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
第66章
一貫愛笑的沈白霜,視線落在表哥腰間的荷包時,笑容一滯,眼角抑制不住地抽了抽。
她前腳剛送了一個荷包,後腳表哥腰間就掛上了兩個荷包!
裡頭的微妙,沈白霜豈能不懂?
明擺著,是趙玉珠來給她上眼藥了!
此時,傅綠櫻正緊挨著趙靖而坐,兩人湊近了腦袋親親密密說著貼心話呢,忽地帳篷里寂靜下來,針落可聞,傅綠櫻扭頭望去,一眼瞧見了趙玉珠親親熱熱挽著薛妖的胳膊進來,而薛妖腰間則懸著兩個綉工「拙劣」的荷包。
只一眼,傅綠櫻便領悟了其中的微妙。
半個時辰前,傅綠櫻從城裡糧鋪趕回軍營時,已從幾個武婢的嘴裡探知了沈白霜暗戳戳干下的好事。
薛妖迎著眾人齊刷刷打量的眼神,一如在帳篷外被諸位將士一路偷窺一樣,毫不在意,自顧自牽了趙玉珠柔軟的小手,帶她穿過請安的眾人,徑直在席位的上首落座。
彼時的沈白霜,好不容易才維持住了笑容,待表哥與她擦身而過時,她可算是近距離瞧清楚了,表哥腰間一盪一盪的荷包,針腳有多亂。
沈白霜自信地恢復了甜美笑容,內心一哼——
那樣奇醜無比、綉工拙劣的荷包,也虧趙玉珠拿得出手?
不嫌丟人?
尤其,她所繡的黑色荷包可是精緻,漂亮到極致的,便是城裡綉工精妙的綉娘也是有所不及的。被她的一襯托,趙玉珠的兩隻……就更顯得不堪入目,辣眼睛了!
就算表哥佩戴了趙玉珠的又如何?但凡表哥長了眼,心裡頭偏愛的也肯定是自己的。
如此一想,沈白霜眼角眉梢,反倒滋生出幾分優越感來。
傅綠櫻一眼瞥見了。
眾人落座開席后,傅綠櫻眼珠一轉,起身朝薛妖敬了杯酒,徐徐笑開:
「近日聽靖哥哥說,上回我中箭瀕死之際,多虧了薛大人及時賜予在下一粒救命藥丸……昨日,我已央求珠珠替我畫上一幅『丹藥拯救卿卿性命』圖,好懸挂在牆頭,日夜感恩……只是,我和珠珠都未近距離觀摩過丹藥的模樣,可否請薛大人掏出一顆來,讓珠珠和我細細瞧瞧。」
趙玉珠聞言一愣,傅綠櫻何時央求過自己畫上這樣一幅畫?
旋即,默契地想到了什麼。
趙玉珠彎唇一笑,偏頭親昵地扯了扯薛妖衣袖:「彥之哥哥,你就掏出一顆來,讓我和傅姐姐仔細看上一看?」
這種小要求,薛妖哪會駁她面子?
沈白霜見狀,眼底笑意更甚,如今裝了丹藥的可是她親手所繡的黑色荷包,針腳細膩,花樣精美,薛妖當眾掏出來,與趙玉珠的兩隻……立馬能形成慘烈對比。
簡直分分鐘打腫趙玉珠的臉!
遂,沈白霜目不轉睛地盯著表哥去掏荷包的手……
忽地,沈白霜的目光僵、僵住了。
只見薛妖從懷裡摸出來的,居然是一個醜陋不堪的荷包,與他腰間所掛的如出一轍的丑!
而從裡頭取出來的丹藥,赫然是她今日才轉交給表哥的。
那……她、她的精美黑色荷包呢?
上哪去了?
無論上哪去了,毫無疑問,是被趙玉珠的醜陋荷包給替換下來了!
沈白霜感覺自個被狠狠扇了一耳光,麵皮那個火辣。
擱在席位下的手,也激動地顫抖起來,死死掐住膝頭,險些將自個薄薄中褲下的嬌嫩肌膚給掐破。
正在這時,趙玉珠得意地掃了一眼沈白霜,目光里滿滿地挑釁。
待傅綠櫻仔細觀摩過藥丸后,趙玉珠重新將藥丸放進荷包,然後當著沈白霜的面,故意——
小手一鑽,親手將荷包給塞回了薛妖……暖呼呼的懷裡。
這動作,親昵又曖昧!
趙振山夫婦見了,明顯怔了怔,但兩個小冤家恩恩愛愛是好事,反正是在家宴上,夫妻倆微笑著對視一眼,絲毫不予干涉。
傅綠櫻見趙玉珠如此上道,微微低頭,抿嘴偷笑。
一根筋的趙靖,完全看不懂裡頭的彎彎繞,一偏頭,見傅綠櫻在抿嘴偷笑,他探過手去握住了她的小手,也跟著笑了笑。
沈白霜則是笑容僵硬地從表哥身上收回視線,垂下眼眸死死盯著自己身前的飯菜,飯桌下的一雙手……明顯過激,不受控地掐破了膝頭嬌嫩的皮。
偏生,小別重逢的薛妖和趙玉珠,黏黏膩膩恩愛得很,薛妖時不時往趙玉珠碗里夾菜,而趙玉珠卻不是每道都吃,好幾次嬌嬌地搖頭,嘟嘴不肯吃,薛妖絲毫不惱,反倒笑著夾進自個嘴裡吃掉……
那個寵溺,看得沈白霜心尖酸氣直冒。
一頓飯下來,沈白霜宛若灌了一大壇酸醋,吃啥菜都酸不拉幾的,後來索性一口菜不吃,光扒拉了半碗白米飯,便退了席。
結果,沈白霜剛邁出帳篷門口,便聽得不遠處一個武婢咦了一聲:「那是什麼?」
循聲望去,沈白霜在十步之外的泥濘小路邊,瞥見了一道熟悉的影子——
一個黑色小荷包!
陷在髒兮兮的泥巴地里的,被人赤-裸裸丟棄在路邊的,正是沈白霜精心綉了幾日,精緻漂亮到引以為傲的黑色荷包!
沈白霜明顯怔了怔。
隨後不受控制地疾步上前,荷包上被人踩踏過後,留下的幾道髒兮兮的腳印,清晰地映入她眼帘。
她親手所綉、第一次贈送給表哥的荷包,如今不僅沒躺在表哥懷裡,也沒安安穩穩收在柜子里,竟被殘忍地拋棄在路邊,隨意遭受路人踩踏!
「表哥,你怎麼可以如此待我?」
沈白霜呢喃的尾音帶上顫意,淺色瞳仁瞬間蒙上一層霧氣。
沈白霜也顧不得是否有武婢在瞧,彎腰一把從泥濘地里抓出自己的黑色荷包。
玉白手指剛觸碰上泥地里的荷包時,身後傳來一陣沉重的男人腳步聲,沈白霜回頭一看,竟是薛妖離席尋她來了。
「表、表哥。」沈白霜從不敢在薛妖面前造次,瞬間收起委屈的神情,換上一如既往的甜美笑容,規規矩矩站直了身子。
攥住荷包的小臟手,則飛速背到腰後去。
看似要掩飾,實則因著這個動作,勾得薛妖不得不注意她手裡的臟污荷包。
而她笑容再甜美,先頭氤氳出的霧氣,已凝結在眼睫毛上,濕漉漉的一看便是委屈地哭過。
表哥見了,會內疚吧,會愧疚吧?
她前腳才裝著丹藥交給了他,後腳就被趙玉珠耍著心眼、丟去了泥巴地里,一向正直的表哥,鐵定會對她滋生出內疚的!
沈白霜仰起小臉,一臉無辜地等著表哥……向她道歉。
也等著表哥眼底滋生出……對善妒趙玉珠的失望。
果然,薛妖眉頭微蹙,眼神里隱隱迸射出一絲不悅。
下一刻,薛妖一個眼神丟下去,身邊的閑雜人等盡數褪去。
「沈表妹,傅姑娘傷勢已痊癒,明日你便回葛神醫身邊,去安心製藥。」薛妖嗓音清冽低沉,語氣里裹挾著不容拒絕的壓迫感。
一句話,就無情地給沈白霜下了逐客令。
灌入沈白霜耳里,如冰水澆來,冷得沈白霜打了個寒顫。
「表哥……」沈白霜睜大眼難以置信,表哥非但沒有隻言片語的安慰,反倒冷臉趕她走?
「明日一早就啟程,蔣璇會護送你。」薛妖面容清冷,無意與她多說廢話,簡短交代完,轉身重返宴席。
卻一轉身,就望見了帳篷門口迎風而立的趙玉珠,顯而易見,少女偷聽已久。
如今的薛妖,手握重權,氣場強大,他下令屏退閑雜人等,就絕不會有人膽大包天、敢逗留下來偷聽。
也就趙玉珠膽肥,公然挑戰他權威。
薛妖輕笑一聲,旋即一路走過去,踏過幾片飄落在地的嬌紅楓葉,一雙黑色靴子停在趙玉珠面前,懲罰似的,使上三分勁,用力捏了捏偷窺少女的小鼻尖。
「啊,疼。」趙玉珠嬌氣地打開男人的手。
薛妖趁勢捉住少女柔弱無骨的小手,大掌握緊了,牽著趙玉珠返回帳篷。
一路上,男人帶著繭子的拇指摩挲著少女嬌嫩的手背,輕聲問:「可還滿意?」
趙玉珠知道他指的什麼。
將沈表妹從哪來送回哪去,從此眼不見為凈,再也不能給自己上眼藥,也……還湊合吧。
到底是有血緣關係的表妹,在沈白霜沒有做出不可饒恕之事時,確實不方便嚴厲處置,譬如打打殺殺。送走,從此妨礙不了他倆,倒是也成。
趙玉珠小臉蛋貼了貼薛妖胳膊,輕輕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認可了他的處置方案。
兩人就這樣親昵地鑽進帳篷,消失在沈白霜面前。
獨留沈白霜一人,震驚地立在瑟瑟秋風中,直到枯黃的落葉連二連三拍打在她臉上,發出「沙沙」的響聲,才將失落的少女拍醒。
沈白霜素來知道表哥治下很嚴,也曾經撞見過違抗表哥命令、偷窺的下人是何等下場。所以,一早就瞥見趙玉珠在偷聽,沈白霜也不提醒,就等著表哥察覺后,對趙玉珠滋生出不悅呢。
不曾想,一旦偷窺之人換成趙玉珠……表哥居然可以輕輕揭過,甚至還寵溺地捏她鼻尖……
「表哥,你也太偏心了!」
尤其對比對自己的無情,沈白霜捏著手裡臟污的荷包,委屈地轉了淚珠。
~
回到自個帳篷,沈白霜一邊吧嗒吧嗒掉眼淚,一邊收拾衣物,預備明日一大早就離開。
對錶哥,沈白霜心底是崇拜又畏懼的,表哥讓她明早就離開,她就不敢拖延至上午。
但一向倔強好勝的她,心底終究不甘。
不甘心就這樣敗給趙玉珠!
沈白霜把髒兮兮的黑色荷包用帕子包好,放進包袱里時,她目光迸射出恨意。
她知道,荷包之事,一定是趙玉珠在表哥面前嚼了舌根,控訴了什麼,才惹得一向待她不錯的表哥,居然一改常態,冷冰冰趕她走。
「趙玉珠,今日之恥是你加諸在我身上的,來日……必當奉還!」
絞盡腦汁思忖半晌,沈白霜忽地計上心頭,旋即抹去眼淚勾唇一笑。
飛快從包袱里翻出一味藥材。
再找來一張信紙,苦思冥想后,落下一行字。
隨後,帶上醫用手套,捏起藥材在信紙上來來回回滾過數遍……
最後,摺疊好無色無味的信紙,沈白霜小嘴一勾,得意地放進信封里。
~
次日清晨,趙玉珠起了個大早,幾乎薛妖掀被起床,她就跟著起了身。
頂著惺忪的睡眼,在初秋微涼的晨風中,親自送薛妖出了軍營。待薛妖策馬而去的身影,消失在蒼茫天際時,趙玉珠才打著哈欠往回走。
不想,剛邁進自個帳篷,就見八仙桌上突兀地擺著一封信,上頭還沾著一根黑鴉羽毛。
奇奇怪怪的。
「誰擱這的?」趙玉珠招來幾個武婢,她們紛紛表示不知。
不會是沈白霜又在暗戳戳,搞小動作吧?
趙玉珠警惕性增強,面無表情拿起來路不明的信,手一揚,精準地投進了垃圾筐。
當夜,蔣璇護送完沈白霜歸來時,提了一竹籃山間新鮮的桂花,說是葛神醫親手採摘,送給趙玉珠的禮物。
趙玉珠笑著接納了。
蔣璇把竹籃擱放在八仙桌上,眼神忽地瞥到了垃圾筐里的信封,只一眼,便驚呼出聲:「趙小姐,這封信您何時收到的?」
「怎的了?」見蔣璇反應如此之大,趙玉珠很是納罕。
蔣璇一把將信從垃圾桶里掏出,指著上頭的黑鴉羽毛,提醒道:「這是沈家內部緊急信件的意思。唯有十萬火急、不可耽擱之事,才能啟用。」
而您拆都未拆,就丟進垃圾筐,這……
趙玉珠聽聞,尷尬地一把接了過來,待蔣璇退下后,思忖再三,拆開了信。
匆匆閱過,趙玉珠一顆心猛地下沉。
只見抹了無色無味「藥物」的信紙上,寥寥一行字——
「趙小姐,表哥是我指腹為婚的未婚夫。姑母十四年前便定下了婚約,待我及笄,便成親。」
忽地,一陣天旋地轉,趙玉珠腦袋疼得厲害,小手死死撐住桌沿,才勉強站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