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辦法

第61章 辦法

霞光如瀑,像是一片從天際蓋下來的炫麗溪流。

在這種「天下吉兆」之下,黎翡卻覺得腦海里一片混亂,她連句話都來不及說,在慧殊怔愣的眼神中驟然起身,迅速顯示出情緒劇烈變化引起的魔化特徵。

出了什麼事?……怎麼會斷掉……

黎翡的腦海中一陣劇痛,她扶住額頭,纏繞著紋路的魔角根部疼得幾乎要裂開。她搖了搖頭將痛感壓下去,立刻化為一道遁光,轉瞬離開了爛柯寺。

隨著距離的接近,雨中的虹光越來越鮮明了。她摸著空蕩無聲的胸腔,儘力維持著理智,在心中搜尋任何可以說得通的解釋——但這些解釋的字眼也只像是雲霧一樣在眼前飄過,一晃就散去,每一種結果她都沒敢深思。

直到她見到了虹光的源頭。

黎翡從半空落下,她的遁光快得不可思議,因為無暇顧及,罕見地被落雨沾濕了發梢和衣角,讓魔族熾熱的軀體染上一層秋雨的寒意。

在雨幕中折射成虹橋的光柱,是從蒼燭的煉器房中轟然而起的。此刻這座建築的梁頂已經被震碎了,在光柱正中,一架大概巴掌那麼大、半透明的琉璃燈在半空緩慢地轉動。

她越是靠近,腦海中的痛楚隨之減輕,但空蕩的心口反而就越難受。在她現身的同時,三華琉璃燈就加速了旋轉,轉動著朝她飛過來。

但黎翡根本沒空管這東西了,她甩開琉璃燈,單手揪起蒼燭,對著他問:「謝知寒呢?」

「他……」

「他的契約斷掉了。」她伸出空著的那隻手,掌心上方凌空浮現出殘缺的合籍咒文,原本該被圓潤貫通的另一端出現了一個裂口,「無妄殿里沒有人,出了什麼事?」

事情至此,她的語氣還維持著一種危險的理智。黎翡的神識在方才就掃過了整個魔宮,是沿著謝知寒身上那點微末的太陰之氣找過來的,氣息就消失在這裡。

蒼燭咬唇看著她,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他在外人面前就算再凶,對著義母也一下子被抽掉了脊骨似的軟化下來,喉結動了動,很艱澀地道:「義母大人,還是先換燈……」

「你沒聽清楚我在問什麼嗎?!」黎翡提高了聲音,她又用手摁了一下額角,那種極度的心慌意亂和茫然失措,在她憤怒之前充斥了整個大腦,為此,她不得不重新深呼吸了一下,把聲音再度穩定下來,用盡了全部力氣,「我問你謝知寒呢?你知道他在哪裡嗎?」

別說蒼燭不敢回答了,她身上的境界威壓讓人喘不過氣,角落裡協助鑄燈的杜無涯都快要被壓死了,想說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蒼燭無法吐出實言,魔氣對著他沖盪的瞬間門,他腦子都被震迷糊了,下意識地轉頭去看琉璃燈。

而那盞至寶還溫和的懸浮在半空中。

就在黎翡壓抑住急躁,想起可以搜魂的時候,順著對方的目光看向了燈盞。這盞光華萬千、祛幻定神的寶物逐漸地浮動過來,落在黎翡的面前。

她怔了怔,伸出手接住燈盞。就在觸摸到燈罩的一瞬間門,一股非常熟悉、熟悉到令人驚駭的北冥寒意從上面透露出來……但那不是玄鳥的羽毛散發出來的。

黎翡的眼神沒動,她把蒼燭扔下,伸手撥開燈罩,探入到不滅火玉燃燒著的溫度里去——裡面用她汲取了血巢的血液作為燈油,被她觸碰時沒有一絲絲敵意,更沒有過於熾熱的傷害,彷彿這些世間門至極之物,都是站在她這邊的,柔和如拂面春風。

她的手指越過燈芯,摸到了燈光映照著的內壁,帶著一股很溫潤的質感,似乎附著著大量的靈氣、蘊藏著一絲足以溫養劍器的純粹氣息,上面烙印著無數鑄造的咒文,但她還是能摸出這是骨骼的質地,被縮小熔煉了很多遍。

黎翡的腦海空白了很久。

她突然覺得很冷。那點沾濕在身上的秋雨,就像是一層化不去的冰霜一樣凝結在肌膚上——可是,什麼是冷呢?她是魔族,沒一滴血都是熱的,她天生不知道什麼叫寒冷。

黎翡伸出手,她下意識地要撕開燈罩,把裡面的每一根燈架都取出來。

這種行為令人寒毛倒立。蒼燭立即衝上去掰開黎翡的手,不要命地死死地攥著她,但很快又被甩了出去,砸在地上險些爬不起來。鬼主的腦海嗡嗡作響,他不可能允許黎翡破壞琉璃燈,瘋了一樣又撐起來,把一顆珠子塞進黎翡的手裡。

「這是謝道長的!謝道長的……的……」他脫口的瞬間門之後,又說不下去了。

黎翡鬆開那盞燈,她目光有點發空,還是理不出一點思緒來,就像是任何一點思路都被那種壓服不下去的疼痛環繞著,為了自保,她的大腦斷掉了那種感受,導致一片空茫。

沒有幻覺出現,她不覺得自己瘋,但她又覺得自己好像真有點瘋。

黎翡低頭看著那顆珠子。北冥定魂珠,她在妖界送給謝知寒的。但那時,她只把謝知寒當成一個媒介、一個報復的對象。

定魂珠里鎖住了他的神魂。

是殘魂。

黎翡摸了好幾遍,有點沒法相信似的重新確認。……是殘魂。

「為什麼……」她喃喃地說,「是這樣的。」

琉璃燈在半空中漂浮。

「為什麼是這樣的?」她又問了一遍。

沒人回答,黎翡自己的腦子裡也想不出來答案。雨還沒停,她被身上未乾的水霧嗆得有點冷,肺腑里吸進去一口冰涼的寒氣,這種平日里連存在感都沒有的寒氣,突然撬開了她全部防線似的,把緊熱的五臟都注入了一股嗆人的痛。

黎翡忍不住咳嗽,她摸了摸胸腔,那裡還是空的,應該不會疼痛才對。但她還是疼得彎下腰去,一邊咳嗽一邊吐了口血,直到血味兒重得令人發暈,她才遲遲地感覺到冷。

什麼是冷?是大腦跟她說這是冷,身體卻告訴她,這是疼。

黎翡沒有擦拭血痕,她單手捂住了半邊臉頰,呼吸里夾雜著濃重的血腥味兒,一種令她眩暈的結果在她腦海里反覆浮現,被剜掉,又繼續出現。

她再三確認的時候,眼眶裡燒起來一團魔焰。

蒼燭急於將琉璃燈融進她心口裡,哪怕連他都要被震得打回原型了。可在黎翡眼中魔焰出現的瞬間門,比以往都要狂暴劇烈的異變再次出現了,這次根本猝不及防、毫無緣由,整個世界都因為女君的疼痛而感到相應的痛苦,滂沱的雨在半空凝滯,陰雲當中,被遮蓋的太陽消失了。

三華琉璃燈漂浮著靠近她,貼在她懷裡。黎翡崩潰掉的大腦像被按了暫停鍵,她盯著這盞燈。

謝知寒……

這就是你說的,要住在我心裡嗎?

黎九如沉沉地吐出一口氣,異瞳猛烈地燃燒著,她攥住琉璃燈,把這盞散發著暖光的燈燭摜到地上,砰地一聲,燈盞上裂出一道突兀的裂紋。

這次不僅蒼燭要瘋了,連感覺到異變趕過來的魔將們都要瘋掉了。剛衝過來就是這一幕,伏月天連猶豫的機會都沒有,完全本能地去控制女君破壞燈盞的動作,然而卻被按著脊柱甩開,連他的翼都被撕開一個巨大的豁口。

「女君!」公儀璇把疼得滿頭冷汗的伏將軍扶起來,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脫口而出,「不能砸,那是你的心!」

我的心……

黎翡模糊地聽到這麼一句,她敲了敲腦袋,感覺自己其實並沒瘋,在燈光的籠罩下,她沒有失去意識,她覺得自己很正常,狀態特別好。

「真煩人……」她慢慢地說了一句,「我要看到所有人都去死,要看到血流成河。」

這一瞬間門,在場的所有人都感覺一股涼氣從腳底衝上來。

如果別人說也就算了,這是、這是黎翡說的啊。

她站起身,一旁的燈也搖搖欲墜地漂浮起來,就停在她身邊。

「你也這樣覺得嗎?」黎九如問它,「我要把魔心拿回來了,那才是我的心,至於你,就在旁邊給我看著。」

這只是一盞燈。它沉默、岑寂,除了照明之外,沒有一絲聲息。

世界還在異變,雲層內顯露出星辰隕落的光。

黎翡倒是不太在乎了。她看起來很平靜地擦了擦唇角,把血跡抹去。她知道這件事一定是謝知寒自願的,她了解這個人,就如同當初無念了解她一樣,無論在什麼時候,他們兩人都該死的、要命的彼此了解。

就在黎翡擦乾淨血轉過身時,她的腦海里陡然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謝知寒……不,無念。

黎翡的神思停頓了一瞬,她轉過頭,看到一道幾乎有點殘缺的影子出現在面前。在琉璃燈的映照之下,他身上的幻覺氣息盡數抹去,只剩下微弱的魂靈火焰。

「你瘋了嗎?」他說。

黎翡盯著他那張臉,露出一個嗤笑的神情:「終於捨得出來了?你是不是知道這事兒啊,你可以隨時告訴我是吧,啊?」

「我說過了。我們是一個人。」他道,「就像他也會隱瞞你,也會算計我一樣,我們根本就是同一種貨色。」

「哦。」黎翡應了一聲,「我不恨他。我愛他,我愛得想把他每一塊血肉都吞到肚子里去,想把他做成傀儡製成布偶,想要摸遍他每一塊骨頭讓他死不瞑目……但我恨你,你最好給我滾遠一點!」

「那是鎮天神柱。」無念也完全被激怒了,但他並不是為了神柱本身,而是為黎翡的決定,「那是你多年的心血、你的理想,你為所有人抗下災難的願望和堅持,你把自己這麼多年的忍耐和付出當什麼?我們的過去——」

「我們沒有過去。」黎翡目無波瀾、語調失去起伏,「我不高興。全天下就要為我的不高興買單。我想要別人死,他們就必須去死。我告訴你,我早就痛累了、忍夠了,我從來沒有這麼理智過,我會讓所有人都變成這些疼痛的陪葬品。」

「黎九如。」他擋在她面前,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氣,透露出一股巨大的疲憊感,在這一刻,他突然意識到謝知寒冥冥之中賭贏了什麼東西,哪怕對方根本沒想著要去賭。

他說:「如果我告訴你……我有辦法呢?」

他如今不是依託幻覺而生的,而是殘魂。他不再是黎翡一個人的幻覺,而是也能讓其他人看到。因此,在他出現的那一瞬間門,眾人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而且這道殘魂快要燃盡了,如果沒有別的手段維持,他很快就會消散掉。

「九如……」他說,「我說我有辦法的時候,從來都不會騙你。」

「這是為了天下蒼生?」

「這是為了你!」

黎翡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突然笑了一下,然後說:「你知道我看著你的時候,在想什麼嗎?」

無念:「……什麼?」

「你長得可真像謝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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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折下高嶺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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