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已經是深夜十點了。
上午找衣服的時候太匆忙,箱子被翻得一團亂。顧笙一件一件地摺疊整齊,拿出來的護膚品也裝回去。周黎安就捧著塑料盒在沙發邊吃餛飩。
餛飩打包過來已經放了一會兒,這時候有點膨脹了。看起來並不好看,但周黎安並不在意。
就著塑料勺子一口一個。
他吃東西很快,卻不會發出聲音。很快就吃完了。
顧笙扶著膝蓋站起來,看了一眼沙發那邊的人。
那人背對著這邊,正微微低著頭在吃客房服務剛送來的食物。頭髮已經半干,烏黑地垂下來,睡袍漏出來的皮膚在燈下白得晃眼。靠顧笙這邊的脖子上,幾道鮮紅的抓痕。
顧笙眼睫一抖,訥訥才說:「謝謝你。」
周黎安側頭抬眼瞥過來,眼神很安靜,卻又偏偏讓人骨頭髮麻。
「謝什麼?」
冷清的夾雜一絲倦意的音色,頭皮更麻了。
顧笙噎住,迅速低下頭,窘迫地避開他的視線:「總之,就是謝謝你。」
其實這麼晚過來找他,兩人如果發生什麼,她也有心理準備的。只不過周黎安選了先吃混沌,這件事就理所當然被放一邊。
顧笙心裡鬆了一口氣,明天還有事,不能在放縱自己這麼沉溺下去。
周黎安不說話,顧笙也不敢多看他,拖著行李箱匆匆往門口走:「那,我就先走了。」
身後的目光一直追著她,直到門關上才消失。
顧笙長吁了一口氣,回頭看了眼套房厚重的金屬門。像周黎安這樣的人,跟她不是一個世界的。短暫的交集已經算是運氣不錯,顧笙理智地剋制住心裡奇怪的感受。
叫了個車,回了新住處。
這幾天她太累了,不論是精神上還是肉/體上。顧笙簡單的收拾了一下,倒在床墊上就睡著了。
陸雁舟送完林青青回來,第三次掏出手機,依舊沒有動靜。
已經第三天了。
他皺了皺眉,將手機插了線扔在牆角充電。手提包往椅子上一放,拿了套睡衣去浴室。
門一推,浴室里一股夾雜了潮氣的空氣撲面而來。
陸雁舟一愣,四年來,他第一次感受到浴室里的潮氣。
瞥了眼洗衣機旁邊的竹簍子,昨天換下來的衣服還在。微濕的浴巾皺巴巴地掛在架子上,刮鬍刀扔在洗手台上。大理石地面殘留著水漬,今天的浴室,看起來狹小髒亂了很多。
默了默,陸雁舟進了浴室,將新換下來的臟衣服扔進了竹簍。
屋子裡安靜得過了分。明明平時顧笙在的時候,話也不是很多,但今天就是家裡有點太安靜了。
心神不寧地洗了澡出來,他又拿起手機看。
顧笙的對話框已經被壓在很下面,不往下面翻,都找不到她。陸雁舟心裡的不安漸漸放大,以往只需要三天時間,顧笙就會憋不住給他發消息的。
想了想,他還是沒有給顧笙發消息。
二十多年的習慣不是那麼容易改變的,顧笙愛他,早就成了本能。陸雁舟不相信顧笙會放棄他,她說的分手,他也沒有放心上。
那只是顧笙憤怒之下的口不擇言,他們都快結婚了,能分什麼手?
心裡這麼想,陸雁舟從通訊錄里找到了謝思雨。
說起來,他,顧笙,還有謝思雨,三個是其實是一起長大的。他們三個人住同一個小區,顧家跟陸家是對門,謝思雨家住在前一棟樓。讀書的時候又是同班同學。
按理說三個人應該都很熟。但謝思雨跟陸雁舟就是好不起來。兩人從小到大爭第一,謝思雨總是爭不過陸雁舟。心裡很討厭他。陸雁舟又是個特別高傲的性格,謝思雨討厭他,他當然也不會喜歡她。要不是顧笙在中間充當緩衝劑,兩人微信都不會加。
謝思雨接到陸雁舟電話的時候,有點震驚:「你找我幹什麼?」
一開口就噎得陸雁舟皺眉。
忍了忍,陸雁舟盡量平和地跟她溝通:「阿笙還好吧?」
「?」謝思雨被他問得莫名其妙,頓了頓,火冒三丈:「她好不好,你來問我?陸雁舟,你這人搞不搞笑啊,到底你是她男朋友,還是我是她男朋友?你的女朋友怎麼樣,你問我?」
陸雁舟被她噎得難受,也沒辦法心平氣和:「算了,沒事,這兩天你多照顧一下她。掛了。」
說完他就掛了。
謝思雨看著嘟嘟掛斷的電話,無語又生氣:「煞筆。」
這兩天,她莫名其妙聽到一些風言風語。也不知道哪個大嘴巴胡說八道,科室里幾個護士以為陸雁舟是她的結婚對象。都在跟她隱晦地提,陸雁舟帶女人去婦科看病的事。
謝思雨有點無語,解釋了好久才解釋清楚,陸雁舟不是她的結婚對象,是她好朋友的男朋友。
不過,顧笙身體沒出事吧?怎麼去看病也不跟她說聲。
本來想打個電話問問,但一看時間,十一點半。猜測顧笙應該是睡了,就沒打。
思來想去,她又回撥了陸雁舟的電話。
謝思雨可不是個好脾氣的人,素質是有的,但對陸雁舟的時候就不多。
電話一接通,她開擴音罵。
陸雁舟那邊莫名其妙挨了一頓罵。
不過也沒反駁,心裡的不安反倒少了很多。
謝思雨的態度某種程度上,也代表了顧笙。她會罵他,說明顧笙那邊還是很在乎他的。
陸雁舟心安理得的去睡了。
顧笙不知道謝思雨因為她的事,大晚上打電話罵陸雁舟。她已經決定振作,就不會糊弄自己。早上五點她就起來練早功。
新房子的練功房還沒改裝成,但也將裡面傢具搬空了。顧笙做了熱身,就開始放視頻扒動作。
回國的四年,她真的懈怠了很多。
《綻放》的動作確實有難度,但對顧笙這種經過幻影舞團打磨的舞者,並不算太難。全部動作記下來,只需要看一遍。
沒有鏡子,顧笙先跟著音樂只盲跳一遍。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王妃予的話給她造成了壓力,第一遍的最後一個動作沒收住,她猛一下摔到地上。
顧笙反手一隻胳膊撐住了地面,沒讓剛才過失的姿勢,傷到她的韌帶。
好久,她氣喘吁吁地坐在地上,握著水瓶的手控制不住地顫。
比起四年前剛回國的時候,體力下降了很多,反而不算是最大的問題。最大的問題,是她四肢的靈活度和掌控力變差。獨舞跟群舞對身體素質的要求不一樣,她以為在群舞中遊刃有餘,獨舞一下子就暴露出來。
心裡的悔意像潮水般一點一點湧上來,顧笙開始恨自己這幾年的渾渾噩噩。
汗水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顧笙一口氣將水喝完。
起身去換衣服。
後悔也沒用,不想輸得太難看,只能一點一點把基本功再練回來。顧笙去沖了個澡,簡單地做了三明治裝上,鎖門去舞團。
家裡沒有鏡子,去練功房練更直觀。
顧笙來到舞團時時間還很早。看門的大爺也才剛來,看到她有點驚訝。不過他不清楚舞團內部的事,有人來,拿了鑰匙給開門就是了。
練了一遍,兩遍,三遍。
顧笙跳到第三遍已經轉不動了。她的體力流失的很快,汗水浸透了舞服。
顧笙心裡知道過猶不及。就算是練舞,也得要循序漸進。但強烈的悔意和著急想要回到巔峰狀態的心情,讓她沒辦法理智,跳不動了也在繼續跳。
「跳不動就別跳了行嗎?」李瑩瑩那令人心煩的嗓音響起,「你看看你這個狼狽的樣子。」
她雙手抱臂,靠在門口,諷刺地看著顧笙。
李瑩瑩這人雖然嘴賤,嫉妒心強。但也是團里最勤勉的人。她天賦不如王妃予,卻足夠勤奮。每天到舞團最早,離開的最晚。一來就看到顧笙在練功房。
第一遍第二遍的時候,忍著沒說話。第三遍,看顧笙跳的太差才忍不住:「我還以為你多強呢……」
本來她對顧笙是抱了很大的敵意的,DWC冠軍的頭銜多嚇人?
「走吧,沒什麼好看的。」李瑩瑩不想看了,叫上學妹走,「曾經幻影舞團的首席獨舞哎,嘖嘖,也就這水平。」
學妹們的目光落到顧笙的身上,聳了聳肩,跟著李瑩瑩走了。
顧笙的臉色一片慘白。她坐在地上,沒抬頭。雖然李瑩瑩說的是事實,顧笙還是被她刺得心臟擰成一團。
這天顧笙沒早退。一直在舞團待到天黑才走。
心裡第四次告訴自己慢慢來,她還年輕,才二十五歲。只要辛苦些,還能再練回來。但走出舞團大樓的時候,還是忍不住黯然。心裡彷彿壓了一塊大石頭。
回到家,顧笙收拾了一下,去了附近的超市。
靈活度和掌控力是熟能生巧的,需要時間去大量練。體力卻是實打實練和吃。顧笙以往經常做飯,但都是為了陸雁舟,自己其實不太吃。現在不吃不行,她需要體力。
新租住的房子附近設施配備挺完善,附近就有一家超大的超市。
顧笙拖著推車,去生鮮區多拿了些牛排和果蔬。接下來十天,她會封閉訓練。《綻放》這支舞,盡自己所能跳到最好。沒有一定要拿到舞團的參賽資格,只是當眾接下了閆老師的囑託,她不想十天後在年輕人面前丟臉。
李瑩瑩的那些話,她不想再聽第二遍。
顧笙骨子裡的勝負欲還是有很強的,否則當初也不會在人才濟濟的幻影待下來。
剛走出超市,就在超市門口遇上了一個熟人。
明明跟林青青沒有正式見過面,但是人群中,顧笙總是一眼就認出她。
林青青看起來不太好,臉色慘白,歇斯底里的樣子。她的旁邊站著一個人。手裡提了兩大袋食物,好像才從超市出來。
她在打電話,不知道電話那邊說了什麼,林青青表情陰沉。
顧笙不想偷聽的,但林青青音量很高:「……只要我一天不簽字,我們就還是合法夫妻。你在國內的資產我就有資格支配!威廉我告訴你,我還在,那個狐狸精就永遠見不得光!「
她一邊哭一邊威脅說:「她還在上大學對吧?我知道她的學校在哪。你再逼我,信不信我讓她畢不了業!」
「姐,姐,你小聲點。」
那男生注意到顧笙的目光,尷尬地扯林青青的胳膊。
林青青情緒激動,完全聽不進去:「你告啊!你大可以告我!是你出軌,又不是我……對,是,我的身體是出了點問題,但你結婚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
顧笙心情有點複雜,陸雁舟心中完美無缺的白月光,原來生活也是一地雞毛。
沒往後面聽,她提著兩大袋子食物就走了。
回到家,顧笙給自己煎了牛排,榨了一杯鮮果汁。
慢慢切著牛排,她忽然發現自己好久沒想陸雁舟了。過去幾年,只要空下來她就會想陸雁舟在做什麼,會琢磨做什麼飯能讓他多吃一點。
顧笙拿起手機,今天為了專心練舞,手機一天都保持關機狀態。
她開了機,上面有一條未接來電,來自謝思雨。
顧笙給謝思雨回了個電話。
謝思雨很快接通。
早上的微信,顧笙一起來就回了。已經解釋過,她沒有婦科病。去看婦科的是林青青。不過那時候謝思雨估計是沒醒,就沒詳細問。
現在電話一接通,謝思雨就急忙問這事。
「我不太清楚。」
那天在醫院撞見兩人後,顧笙沒有再見過陸雁舟,陸雁舟也沒有跟她解釋過。
「你怎麼能不問呢?」謝思雨要被顧笙這溫吞的性格氣死,「哎傻子,那是你男朋友哎!你領了證的男人!他背著你陪前女友看病,還幾次都陪著,你是死人嗎你不知道!」
「已經分了。」
顧笙突然的一句話,給謝思雨搞不會了:「你……啊?」
「我說,分了。」顧笙咽下嘴裡的牛排,一字一句,「思雨,我想通了。」
謝思雨沉默了。
雖然一直在罵她豬腦子,逮到機會就勸分。但沒有人比謝思雨更清楚,這麼多年,顧笙愛陸雁舟有多深。從初中開始,一直到現在,從來沒有放棄過。突然這樣,她鼻子有點酸:「那領證的事情呢?我記得你說,五月二十號領證的。」
「沒領,」顧笙放下刀叉,「他那天陪林青青,一夜沒回。」
謝思雨一句國罵衝口而出,髒得一點素質都不帶有的:「這狗東西居然這麼對你,你怎麼不給我打回去!你這死丫頭怎麼就這麼包子,給我砸碗啊,砸桌子啊,砸椅子,砸那狗東西的腦袋,你沒長手嗎!她林青青得婦科病,你不還被車給撞了嗎?!「
「哎喲氣死我了,哎喲我這暴脾氣……」
謝思雨捂著心臟,氣得她要心臟病發了:「你就這麼灰溜溜地忍了?」
「沒,我打了他一巴掌,搬出來了。」
「啊?打他,打的好。等等,你搬出來了!你能搬哪兒?」謝思雨更氣了,「你在帝都一個熟人都沒有,你能搬哪兒去!」
從撞見陸雁舟陪林青青去醫院到現在,顧笙受了委屈,一滴眼淚都沒有流過。謝思雨這麼說,她忽然就破防了。
顧笙在電話里壓抑的哭,抽噎著,變成了嚎啕大哭。
謝思雨本來還想再罵她兩句,被她哭得心酸:「你現在在哪兒呢?」
顧笙說了現在的地址。
謝思雨什麼話也沒說,打了個車,直奔顧笙的新住處。
新住處離十院還挺近的,打車只需要十五分鐘。
謝思雨拎了四罐啤酒和一袋炸雞,一進來就四處看。然後趴在窗戶的位置,盯著一個地方看。顧笙就跟在她身後,有些奇怪,不知道她在看什麼。
許久,謝思雨神秘地笑了一下:「沒什麼,你這房子租的挺好的。」
四罐啤酒扔地上,咚咚的幾聲響。
謝思雨也不管地上干不幹凈,盤腿往地上一坐:「分了也好,分了再找個更好的。我們醫院優質男不少,高材生更多,改天我給你介紹一個。陸雁舟那狗東西不是狂嗎?讓他後悔去吧。」
顧笙:「……我現在沒心情。」
「看男人還要什麼心情?」
謝思雨白了她一眼,開了啤酒:「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治失戀,最好的辦法就是認識新男人!最近兒科來了個巨帥的醫生,改天跟我去見見?」
「我這幾天很忙……」
「姐姐,你家離十院,打車只要十五分鐘。」
謝思雨一錘定音:「這樣吧,這周末我們院搞團建,你跟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