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秦小滿賣完東西都沒等秦雄的牛車,在縣城裡買了些東西,花了兩文錢坐了牛車回家去。
他沒有帶多少東西回,原能走路,但是杜衡包著腳要人照料,起個身方便都不行。
趕著回家時還沒到正午,秦小滿在院子外頭就要喊了,卻先聽到了屋裡有說話的聲音傳出來。
「這最後一筆要拉長一些,否則就該頭重腳輕站不住路了。」
「好像也沒多難寫。」
秦小滿推門進去,院子里的人嚇了一跳,趕忙就竄到了杜衡背後去。
「這麼早就回來啦?」杜衡看向秦小滿,有些意外。
上回他賣菜都折騰了大半日,還以為秦小滿起碼要黃昏些才回家來。
「是咧。你咋出來院子的?」
秦小滿滿心滿肺賺了錢的喜悅,看見自家的院子就想喊杜衡了,但見著家裡有外人在,這事兒不能讓旁人曉得,他便強壓著喜意沒嚷嚷。
柱子還以為秦小滿會呵斥他,沒想到竟然是叫住給他東西吃,他在大腿上來回擦了擦手,這才小心的接過了秦小滿遞過來的包子。
說起這個他囫圇把包子塞進嘴裡,然後將沉甸甸的錢袋子取了出來拿給杜衡看:「二十一文一斤賣的,攏共賣了二百一十文,刨開咱的本錢,足足賺了一百三十文。」
秦小滿見著青石板上鋪了一層泥,上頭歪歪扭扭的有一排王字,柱子就姓王。
「等等。」
咽了口唾沫,怯生生的看了秦小滿一眼,還是不忘客氣道:「謝謝小滿哥。」
白面軟乎乎的包子有一股香味,柱子家裡貧寒哪裡有這些吃食,捧在手裡像捧什麼寶貝一樣。
「我都沒在外頭叫賣,徑直去了小食鋪和酒樓,人家一兌兒就買了去。」秦小滿賺錢的心思被激了出來:「咱再多做一些吧。若能多掙點錢,過年也好在家裡多添置些物件兒。」
秦小滿盤算著,辣椒自家種的,那三十文還可以不算,他心裡太高興了:「你實在是會搗弄吃食,怪不得以前家裡是做生意的!」
「欸。」
「去吧,待會兒你娘該找了。」
杜衡道:「可是家裡已經沒有辣椒了。」
杜衡見秦小滿高興,也揚起了些嘴角:「怎的這麼快就賣出去了,價格也還不錯。」
秦小滿從屋裡出來,把油紙包塞到了杜衡手裡:「你倒是本事,還能籠絡了菊花圃的小孩兒來供你差遣。」
杜衡道:「柱子幫我挪出來的,在院子里無事,用木棍在地上教他寫兩個字。」
杜衡點點頭。
杜衡取出了包子:「這孩子好學,說看我像讀書人會不會寫字,讓我教他寫名字呢。」
「白菜瘦肉餡兒的?」杜衡舉起了些手裡的包子,雖是菜多肉少,可能捨得花三文錢一個肉包,想來:「今兒咱的生意不錯?」
王柱子見秦小滿回來了,從杜衡身子的另一頭出來:「那、那我就先回去了。」
秦小滿進屋去放下了背簍,從裡頭翻出了個油紙包,拆開取了一個還有些溫熱的包子遞給了瘦精精的男娃。
秦小滿拉了條凳子在杜衡身旁坐下,也抽出包子來吃,先前藏起來的笑意早就綳不住了:「好著呢!」
小孩兒捧著包子歡快的跑了出去,衝出了院子在外頭才想起,回頭沖杜衡揮了揮手:「我先回去了!」
「我去別家看看,只要開口說買鄉親都樂意。」
杜衡知道要買還是有,不過一直做一樣的就沒意思了,道:「我見家裡有腌的酸菜和豇豆,除卻油辣醬,也能做點油醬菜。」
秦小滿一萬個滿意:「好,聽你的。」
過了三五日,秦小滿把院子里的柴火劈的劈,整的整,全數收拾了乾淨。
兩人又做了十斤的辣醬和醬菜。
原本是可以多做一些的,但是先前酒樓的人說要好賣才再收,怕東西砸手裡,兩人都保守的做的少。
這回杜衡做的醬菜還炒了臘肉粒在裡頭,香的不行。
秦小滿把實在是覺得杜衡做的好,自留了一小罐子的醬菜在家裡,預備過年吃,不準備拿去縣城賣。
除卻自留的,他把辣醬和醬菜分裝封好放在堂屋的桌子下,等著趕縣城的日子再送去酒樓。
落霞縣逢二四八趕縣城,入臘月的頭一天夜裡,秦小滿照例早早的睡了,翌日要進城賣醬菜,他得早去早回。
睡的迷迷糊糊之間,一陣冷風慣進了屋裡,他在床上也是一個哆嗦。
他揉著眼睛起來,發覺竟是連窗戶都沒關。
外頭黑壓壓的,估摸已經是半夜了,進了最冷的一個月,明顯能覺得天氣更冷了些。
也不曉得今年會不會下雪,他倒是想下雪,雖是嚴寒,但瑞雪兆豐年,下了大雪次年的莊稼長的秀。
他搓了搓被風吹的發僵的手,正準備回到床上,忽而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
秦小滿下意識的警惕起來,聽著動靜聲不似是耗子發出的細微聲音,從堂屋裡傳出來。他當即在門背後拾起一根手腕粗的棒子,開了裡屋的門,輕手輕腳的摸著出去。
昏暗之中,秦小滿什麼都沒有看見,他心裡更是沒有底,只覺得自己身體繃緊的厲害。
「小滿?」
杜衡端著一盞油燈,開了屋門站在門框處,一盞溫黃的燈足以把一屋子的黑暗驅散。
臘月以後天更冷了,杜衡本就睡的淺,又聽到屋裡一會兒耗子在房樑上竄來竄去的聲音,後頭還聽見貓叫,更是惹的他睡不著。
直到有個貓影一閃而過,他才從床上掙扎著爬起來,本想把野貓趕出去,卻先看見了緊攥著根棒子的秦小滿:「怎麼了?」
「我我聽到聲響,怕是有小偷進來。」
秦小滿看見杜衡,也不知是他舉著油燈光亮還是如何,連自己都不知自己鬆了口氣,一剎那之間繃緊的神經給鬆散了下來。
雖是什麼都沒做,但他卻好似幹了一場大的力氣活兒,手腳有些虛浮無力。
「門都好好拴著呢。當是有隻夜貓溜了進來,先前在我屋后叫,怕是順著耗子想捉髮出了聲響。」
杜衡安撫道:「我先還想著怎麼把貓給趕出去,起來不便就由著它了,沒想到倒是把你也吵醒了。」
「那就好。」秦小滿聽完喃喃了一句:「小貓耗子的倒是不妨事。」
杜衡看著秦小滿神色不太對勁,額頭上還有一層細碎的汗,他放輕柔了聲音:「回屋睡吧,明兒不是還要去城裡嘛。我守著呢,沒事。」
秦小滿抬頭看了一眼杜衡,走過去扶住他:「好,我先送你進屋,這就回去睡。」
杜衡隨著秦小滿重新回屋子去,不由得看了一眼扶著他的人,他發覺秦小滿的手再抖。
秦小滿給杜衡掖好被子,動作很輕很慢,神思有些飄忽,杜衡也沒催促,好一會兒後秦小滿自發也覺得自己磨蹭的太久,便道:「那我回屋了。」
杜衡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要是害怕的話,我陪著你。」
秦小滿明顯的楞了下,他動搖了一刻,卻立馬道:「我怕啥,自己家裡還有什麼怕的。以前一個人都住那麼久了,而下兩個大活人了呢!沒什麼好怕的……」
說著,說著,秦小滿自己都不曉得自己的語氣逐漸弱了下去。
但是他又實在是開不了害怕要人陪著的口,怕人曉得了他的軟弱,掙脫開杜衡的手就要跑回屋去。
年長的怎會不曉得年幼的心思,杜衡由著他辯,見著要出去了的人,連忙道:「我夜裡要起夜不便,若是你在的話我就好叫你幫忙了。」
秦小滿看向杜衡,他搓了下手臂,抿了抿嘴:「也是,那,那我今晚就在這邊睡吧。」
杜衡乾咳了一聲:「你屋裡不是有個榻子嘛,我在榻子上睡。」
秦小滿這回沒有同杜衡爭辯。
杜衡挪了窩,看見秦小滿不厭其煩的把被子褥子都搬了過來鋪在榻子上,拾騰的很暖和,雖是比床小了一點,但還是能湊合。
如此兩個人都在一個屋了,秦小滿也再不覺得心驚膽戰,縮在被窩裡,聽到杜衡的呼吸聲,惴惴的心逐漸安穩了下來。
他心裡想著,前幾日自己睡前給他灌許多水,就想著他起夜要人守著能在一屋子裡,誰曉得人家非也不肯。
而下卻是歪打正著了。
「先時柱子和二牛到院子里玩兒時,同我說了先前的事情。」
秦小滿在聞聲被子里動了動,再蠢笨也知道杜衡是給他台階下才過來的,他覺得杜衡是真把他當小孩兒看。
可是好似也沒什麼不好。
聽到他的話,秦小滿應了一聲:「嗯。」
今年秋末剛入冬的時候,有個手腳不幹凈的男子溜進了家裡來,開了他的糧倉差點就扛走了一大麻袋的稻穀。
他至今都記得,黑黢黢的夜裡,那男子鬼鬼祟祟的這屋尋到那屋,手段厲害的很,用一根鐵針就把鎖給開了,門閂也能輕輕悄悄的鬆動。
若不是他夜裡喝了一碗水起夜,當真是不敢想那男子發現屋裡就只他一個人會發生什麼。
雖最後並未損失什麼,這事兒還是在他心裡落下了病根兒。
好長的日子夜裡閉上眼睛都是那張三角眼,鷹鉤鼻的麻皮臉。
後頭想著這樣下去不行,他便去找到趙杞,問而今兩人到了年紀什麼時候能成親,若非去問,他都還不曉得趙家早有做悔的心思。
「我記得二叔跟我說過,想你到那邊去過,也會安全許多,怎麼不願意去呢?」
杜衡一開始得知獨秦小滿一個人住著便唏噓,一個小哥兒住著終究不是好的選擇。
秦小滿聞言翻了個身,對著杜衡睡的方向:「二叔打小就待我好,能跟二叔住倒是我爹去世后的好安排。但我那二嬸兒你也是見過的,我記事起就跟他不對付,先時為著我到二叔家過的事兒,家裡日日都在吵,沒一刻安寧。」
「我二嬸兒的意思是我不能白過去住,家裡的田地不肖說也歸那頭,且還要縣衙賠的撫恤金拿去當做撫養費用,往外頭還說是做嫁妝給我存著。我還能不曉得她的德行嘛。」
雖是過去了二叔會給他撐腰做主,但是男人終究是在外頭奔的,家裡始終還是嬸子操持,到時候過去勢必要給他們家白乾活兒,撫恤金還被嬸子霸佔,以後指不準隨便找個人家嫁了,保不齊禮錢還被他嬸兒拿去給堂兄娶媳婦。
自然,這是最壞的想法,他二叔不會全然任由著他二嬸做主,但是不論如何,只要他過去了,他們家裡吵架是少不得的。
「二叔待我不薄,我何苦過去讓二叔家裡雞犬不寧的,誰都不好過。」
杜衡皺起眉頭,原他覺得哥兒就那麼找個男人回來做丈夫有些任性了,而下了解種種,卻是發現他已經多番盤算,如此反倒是一條好的路子。
「沒關係,都過去了,日子會一點點好起來的。」
秦小滿躺在床上,聽見杜衡溫潤的聲音,他抱著被子揚起嘴角。
他也是這麼想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