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也不怪江離現今如此焦慮,自打半月前,皇帝從清虛口中得知自家傻兒子恢復神智的事情開始,只短短給了江離一夜的思考時間。
等到第二日,皇帝便將江離召到御書房,父子二人大眼瞪小眼了整整一個上午,面對臉皮比城牆還厚的假爹,江離那點兒能耐就有點兒不夠看了。
最後江離只能頂著皇帝壓迫警告的目光,蹭上去扯著皇帝的衣服求饒:「阿耶,阿離錯了,你就饒了阿離吧!」
自家兒子剛剛出生的時候,瘦瘦小小一團,皇帝甚至連抱都不敢用力抱,唯恐自己一時沒有收住力道,把小小一團的兒子捏死。
後來兒子慢慢長大,等到了平常小兒可以說話的年紀,帝后二人終於發現了不對勁。
他們的阿離從小就乖得不得了,不管是渴了還是餓了,從來不會哭鬧不休,但是等到阿離兩三歲的時候,依舊是不言不語、不哭不鬧的樣子,就顯得不對勁起來。
整個御醫院都過來看過,那群御醫商討了許久,只得出一個結論:當朝太子是個痴兒。
皇帝怒不可遏,認為這群庸醫是在詛咒自己的兒子,帝王一怒之下所有御醫被下了詔獄,最後還是皇后求情,皇帝才將那群御醫從詔獄里放了出來。
他們的阿離慢慢長大,因著從娘胎裡帶出來的病根,這麼多年來一直湯藥不斷。
待到阿離已然八歲,皇帝沒有辦法再繼續自欺欺人,他和清秋的孩子確確實實是個痴兒。
從那之後,御醫院不斷進入新的御醫,阿離用藥的方子也是改了一次又一次。
前朝逼迫皇帝廣納後宮,為大齊開枝散葉,皇帝被煩得想要大開殺戒,最後是他的弟弟帶回了玄機子。
玄機子見了阿離的第一面,只抬手摸了摸阿離的腦袋,低聲嘆了一口氣,喊了一聲好孩子。
阿離乖乖巧巧被玄機子摸著腦袋,不躲不避,這是在阿離身上極少出現的場景,雖說阿離是個痴兒,但是他除了自家爹娘和貼身的內侍之外,誰都不讓碰。
從那之後,宮裡就多了個青羊觀,玄機子也掛上了國師的名號。
在兒子拉住自己衣袖說自己錯了的時候,皇帝彷彿想了許許多多又彷彿什麼都沒有想,最後只是如往常那般,一隻大手落到阿離的頭頂,將那整整齊齊的髮髻蹂''躪得慘不忍睹。
本就心虛的江離乖乖忍受著皇帝對自己髮髻的折騰,然後又幫著皇帝錘肩、研墨,前前後後忙得腳不沾地。
最後他乖乖跟在假爹身後,入了長信宮,陪皇后一起用膳。
一聲阿娘,皇后瞬間淚流滿面,抱著江離哭得撕心裂肺。
之後江離就陷入了一片水深火熱之中,當朝儲君身子恢復康健,自然要廣而告之、以安民心。
為了防止羌羝安插在大齊的暗探得知這件事情,江離是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攔下了想要頒布政令大赦天下的皇帝。
不過皇帝過於興奮,他一興奮就控制不住自己那顆想要炫耀一番的慈父心,雖說在江離的阻攔之下沒有大赦天下廣而告之,卻是硬拉著江離見了一個又一個的心腹大臣。
這些大臣都是陪著皇帝一起長大、一起南征北戰的兄弟,有君臣之情,更有深厚的同袍之義。
皇帝興奮,那些天天恨不得在自家上香祈禱太子恢復康健的大臣們更加興奮,於是一個只有江離受到傷害的世界就此達成。
不過小半月的時間,江離覺得自己耳朵已經被這些人嘮叨出來了繭子,這些大臣上了朝,各個都是知進退懂禮節的能臣良將,可惜一進了御書房,就成了江離的啰嗦叔叔們。
「喵喵~」小奶貓一想起那些痛苦記憶,趕緊用粉紅的小爪子揉了揉自己毛茸茸的大腦袋,他要是在盛京繼續待下去,不被原劇情中的男主除掉,也被這群叔叔們啰嗦死了。
所以說這種甜蜜的包袱,還是就給真太子來承受吧,江離拍拍貓腦袋,表示自己就暫時溜了。
聽到屋子裡的貓叫聲,候在寢殿外面的牧笙輕手輕腳走過去,將罩在衣服下面的小貓兒抱了出來。
「殿下。」牧笙輕輕撓了撓貓兒的下巴。
不得不說擼貓的人幸福,被擼的貓兒也很幸福,從喉嚨里溢出一串咕嚕咕嚕的聲音,江離暈暈乎乎地趴在牧笙懷中好半天才回過神。
粉紅色的小肉墊一下子拍在牧笙撓他下巴的手上:「喵喵喵~」暫時沒收你擼貓的權利,我們要趕緊跑路。
「小臣已將一切安排妥當,殿下切莫著急。」牧笙將小奶貓抱在懷中,行至偏殿,不知從哪裡弄來了一個非常精緻的小籠子。
被放下的江離沒有絲毫猶豫,抬起爪子拉開小籠子,乖乖巧巧地趴在籠子裡面厚實又鬆軟的小墊子上。
被小奶貓萌了一臉的牧笙,極力控制住自己想要把殿下抱進懷裡揉揉蹭蹭的衝動,又從衣袖中取出從御膳房那邊拿的小魚乾和肉絲,同樣放進小籠子里。
江離一爪子將手帕包著的小零食撈到自己面前,對著牧笙眨了眨自己水汪汪的異瞳,無聲催促。
牧笙哭笑不得,終是提起小籠子行至殿外,雙喜這會兒剛好從外面回來,見狀不由得問了一句:「咦,是雪奴小主子啊,雪奴小主子好久都沒有過來東宮了。」
江離這會兒正在忙著吃香香脆脆的小魚乾,不過他還是抽出時間對著雙喜瞄了一聲。
見狀牧笙輕笑:「師祖說是青羊觀有些事情需要我出宮督辦,正好帶著雪奴回去見見他的兄弟姐妹們。」
隨即牧笙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對著雙喜說道:「今日殿下的任務尚未完成,讓宮侍們不要進去打擾殿下,另外宮外的事情可能需要一些時間,我在殿下的書架上留了兩封信,到了晚膳時間,雙喜公公記得讓殿下看信。」
雙喜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自從殿下恢復神智以來的大半個月,總是這般窩在書房裡學習,除非是聖人和娘娘召見,否則不到晚膳時間,絕對不會走出書房。
大齊的飲食習慣只有朝食和暮食,這半個月的時間,江離愣是將自己偽裝成了十分好學的模樣,其實他天天窩在書房裡,不是和牧笙下五子棋,就是躺在軟榻上睡大覺。
一路行至宮門,要例行檢查,牧笙平素里都是住在宮中的青羊觀里,身上又穿了一身玄青色的道袍,侍衛們立刻就明白了他的身份。
儘管如此侍衛們還是要查令牌,記錄出宮緣由。
牧笙拿出自己從師父那裡得來的令牌:「我是清虛道長的大弟子牧笙,奉師祖之命回青羊觀差事。」
清虛道長的身份在皇宮大內並不是什麼秘密,再加上那塊令牌確實屬於王爺。
於是侍衛望向牧笙手中拎著的貓籠子,盤問道:「這隻狸奴是怎麼回事?」
「師祖的狸奴,是之前從青羊觀裡帶進宮的,師祖許久未曾出宮,便讓我帶著貓兒回青羊觀,見見和小崽子一窩的其他兄弟姐妹。」
倒也不是什麼大事,侍衛們將貓籠子上上下下檢查了個遍,確定沒有任何可疑之處,便給牧笙放了行。
窩在貓籠子里的江離回頭望著漸漸遠去的皇宮大門,有些興奮又有些悵然若失。
作為孤兒長大的他自然也曾想過擁有一個家、擁有自己的父母親人,而皇帝和皇后給了他半個多月的父母之愛。
可惜假的永遠成不了真,原身本來就是假太子,而他更是偷走別人人生的小偷,他幫不了帝後夫婦太多,但是他會幫忙找到真太子,讓真太子提前歸位。
唉,生活不易,貓貓嘆氣。
出了皇宮,牧笙帶著江離出入京城許多大大小小的鋪子,直到甩掉身後跟著自己的小尾巴,這才七拐八拐進了一家成衣店。
從成衣店裡換了一身粗麻布的衣衫,貓籠子也換成了竹編的箱籠,牧笙長得端正秀氣,即便穿著一身麻粗衣麻布,亦顯得書生氣十足。
出了成衣店,牧笙最終停在一家茶鋪面前,問店家要了一壺熱茶,牧笙這才將箱籠里的小奶貓抱進懷裡:「雪奴放心,身後那群小尾巴已經甩掉了。」
江離鬆了口氣,他一直都知道有人守著原身,唯恐自己從京城跑路也被人一路追隨,他們這才商量出了甩人的計策。
牧笙喝了一口熱茶,方才從衣袖裡面拿出一張地圖:「來吧,既然不知道要去往何處,雪奴就隨便指一個地方,咱們也不用著急,就吃吃喝喝,一路悠哉悠哉地走過去。」
江離也來了幾分興緻,兩個粉粉嫩嫩的小爪子挨在一起,摩擦再摩擦,放在嘴巴邊上舔了舔,最後緊張兮兮地閉上眼睛,小爪子顫顫著落在了地圖上。
牧笙看得忍俊不禁,等到小奶貓睜開眼睛挪開爪子,他方才低頭望了過去:「雲城?倒也是個好地方,雲城刺史程有道程大人和師父是知己好友,在雲城若是出了什麼事情,咱們倒是可以尋求程刺史的庇佑。」
吃了一壺熱茶,牧笙抬手揉了揉小奶貓軟軟綿綿的頭頂,將小奶貓輕輕放進箱籠里,這才起身向著城外走去。
……
此刻的雲城戚家,戚百泉被他爹戚千淳一腳踹在地上:「你真是好大的膽子!」
戚百泉陰著一張臉:「孩兒做錯了什麼,竟然惹得父親一回家,便如此大怒?」
聞言,戚千淳一巴掌甩了過去:「自己下去好好反省。」
這就是親生骨肉和非親生的最大區別,哪怕戚千淳被嫡長子氣得手都在哆嗦,卻還是忍著怒火,讓人把戚百泉拉了下去反省。
不多時,戚大夫人從外面走進來,她臉色很不好看:「夫君好大的怒氣,回來之後不回正院、不問緣由就把泉兒打了一頓,難道就為了一個林氏賤人嗎?」
戚千淳臉色變了變,到底沒有和戚大夫人吵起來:「不過就是一個妾室,死就死了,我還不是惱泉兒沉不住氣、擅作主張!」
「夫君莫氣,泉兒那邊妾身自會好好教訓他。」戚千淳放柔了語氣,大夫人自然不好繼續胡攪蠻纏,她緩緩站到戚千淳身側,又是柔聲細語的安撫,又是情意綿綿地按揉著戚千淳的後頸。
戚千淳拍了拍自家夫人的手,臉色瞬間好看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