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少男心事

第22章 少男心事

小榮看扶桑這一身打扮,直咂摸嘴兒,「看這一身兒,真排場,跟人家念洋學堂的人一個樣兒,是個學生模樣。往後啊,二師傅他們也不用跟咱們師傅掛勁兒拽列子了,有你一個啊,比得過他們多少徒子徒孫。」

他心裡有氣,早先師傅在的時候還好,現如今才走幾天,賬房那邊人就擠兌他們這邊兒的人,二師傅領著人派活兒,自己對著太太跟哈兒狗一樣,都不待見他們的。

扶桑渾身一股子高興勁兒,她小時候模樣都忘了,早不知道什麼是學生樣兒了,自己對著鏡子看的入神,文質彬彬而儒雅神秀。

她沒跑過腿兒,沒在太陽底下賣過一把子力氣,小榮給她縫了個書包,她背著就上學去了。

筆本都沒有,臨走時候小榮想去賬房裡面拿幾張的,挨了二師傅一頓呲噠,他比親哥哥還要待著扶桑親近,對著二師傅就急眼了,「別說是幾張草紙了,您今兒這樣給我們沒臉,可想著榮大師傅回來的時候,你要擺在哪裡去?」

二師傅微微一笑,他也是榮大師傅抬舉起來的,但是久居人下哪裡有心甘情願的,往日里敬他幾分老資格,做這一行的最尊師敬長。

只是他才幹自覺不差,風水輪流轉,今年到我家,輪也輪得到他了,「你們怕是還不知道,山西起了鼠疫,榮師傅在京郊裡面養病呢,怕是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了,這府里由我主事兒。」

山西鼠疫年前就出了,小範圍的傳播,山西巡撫立派兩名醫官前往,怕是時疫,結果去的人其中一個,沒幾天就感染去世了。

才知道是鼠疫,怕朝廷知道,又怕擴散出去,直接把地方圍起來不進不出。

外面人不知情,春節人口又流動極大,等榮師傅回京的時候,京城已經上表了,所有山西來人員,一律隔離京郊,劉先生昨兒剛去了,榮師傅怕是也不大好。

說的兩個孩子臉色大變,小榮快要急哭,「你說什麼?鼠疫!」

時人談鼠疫兒色變,致死率奇高,宋遵理也未曾想到山西之地又起鼠疫,他為孫大人謀划,「山西自古以來都是汗牛痛仆,十年九旱,土地貧瘠,晉人多經商而不讀書,這次鼠疫,山西巡撫查證上書是由商人從包頭轉運回來的土撥鼠皮草引起的,已致幾千人暴亡。」

軍機處孫大人憂心忡忡,「山西巡撫難辭其咎,發跡之初隱瞞不報,后又直接焚村殺人,引起民變釀成大禍。若山西不能平復,久旱加上疫病,只怕人心惶恐,到處流竄,現需能臣前往主政,安撫民心,平復疫情。」

山西中原之地,鼠疫流散開來,年後晉商遊走各地,舉國上下都不能倖免,孫大人長嘆一聲,「茲事體大!」

宋遵理出謀劃策,「我有一人舉薦——」

他心裡早已再三思量,「朝廷無可用之人,可重新啟用梁士典,原山東巡撫,拳亂后被朝廷棄用,現居餘姚老家當寓公!」

孫大人略一斟酌,不由拍手叫好,再合適不過了,「此人稱得上仁政能幹,謀略得當,早年對抗洋人,憑一己之力周全山東百萬民眾,可任山西巡撫。」

說完匆匆自後門出,宋遵理親送,路過圍房的時候見扶桑跟小榮跪在那裡。

孫大人稱奇,「跪在這裡幹什麼?」

主子罰人的,都是背著人在院里罰人的。

小榮痛哭,「我們等老爺的,想求老爺送我們去京郊安平莊子上去,我們師傅從山西來染了病,怕是熬不過去了,有事弟子扶其牢,我們不願意他一個人在外頭孤苦伶仃去了。」

後面宋遵理聽了呵斥,「胡鬧,這人人命關天的大事兒,你們說去就能去的?這是疫病,是要過人的,你們年紀輕輕有這份心是好事,此事不允!」

扶桑兩人聽劉先生已死,去求大太太,大太太一百個不願意,要是去了搭上兩個好說,就怕要是偷摸再回來了,她跟這鼠疫是一點不想搭噶。

祁人對鼠疫的恐懼更深,提之色變。

扶桑心眼多點,她早上見孫大人從後門入,便知道宋遵理必定會到後門送人,便拉著小榮等在這裡。

想起來榮師傅的種種,也是淚如雨下,青石板上叩頭不住,「老爺,榮師傅年紀大了,天兒又冷,安平庄那樣的地方,無異於等死,也不過是這兩天的事情了。

我七歲入府,榮師傅手把手教著我撥算盤的,傳道授業解惑,我入府時家裡便囑咐過,尊師如父,您憐我一片心,送我去吧。

我自備傷葯打包袱去,榮師傅要是好了,我們等鼠疫沒了再回府來,要是沒熬過去,絕不怨天尤人,請您恩准!」

大冷天,倆半大孩子依偎在一起哭的跟淚人一樣,府里圍觀的人,就連二師傅都忍不住眼熱,跟師傅們說,「榮師傅這輩子啊,值了。」

宋暘谷一把拽扶桑起來,心想這人傻的冒泡兒,他不知道心裡什麼滋味兒,「你快起來,不要胡鬧。」

扶桑不肯,拽著他的袖子,眼巴巴的看著他,聲音斷斷續續不成串,「三爺——求您了,求您!」

你幫我說句話,我這一輩子,原本身邊的人就少,孤寡刑克,身邊人一個一個地走,她未嘗不氣餒過,只是要氣餒的時候,就像是這時候。

心裡無窮的意氣,我憑什麼不能跟老天爺爭一把?盡人事聽天命,不盡人事,怎麼甘心聽天命呢。

宋暘谷不知道是給氣的還是給她驚的,一把扯開他,背過身去,最後還是不忍,「伯父,教她去吧。」

宋遵理無法,「你一片赤子之心,榮師傅有你們也是他幾世修來的福氣了。罷了,說到底是我害了他跟劉先生,開府庫取葯,缺什麼一律從府里開支,你好自為之吧。」

小榮拉著扶桑,「要去也是我去,你身子骨不如我壯實,我本來就是無根的人,也不用覺得對不起祖宗了。」

扶桑打包包袱,她什麼都帶的全,「下面人你帶好,我帶師傅回來去,你去庫房選葯去,多帶清熱去火下炎症的去,還有吃的喝的,安平庄活人都能餓死的地方。」

她這會兒不是剛才哭的不行的樣子了,「我也不怕,我家裡還有哥哥妹妹呢,再說了,我命硬,老天爺看我都得躲著點兒。」

得抓緊走。

宋暘谷拉著一張臉,一臉的不高興,還是那個不討人喜歡的樣子,扶桑大包小包的,自己戴著面巾,只露出來一雙眼睛,還有臉笑,她從沒有看這人這樣順眼過,「我的三爺,我這就走啦,就沒見您笑過,您多對我笑笑吧這時候。」

宋暘谷臉更臭了,我給你笑,我怕是看你出殯撒紙錢,又想著不吉利,覺得這人性子真軸,你在家裡好好念你的書不行,可是今兒屬實對她另眼相看了。

魚承恩提著兩個大盒子,給她塞到馬車上,頂沒有眼力勁兒,「馬車是不敢靠著近的,到地頭上得自己走一段兒,可得當心。」

他一肚子的話要對扶桑囑咐呢,宋暘谷插不上話兒,看魚承恩在那裡竟然抹起來眼淚,「你說,咱們雖然都在一個府里,可是認識起來也就這麼幾天,見了面就覺得合性兒。原本看你文弱又白凈的,像是個讀書人,沒想到你竟然是文天祥岳飛一樣的人,我佩服你!」

他從來感性,扶桑想笑,心想這人跟他主子倒是很般配,一個像男人,一個像女人,壓在嗓子裡面痒痒的,一陣咳嗽,她也還沒好利索。

下意識看宋暘谷,這是他罰的,魚承恩記性比她還好呢,「還咳嗽呢,這裡面都是葯,寫的清楚明白,你可千萬記得吃,早知道我那時候勸著些了。」

越說越不像話,宋暘谷轉身就走了。

魚承恩一路小跑追過去,過門檻的時候還不舍眼回頭看,差點摔了,「我的爺,您慢點,小心腳下,這會兒得去上課了,咱們偷跑出來的,你說您也是的,都這時候了,說句軟話關心一句怎麼了,還不定能不能再見到了。」

宋暘谷真氣的牙疼,他轉身的時候就有些後悔,說句好話怎麼了,最後還是給人黑著臉,他心裡也有氣,氣她不知道愛惜自己非得去,那邊自有醫生熬藥,你去了有什麼用?

哭天搶地的,他求情也是一時之間給她說到心坎里去了,沒想到這人如此重情義。

心裡也懊悔,這會兒人也走遠了,心一橫,大不了以後少了個同學。

魚承恩也不知道他怎麼又生氣了,好在習慣了,靠著牆根下面拉著小板凳揣著手曬太陽,只要主子好好讀書上進,他才享福呢,比宋暘谷都享福。

宋暘谷夜裡都苦讀到十一二點,魚承恩看到書就頭疼,好容易識字兒就為難他了,他烤火吃零嘴兒在隔間聽吆喝就行。

宋暘谷夜裡還要讀報,府里各種新報紙都有,他這裡宋遵理是叫單獨送一份兒的,只供他夜裡讀,早上是沒有功夫的,翻來翻去的,魚承恩都聽到了,縮著脖子進來也不敢吭聲。

貼牆角是他的專屬地兒,一會兒換一杯熱茶,這會兒看書桌上密密麻麻的字兒,也覺得主子可憐,他絞盡腦汁分憂,試探著說,「這會兒,扶桑應該已經入安平庄了,二少爺剛回來的時候說,朝廷今兒又換了太醫署的人,配方什麼又新配對一副,往各地派發新藥方呢。」

宋暘谷停頓了一下,滿屋子翻報紙的聲音也停下了,「你說她這人怎麼這麼討人厭,一點不省心,在府里就已經這樣了,到外面日子豈不是更難熬,也就府里能擔待她。」

渾身壞脾氣壞毛病,不聽人勸,他不該管她,可是老想著這人,自己也納悶兒,頭回跟魚承恩說請教,「你說我老惦記她幹什麼?」

魚承恩心想這不好說,他不動腦子都能想出來,「您府里跟她是對頭一樣,整天彆扭著,從小到大您身邊就沒有這樣的刺頭兒,這突然走了,大概少了對頭。」

倆人能知道什麼少男心事兒,都是坑貨,竟然都覺得有幾分道理。

宋暘谷便心安理得囑咐魚承恩,「那你多打聽著點,這人其實人性兒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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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家[民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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