,我喜歡被別人需要吧。」
在這種時候,她才覺得自己當初選的專業,現在做的工作,格外有意義。
簡清松靜靜地聽完了章漾的話,他眸色微愣,隨後像是明白了什麼,點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章漾,「這樣就很好。」同時,簡清松在心裡輕嘆,可能就是因為章漾是這般模樣,自己才總是那麼不想放下吧。「你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比如,跟你家人報平安什麼的,我聽說這邊鎮子已經被燒毀了,那你現在應該暫時沒辦法聯繫到外面,我等會兒就要離開,可以幫你帶話。」
章漾想了想,如果可以的話,她是應該跟章師長報一聲平安。
就在章漾準備將家裡的電話寫給簡清松時,忽然這時候,不遠處傳來一陣喧嘩。
章漾和簡清松兩人都不由抬頭朝著入口處看去,現在過來的是救援部隊,綠色的卡車上,是一排排綠色的人影。
薛先進坐在排頭車的副駕駛位上,他肩上扛著兩行三星,過來就是這裡最大的頭兒。
不過現在薛先進的臉色有些不好看,車都還沒停穩,他人已經從副駕駛位上跳了下來。
昨晚鎮子被燒毀,聯繫不上大部隊。倒是有救援部隊陸續進來,傷亡沒有再擴大。但是半夜鎮子上的大火,不用多說,所有人也心知肚明,肯定有不少人葬身火海。
薛先進怎麼都沒有想到自己的老上司的女兒,居然也來了現場。
薛先進在還是一個列兵時,就跟在了章震威手下,一直都是章震威手下優秀的兵。後來,章師長被調去北京軍區,而他還在東北,混到如今,已經是正團。
先前薛先進就知道首都晚報的工作人員來了火災現場,那時候他還沒怎麼放在心上,但今天上午,他就不太淡定了。
先是原本被控制住的山火,在大半夜的時候被一陣狂風「煽動」,直接越過了隔離帶,將周邊臨近的一整個鎮子都吞滅了。一個鎮子都陷入了火海中,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葬身火海。這本就已經足夠令人頭痛,隨後,他接到電話,才知道從首都過來的一名記者大有來頭。
可不僅僅是首都晚報的小記者,還是現在首都晚報的主編,有名氣到在首都好幾所高校里都開了講座,現在名聲大噪。這還不是最重要的,就這麼拚命的報社主編,身後還站著章家,還是季家的兒媳婦。
這一連串的身份,直接把薛先進砸暈了。
現在鎮子上的傷亡人數都還沒有來得及統計,更別說精準到傷亡對象,他不敢想象,如果這位老上司的女兒折在了他這兒,最後會是什麼光景。
薛先進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一來是監督工作,二來,就是為了把章漾找出來。
能找到人自然是最好的,如果找不到,那可就有些棘手了。
不過這一切,章漾並不知道,她掃了一眼喧鬧的源頭后,很快就重新將目光放在簡清松跟前,「哦,對了,還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
章漾從自己的褲子兜里拿出一張看起來已經有些皺巴巴的信箋紙,她有點不好意思,「這是我們報社的稿子,能麻煩你幫忙帶給我同事嗎?」
說來也是好笑,遇見天災時,旁人是忙著把家裡值錢的東西揣上,而章漾和寧修思兩人,
當時都下意識把桌子上的出版草稿給帶了出來。
這也就導致昨晚他們跑出來時,身上別的什麼都沒有,除了幾張紙。
當今天早上章漾和寧修思把稿子掏出來時,被小羊看見,小羊忍不住笑著說他們兩人可真是夠敬業的。
章漾摸了摸頭,她想,幸好是帶出來了。不然,今天哪裡會有這樣的機會?
「好。」簡清松飛快答應下來,這對他而言,不算是什麼難事。
章漾像是想到什麼一般,隨後又借了一支筆,在那張皺巴巴的信箋紙的背面寫了兩句話。
簡清松就在她旁邊,章漾沒有避著他,所以現在簡清松一眼就能看清楚章漾寫的是什麼。
章漾的兩行字是寫給柳媛的,她昨天晚上既然答應了大家,要在報紙上對被燒毀的鎮子做公益性捐贈。這件事不是她隨口一說,而是一直都放在心上。
即便現在還沒有數據統計,但章漾也能猜到,這一次的山火,國家經濟損失嚴重,老百姓自然損失也很慘重。這種時候,需要四面八方的支援。她能做的,也就只是讓全國人民看見這一慘案。至於未來會不會有人捐助,章漾不能保證,但她能保證的是自己在回首都后,會對鎮上捐款。
簡清松低頭看著在自己面前認真寫字的年輕女子,他忽然開口:「等到這邊塵埃落定,重建小鎮時,外面的馬路我們集團會承包建設工作。」
章漾聞言,偏著頭看了他一眼,「好呀。」然後笑著感慨:「果然開百貨大樓就是賺錢!」
簡清松也笑了笑,但心裡卻有些澀意。
他還在憧憬什麼呢?難道以為自己在說了剛才的話后,章漾的目光就會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嗎?想到這裡,簡清松不由捏了捏自己的拳頭,他忽然有點嫉妒起來那個叫季行止的男人了。
「你過來,你丈夫知道嗎?」簡清松問。
現在章漾都成了這副模樣,她那麼喜歡的丈夫呢?難道就這麼看著她受苦嗎?簡清松心裡有些難以接受,他忍不住帶入自己,如果他現在是章漾的合法丈夫,絕不會讓章漾吃這樣的苦,而且,他也更有立場將章漾帶回去。
章漾倒不知道簡清松心裡在想什麼,不過聽著這話,她臉上的表情有些自豪。
「知道。」章漾伸手朝著不遠處那些穿著一樣的軍裝的解放軍指了指,「他也在這裡,跟我一起。」
簡清松愣住了。
或許是因為談到了季行止,章漾主動說了兩句,「不過他現在才是真正在前線,希望火災儘快結束吧。」
章漾沒有花太多的時間跟老朋友寒暄,她頂著一張有些像是花貓一樣的小臉蛋,笑眯眯跟身邊的人揮手后,就投入到救援包紮中。
在另一頭,寧修思在帳篷里埋頭寫著新聞稿。當帳篷從外面被人掀開時,小羊的聲音也一併傳了過來,「寧老師,外面有人在你。」
薛先進停筆,抬頭,有點意外:「誰啊?」
來的人是薛先進。
章漾去做志願者的工作時,就跟著鎮上其餘人一塊兒過去的,沒有特別留下姓名。
薛先進過來時,說起來章漾的名字,鎮子上逃生出來的人哪裡知道。後來薛先進提出來首都報社來的記者后,這倒是讓很多人恍然,原來是將他們帶到了安全地帶,還承諾會在報紙上報道鎮上慘狀,發起社會捐助的那位記者同志。明白在找誰后,大家給薛先進一行人指了指寧修思他們這一頂帳篷。
寧修思在看見面前的陌生男人時,臉上還有幾分詫異。目光觸及到後者的肩章時,更有些意外。他可不覺得自己跟這位上校有什麼交集,所以寧修思直接問:「請問,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報社裡
的人都在這頂帳篷里,薛先進過來時,只說找報社的同志。在外面的小羊以為對方是為了新聞稿過來的,理所當然地將這位不認識的上校是來找寧修思和章漾。
薛先進開門見山,直接道:「你好,你是首都晚報的記者吧?我想問問跟你們同行的人里,是不是有一位叫章漾的女同志?」
寧修思點頭,「對。」
薛先進心頭一喜,「這位女同志現在在哪兒呢?」
因為這身軍裝,又是在眼下這麼敏感的受災區,寧修思對對方倒很放心,沒有隱瞞開口說:「先前需要志願者,她跟著衛生所的人一起去了下面。」
「志願者?」這倒是薛先進沒想到的,隨後他很快接受了這結果,臉上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帶著幾分長輩的關懷和滿意,「漾漾不愧是老領導的女兒。」
然後薛先進又拍了拍此刻愣住的寧修思的肩頭,「小夥子,你們做得很好。」
昨天晚上的事,他已經從鎮子上逃出來的人們口中聽說了,能在危難時刻,還不慌亂,帶領著大家一起走出困境的年輕人,的確值得表揚。
薛先進說完后,也不管寧修思是什麼反應,很快他就出了帳篷,去找章漾。
寧修思在帳篷里,還有點茫然。
直到小羊進來后,他才回過神來。
「剛才是什麼情況?」寧修思問。
小羊最開始在見到薛先進時,也很茫然,對方一看就是大佬,自己壓根就不認識這號人。但剛才在薛先進跟帳篷時,小羊忍不住跟周圍的人問了問,才知道對方居然目標很明確,只是來找章漾。
「那位首長就是為了章老師過來的。」小羊說,然後他有點興奮,對於部隊的職位他沒什麼研究,可是剛才薛先進那一身氣勢,還有身後跟著的勤務兵,讓他覺得有點霸氣。「寧老師,剛才那位是什麼來頭?」
寧修思搖搖頭,「不認識,不過二行三星來看,可能是團長級別的人物。」
「嘶,那不是比我們章老師家裡那位還厲害?」小羊問。
寧修思失笑,他伸手隔空打了一下小羊的腦袋,「季行止多年輕啊!你沒看到剛才那位嗎?年紀估計都跟我們父輩差不多大,明顯就是長輩。」
小羊「哦」了聲,「那他來找章老師做什麼?」
寧修思哪知道?他知道的話還會問小羊?
「不愧是老領導的女兒」這話忽然重新回蕩在寧修思的腦海里,他整個人一頓,然後眨了眨眼,一個有些出人意料的猜測,此刻出現在他的腦海里。
現任團長的領導,應該在部隊里是個更大的官吧?章漾,就是那位的女兒?
那這是多大的來頭?
寧修思忍不住回想起來自己第一次收到章漾的稿件時,那位醫生簡略提過一句章漾的家庭住址,他只當做是一般的大院子女,但現在看來,好像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