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糖紙
第38章
規則當中沒有描述清楚究竟要如何三個人完成,黎翡只能推測著琢磨一下完成方式。
她走到無念面前。
無念將腿上的小福抱了下去,叮囑她背過身不許看。小福乖巧的點點頭,轉過身坐在地上自己翻花繩。
黎九如看了一眼福娘的背影:「她還是個小孩子,你在她面前就不能顧忌一點場合么。」
無念道:「她可不是小孩。九如,你以前不會跟我說這種話,跟我親近一點,在孩子眼裡、在你眼裡,都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以前……黎翡以前很習慣他的親吻。他從來都淡漠而溫柔地立在身側,在外人面前,他們是一對出生入死、有過命交情的好知己,而在私下裡,他也會捧過她的臉頰,在黎翡的眉心上輕輕地貼合、親昵地觸碰她的角,他說:「有我在你身邊,什麼都不用擔心,我會為你收拾殘局的。」
曾經,他說得只是和異種交戰後的善後工作、只是撫恤那些未亡人的情緒,到了她失去魔心后陷入瘋狂后,他的善後才開始染上殺戮的味道,他的手和衣襟終於也沁透了無辜之人的鮮血。
九如……
無念沉靜地凝望著她,剔透如冰的眼神落在她的眉眼之間。他說:「如果我生前的身軀沒有化為齏粉的話,應該有很多地方都存在你的痕迹。」
黎翡盯著他道:「是你先不留餘地的。」
「我們本來就沒有什麼可轉圜的餘地。」他說,「我對任何人動手都有對方非死不可的理由。你知道留下一個被異種腐蝕的人在我們身邊會有什麼後果的,這很危險。」
「但也只是有危險,還什麼都沒有發生。」黎翡道,「我已經盡我所有去阻止災禍,可它還是傷害到我身邊的每一個人。包括福兒,還有這個獨/裁專斷、冷酷無情的你。」
她的手按在了無念身後的椅背上,黎九如低著頭,眼帘垂下,一黑一紅的異瞳望著他的眼。
無念嘆了口氣,伸手撫摸她的臉頰:「九如,還有你自己。」
她攥住了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按到對方的膝蓋上。黎翡不願意深談這件事,因為他是自己的幻覺,在過往的三千年中,她無數次地閉上眼睛,讓無念的臉龐浮現在眼前,他們兩個日復一日地辯論、爭吵,為一個既定的結果爭執不下,誰也不肯後退,哪怕在幻覺當中,她都知道無念不會認錯。
他從不動搖,修行一生,向來如此。
無念看著她的臉龐,露出一個算得上溫和的神情。他問:「你對心跳的聲音還熟悉嗎?」
他伸手解開整肅的腰封,摘下上面的玉佩。隨著腰帶的鬆懈,衣襟上柔軟的布料自然而然地泛起褶皺,露出白衣內幾層保守的布料。他穿得這樣一絲不苟,連脖頸下的鎖骨都遮蓋得嚴嚴實實,可在黎九如面前,他又這樣的赤/裸,允許她剝離身上任何的掛礙。
世人想盡辦法遮蓋的不堪關係,他卻一直坦蕩。成為她那些緋色艷聞里不可避免的另一個名字,他求之不得。
無念反握住她的手,帶著她的手指貼到心口。她的皓腕沉入到層層的衣料里,只有掌心貼著那陣心跳聲,那陣早就多年沒有聆聽過、沒有計算過的心跳聲。
指腹與心跳之間,只剩下一層柔軟的皮肉。
「就這裡吧,你想留下什麼痕迹都可以。」他說,「我猜猜,你的腦子裡在想什麼呢?你在想,我燃盡心血把你封印,這裡面應該是一顆被熬乾的、枯萎的心臟。想要挖出來看看嗎?你不是經常說,看不透我的心么。」
「別引導我。」黎翡道,「我要是想看的話,早就挖出來了,用不著你來建議。」
無念道:「那他呢?」
黎翡目光一閃,盯著他的臉。
「在提到他的時候,你好像變得更興奮一點。」他說,「九如,如果把他只當成我的轉世,在他身上討回這份債,你應該會覺得很高興……嗯。」
他的聲音被一絲卡在喉嚨里的悶哼打斷。無念低頭看去,見到黎翡魔化的尖銳指甲刺進胸口裡,在肌膚上割出一道鮮紅的血跡,血珠一點點冒出來,沾上她的指尖、他的衣衫。
黎翡眉峰不動,她的黛眉長而凌厲,在她冷寂沒有表情的時候,就讓黎九如看起來冰冷而殘酷。
無念看著她的手指。
尖銳的指甲沒有□□,而是在血肉當中,就在這層薄薄的皮肉里。她無限地貼近他活潑亂跳的心臟,只要再一用力就能掰斷他的肋骨、掏干他的胸膛,但黎翡終究還是沒有這麼做,她只是將這種痛置於夾縫之間,既不會平息,也不會酣暢徹骨。
就像那些不堪回首的記憶一樣,全都保存在一個煎熬的夾縫裡。
無念的額角出了點冷汗,但他看著黎翡近在咫尺的臉和神情,目光遲遲都沒有移開,等到血跡洇透他的白衣,才說:「刻你的名字吧。」
黎翡問:「是你的要求?」
「是懇求。」他說。
黎翡勾了一下唇角,但笑意卻沒有出現在眼睛里。她挪動著手指,在他光潔的心口上留下傷疤,在第二筆出現時,無念就知道她沒有聽自己的。
他喟嘆一聲,看著她將正對心臟的那塊肌膚糟蹋得滿是傷痕,她完全沒有控制自己去寫什麼、也沒有任何作畫一般的邏輯,恰恰相反,她劃了好多道紅痕,就像是一根根密密麻麻的絲線,把他的心完全捆縛起來。
黎翡抽回手,卻被無念又攏住手心。他用手帕擦乾她手上的鮮血,細緻的絲綢覆蓋過指腹,但他的身上,已經任由滴滴答答的血跡染透,像是一朵被潑了一半血漿的白玫瑰。
黎翡看了看被擦乾淨的手指,轉頭問小鏡子:「算不算完成一半了?」
鏡靈對著轉盤看了半天,誠實地搖頭:「看不出來。」
看來只對無念動手果然是不行的。黎翡看了一眼謝知寒。
謝道長遠遠地旁觀了全程,但他沒有認真去聽兩人的對話。因為劍尊閣下的形象,已經從清高傲岸的最初印象,逐漸扭轉成了一個瘋子,要是這世上的有測評精神問題的標準的話,很難說他跟黎翡哪一個病得更重。
他只要稍微感應一下,就可以感覺到劍尊大人此刻的愉悅心情。或許對他來說,黎姑娘對他的所有回應都算不上狼狽,無論是愛、是恨,是仰慕尊重,還是厭惡輕蔑,包括這些能感知到的痛,只要她還有回應,他就能從中獲得滿足感。
可謝知寒本人很怕痛啊。
他純粹被前世牽連。被黎翡的目光籠罩時,謝知寒下意識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指,那是被她踩斷的那兩根。
傷雖然已經好了,但記憶里殘餘的痛還殘留在他的神經里。
他不捏還好,一捏更覺得手筋發麻了。謝知寒感覺到她逐漸接近的氣息,忍不住後退了半步,但這半步還沒走出去,就被扣住了五指。
黎翡的手繞過去從後方按住了他,這是很常用的,怕他從懷裡逃走的姿勢。就像是在懷裡圈住一隻毛絨絨的貓、或者軟乎乎的小兔子,不得不用手壓著它們接近臀部的后腰一樣。
「他選的是……」
「胸口。」黎翡回答,她伸手勾住謝知寒的下頷,在他開合的唇上咬了一下,然後非常自然地抵在他脖頸上,在一小塊白皙皮肉上磨了磨牙尖兒,「你只能接受了。」
她的呼吸熱乎乎的,簡直有點喚醒他體內的毒素了。謝知寒有點無措,手都不知道該放在哪裡,只得暗暗惱火地道:「這是他自作主張的。」
「嗯?」黎翡笑了笑,提建議道,「你要是記仇的話,也選冒險分類,八成也能牽連到他。」
「但劍尊並不會覺得為難。」謝知寒嘆道,「我又開始討厭他了。」
黎翡沒回復,她解開謝道長的領口,將他緊緊地抱在懷裡。
就在幾步遠,無念一邊低頭包紮傷口,一邊冷不丁地道:「我聽得到,說壞話能不能背著我說。」
小福悄聲道:「爹,二爹也不是自願看見你的。」
無念擦掉身上的血,抬頭看著福娘的臉,面無表情地道:「你到底是誰閨女。」
小福湊過去挽住他的手,甜滋滋地笑著說:「我當然是乾爹乾娘的好女兒,不要生氣嘛爹,我想吃糖。」
無念從袖子里掏出梅子糖,揭開包著糖塊的薄紙,紙還沒剝完,就聽見小福靠在他腿上,嘰嘰喳喳地道:「二爹真好,還給喝奶。可惜娘都擋住了,啥也看不見。」
他手裡的糖紙咔嚓一聲撕成兩半。
無念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然後把糖餵給小福,冷淡道:「吃吧,別說話了。」
小福含著糖塊,扒著自己乾爹偷偷往那頭看,結果眼睛又被捂住了,她掰著無念的手腕,咕噥道:「你倆之前我也不是沒看過,還當爹當娘呢,這麼見外。就算娘要納個小的,不也是你的轉世嘛,你倆是一個人,就不能大度一點點——」
「你這套都是跟誰學的!」劍尊忍無可忍。
小福不敢說了,她看著乾爹的臉色,垂著頭裝乖,時不時飛快往另一邊看一眼,還不服氣地悄悄提椅子腿兒,嘀咕道:「你就是嫉妒了,你嫉妒不是你喂得奶,你想跟娘睡覺……」
無念:「……」
他把小福抱到腿上,禁止她回頭,冷酷無情地提高了聲音:「黎九如,你還讓我避著點孩子,你看你自己在乎么,你這個人從生下來開始就不知道什麼叫在意別人的眼光!」
他這話不大不小,可惜黎翡專註做別的事,沒聽清。倒是謝知寒搭在她身上的指骨微微一緊,推了推她的肩膀,聲音低微地甚至帶著愧疚:「他跟你說話……」
「不用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