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第九十九章
秋來秋陽縣的天氣不錯,既沒有夏日的燥熱煩悶,又沒有它地晚秋的蕭條冷寂,反倒是一貫的秋高氣爽。
先輩定下秋陽二字作為縣名,倒是也有些意味。
馮萬河起早便贊了一句秋陽縣這當頭的氣溫不錯。
晨光正好,此時駐地上炊煙裊裊,伙夫正忙著做飯,晨操的士兵已經在練場上發出鏗鏘有力的呵聲。
霞飛駐地上的囤兵先行以帳篷駐紮,不過一日功夫就已經安頓完成了。
因駐地不是短暫時間就會遷走,帳篷也只是暫時的住所,還得要專門建造囤地營。
馮萬河若是說要騰出手來把秋陽縣的山匪給剿滅,其實完全是騰的出手來辦的,帶來秋陽縣的士兵乃一千餘數,隨意抽出個百十來號人也夠那些個山匪吃上一壺的。
他不信區區山匪還能如沙場之上的兵騎厲害?
只不過他瞧不得小白臉兒一樣的杜衡,公函一封上去,與他不對付的齊開勝竟然主動尋著他推薦來秋陽縣駐紮,雖也確實有為了百姓著想選用此地之由,可他到底還是不爽應了齊開勝的安排。
來了縣裡見著杜衡,本是各自公務,他自是不會配合與之剿匪,屆時倒是給他的功績上添上一筆。
縣城住戶密集,地方雖不如十二鄉大,但人口卻不比村裡少。
馮萬河看著一個個粗衣補丁,面色蠟黃的莊戶漢,對他如此的恭敬,心中頓時有些飄飄然,連忙叫諸人起來。
拋卻十二鄉,再者就是縣城裡的人口賦稅。
一眾百姓謝過馮萬河,風風火火的跟著前去建所。
杜衡預備暫時廢了這用不上的指標制度,先行等民生過起來了才制這些飽漢才用得上的條令。
然則像秋陽縣這般小縣城,經年下來從未有過這般大的村落,絕大部分都是后兩級的村鄉。
人方到駐地門口,說是要前來幫忙的農戶齊刷刷的便給跪下了,一陣行禮問好。
為此指標在縣裡根本行不通,老百姓只產的出這麼些糧食,指標完的成看天,完不成也看天。
馮萬河雖是個粗魯兵漢子,但是上陣殺敵保衛疆土終歸不還是為著老百姓嘛,所過之處卻因自身威嚴而讓素衣平民退避三舍,當還是頭一次見著這麼熱情主動的縣民。
且這末級下限低,甚至最少的一個村莊堪堪二十戶人家。
十個丁級村落的耕地幾乎都在兩百到五百畝之間,多薄旱地,產量通常在一千五百石到三千石左右。
丙級的也不過四千單左右。
「農戶?」
最次的丁級村落為五十戶以內,人口不滿三百的。
還得上繳四千五百石,餘下手頭的還有三千石可支用。
小小知縣,他可不吃麵皮子功夫那一套,自己折騰去吧。
早些年未曾災害又遇縣府腐敗時,倒是也有勉強達到乙級的村落,且丁級村落也只有三兩個。
換成銀子,不過兩千多兩。
秋收已近尾聲,一堆瑣賬清算以後匯總,趁著年底前是該把產收往上繳了。
蘇徽一帶富庶,常有此番大村所成的鎮,巍峨擅建的甚至能抵得上偏僻之地的縣城。
「且容本將前去看看。」
馮萬河背著雙手正得意,下屬忽而來報:「將軍,駐地外頭來了好些農戶,說是要幫著囤地建所。」
像甲乙級的大村落,因人口多且繁榮,多有形成鎮的,村中的地主富農群居於鎮上,宅子修的又大又漂亮。
這指標的糧按照現在的光景根本收不到,設定指標是為了防止懶漢不種地,秋陽縣這般縣城只有沒地討飯的,沒有有地還躲懶不踏實種地過日子的人。
按照口稅戶稅,役費,晚婚稅等一應正規款稅,合計收取八百來兩,另外還有百十來兩的獻費,那是直接上繳朝廷是給皇帝的稅務,地方上是一點沾不得。
杜衡仔細的對了對賬目。
大耘朝對地方縣鄉做了甲乙丙丁四種等級的村鄉,村落戶籍達到三百戶人家,人口達到兩千以上方可憑稱為甲級村落。
人戶在一百戶到三百戶之間,人口數量一千人到兩千之間為乙級村落。
今年未有太大的旱災蝗災等一系天災,算是正常天時的一年下,縣裡收到的稅產有七千五百石的模樣。
然而一年年窮苦下來,如同溫水煮青蛙,人口慢慢減少而不自知。幾年前那場大的旱災更是讓人口驟減,如今多數都淪為了末級村落。
「將軍從京城遠下秋陽縣,本地地方粗陋,還請由著草民們協助建所,以表對將軍將士們的感恩。」
這些個文官最是會為自己歌功頌德,有點子好就憑藉口皮子功夫往自己身上攬。
下屬應聲:「說是將軍千里迢迢來秋陽縣這般窮鄉僻壤駐紮,震懾山匪百姓感恩,想來為將士們出把力,也好讓將軍和前來駐守的將士早些住上屋所。其間不乏有會建築房舍的之人,言辭懇切,還自帶了傢伙,可要人進來?」
言歸正傳,也就是說縣收只有七千五百石,朝廷要再此基礎上收取六成,剩下的四成以供縣衙的開銷運轉。
秋陽縣地勢寬廣,然則地廣人稀,十二鄉有十個鄉都是丁級村落,只有兩個稍稍好些沾上了丙級的邊。
這頭縣衙里的杜衡,還在核算著秋收縣賬。
丙級村落人戶就只在五十戶到一百戶之間了,人口為三百往上,一千以內。
「既秋陽縣民如此淳樸熱情,本將也不好拂了諸人的意,便帶他們前去協助營建吧。」
產稅是一個大頭,再且說另一頭的賦稅。
自然了,按照縣裡給各鄉的指標,還有村中沒完成指標的拖欠等,林林總總可能還有個一千石糧的樣子。
賦稅所得不多,縣上餘下不過三百來兩。
可供人口稅千餘兩,縣城中的人種植莊稼的少,但也有大頭可提供,也便是商稅。
商稅高,且縣府能收到的數額大,每半年收取一回,下半年的就有將近五千兩。
只不過朝廷要的數額也高,商稅會收取七成,剩下手頭的就只有三成。
亂七八糟的賬目忙的縣裡人仰馬翻,最後總結下來便是今年給朝廷供獻了糧產四千五百石,賦稅以及商稅合計五千餘兩,盡數換算為銀子的話,約莫有一萬兩。
縣衙公賬上進糧食三千石,賦稅及商稅兩千餘兩。
若是加上上半年的商稅的話能有四千餘兩的公賬,只不過上半年杜衡沒趕上,只餘下一筆爛賬。
杜衡看著真正規規辦下來后公賬上得的錢,堪堪五千來兩銀子,據聞富庶之地的大商戶三兩個鋪面兒一年的收入都是這個數目的幾倍。可見得秋陽縣何其貧困。
此番賬目一算,且也就曉得同樣是做七品知縣官兒,作何讀書人要費盡心力春闈殿試后再授官,一舉派到大縣中做個縣丞也比看這讓人羞恥的爛賬舒坦的多。
在落霞縣時,秦知閆作為主簿,杜衡聽過一耳朵秋陽縣賬。
年底上繳朝廷的金額便有五萬兩之數,縣衙公賬上怎麼也萬餘。
且知曉縣衙那班子人的尿性,必定腰包還是撐飽了的情況下做出來的賬。
然則今年秋陽縣是杜衡一應親力親為仔細盯著才拿出來的賬,可不曾有人往腰包中塞的。
往年為了應付上頭,秋陽縣也不好繳的太寒酸,畢竟也都已經見底了,與之今年也就一千來兩的差別。
官吏不敢動上頭錢的自也就動下頭的,公賬上的銀子大多都被各種名目給分颳了乾淨,為此杜衡前來時縣賬上出了不足兩百兩銀子的笑話。
杜衡看著今年的賬目,微微嘆了口氣,想著還欠朝廷的六千兩銀子,心中無疑壓著一座大山,今年還得給大三鬆鬆土才是。
他還是抽取了一千兩銀子的公賬還給朝廷,表示一下態度。
雖然縣上公賬的錢緊巴並不夠用,但有借有還再借才不難,若是再不還一點上去,只怕上頭的催賬文書都要能把他給掩埋了。
秋收結束年底,少不得要給縣衙里的官吏發點獎金,否則他上任一來便收刮的這麼乾淨,底下定然怨聲載道。
針對農戶莊稼收成少上,還得要法子整治,但凡動點土那就又得是海量的銀子。
杜衡正哭喪著怎一個愁字了得。
江豈又突突的跑了進來。
「威平將軍來了!」
杜衡挑起眉,聞言他把賬冊往旁推了推,預備起身前去迎人。
武夫步子就是快,杜衡方才收拾好桌面人便徑直進來了。
馮萬河張口便直接道:「剿匪一事進行到了何處?」
沒頭沒腦的一句,不過倒是盡在杜衡的掌握之中,他沒說什麼將軍怎的突然問起這個了的話來惹急躁的兵魯子惱火。
直言:「雖已派了兵房帶縣兵前去清剿,但山匪熟知地形很是狡猾,而下也只與之周旋。」
馮萬河冷哼道:「一群不堪操練的草包,看看城門尚且還行,真派出去了能成什麼事。」
杜衡當即就道:「將軍英武,若是能操練一二縣兵,那便是百姓之福了。」
「你這是在同本將安排事務?」
「下官怎敢。」
馮萬河瞪了杜衡一眼,懶得與文弱讀書人彎彎繞繞多說話,道:「剿匪一事你便別操心了,本將自會帶人前去清肅乾淨。」
杜衡當即也沒問人作何改變主意了,先行叩謝:「多謝將軍體恤,秋陽縣百姓若知將軍為之親自領兵剿匪,必當感激涕零。」
「若非是看在秋陽縣百姓受苦心中不忍,你當本將是為你?也是你這個小縣官兒辦不好差事兒,此等小事還用的著本將出手。」
杜衡只管請罪:「下官有罪,勞於將軍。」
馮萬河見杜衡就跟那沒有氣性的棉花一般,用再大力揮幾拳過去都軟綿綿的,叫他覺得好生沒意思。
他冷哼了一聲,話至此處,折身便要走。
杜衡卻趕著道:「小官知曉將軍英武善戰,區區山匪自不在話下。但小官還請由著兵房典史從旁協助,畢竟縣兵前去剿匪也半月有餘,也微有心得。若是從旁協助將軍,必定如有神助。」
馮萬河微眯起眼睛,當真是捨不得那一點功績,這時候了還指著分一杯羹。
他心中並不多領杜衡的情,反倒是以為杜衡想留著自己的人到時候好沾點剿匪的光。
不過倒也能理解,畢竟才上任的一個年輕小知縣,自然事事都想著能做點功績出來,往後也有些機會往上頭走。
他沒說不也沒有可以,依舊走了出去。
杜衡看著行路有風的馮萬河攜帶隨行離去,既是沒反駁那就是答應了。
江豈代杜衡送了人出去,回來見背著手站在窗前的杜衡臉上有笑的跡象,他也翹起了嘴角:「將軍威武冷硬,先時不願插手山匪一事,到底還是大人有主意,這朝還是乖乖的前去剿匪了。」
日前,馮萬河到縣裡,杜衡提出要從縣裡派人過去協助修築營所,馮萬河直接就將他堵了回去,以至於杜衡都不好討交情請囤兵出手援助剿匪一事。
杜衡只好作罷,轉而暗中吩咐了江豈前去召集村戶主動前去給囤兵修築。
農戶秋末方才忙過,本該好好歇息,杜衡也不想壓榨農戶的勞動力,然則讓農戶前去的主要目的卻不在修築之上,而是為了接近囤兵,方便求情讓將軍出手幫助剿匪。
秋陽縣老百姓深受匪徒所擾,誰人不想求個安穩,再者杜衡而今在村戶里又小有民心,這點兒事兒便容易煽動起村戶去做。
那一席歌功頌德的話自是提前交給人說的。
兵莽子心眼兒直些,被百姓愛戴著心裡多少有些飄,由著村民前去修築,日里自是同囤兵說些恭敬崇拜之語。
時日長了,混的熟悉了些,將軍喜歡,囤兵也喜歡,時機到了再讓這群村民同將軍求情剿匪還老百姓的安定。
這時馮萬河自是再不好推辭拒絕。
給杜衡一個小官兒甩臉子容易,給這許多熱情又樸實的村戶甩臉子拒絕可沒那麼容易。
杜衡沒開口的請求,換人開口請求就不一樣了。
而今不是讓那兵莽子主動就來接剿匪的事情了。
自然了,杜衡其實也是為了試一試這將軍為人究竟如何。
若是他是個清正的,自見不得百姓受苦,會改變原本的主意出面剿匪;倘若他是個冷情的,可以見著這些尊敬愛戴他的百姓哭訴而不管,他心裡對此人也知曉敬而遠之。
這件事無論是成與不成都有好處,不過事情成了,自是最好的結果。
然而杜衡也沒有光佔便宜,村戶前去求情見威平將軍忠正為民,倒是給老百姓樹了個好形象,原本教的恭敬之詞也發自了真心。
不少村戶壯年還生出了想加入囤兵跟隨馮萬河的打算來,這對馮萬河的公務來說也是大有助益。
杜衡樂呵呵的,拍了拍江豈的肩膀:「你把這事兒辦的很好。」
很快馮萬河便領兵進了山,與縣兵一同剿匪,朝廷下來的兵到底是操勞齊整的,不論是體能還是各項能力都比縣兵強的多,當即就把縣兵給擠兌去了一側。
原殺上山很有一番氣勢,然則正當是進了山同山匪玩兒起了你追我逃的戲碼時,卻把馮萬河帶的隊伍氣的夠嗆。
習慣了在沙場上提刀搏殺直接砍的,讓他在林子里耐著性子抓耗子,無疑是讓兵魯子們跳腳。
這朝才曉得杜衡所言山匪熟知地形而善逃跑狡猾的很,只得又厚著臉皮重新把縣兵用起來。
半月後,馮萬河清剿了山匪六十餘號人,以及被搶走還未吃完剩下的十餘石糧食。
當日山匪被扣押出山遊街示眾之時,縣裡好一派熱鬧,臨街還給老百姓給剿匪的士兵送菜送吃食以做感激。
馮萬河好一通威風后卻把人全部丟到了縣衙,南監一時間塞滿了人。
杜衡有些詫異,怎麼人全都給提到了縣衙里來,他還以為馮萬河會把人扣押在囤地。
畢竟此番剿匪主要還是他的功績,到時候考課之時添上一筆,也是好看的很的了。
倒是不等他前去探口風,馮萬河自行找了過來。
「此次剿匪之功盡可算於你頭上。」
杜衡瞧著倨傲的馮萬河,不知是一來一往的算有些熟識了,臉上竟好似少了些威視霸道。
「這怎能行,將軍帶兵剿匪縣民有目共睹,下官怎有臉占將軍的功勞,到時候上書知府,自當是一一詳盡稟告。」
馮萬河一擺手:「你不必同本將說些彎酸客套話,我也不與你掰扯,此次你派出去主理剿匪的那人,本將要了。」
杜衡眉頭凝起:「兵房典史?」
好像也沒什麼特別的吧?
馮萬河吼道:「什麼典史!那個叫易炎的!」
杜衡眸子睜大,沒料到馮萬河竟然看中了易炎,他微有意外。
「不瞞將軍所說,這易炎是小官內宅的一名家丁,也是事出緊急這才派遣出去剿匪,他並非縣衙里官吏。」
「他是甚麼出身並不要緊,此次剿匪本將見他勘測能力過人,耳力也奇佳,且最難得是手腳功夫不錯。若是留在本將身邊,難保他日不成氣候。」
馮萬河說著易炎臉上有了些讚賞的光,他也是個惜才之人,剿匪一遭一下子就看中了易炎。
要不是為著才幹來,他才不會同不喜的臭墨子文人說這麼多。
是金子總會發光,杜衡今日倒是也再次領悟了這句話。
杜衡給急吼吼的馮萬河倒了杯茶。
他當然也曉得武將出身並不要緊,但要緊的是易炎那破脾氣,要他趨炎附勢前去討好誰,往仕途上走,只怕是路還長的很。
倒不是他存心阻他好前程,捨不得人想給留在自己手上用,實則便是因為了解,這才不免擔憂。
要是因為他的脾性得罪了人,此般讓他出去不是白白害了他一生嘛。
他同馮萬河說了易炎的出身,包括往日是如何做獵戶的。
「有才之人自是有些脾氣,你們文人清高傲骨,這不做那不肯的,瑣碎屁事兒一籮筐,難道武將就不能有脾性的了?易炎那般秉性的軍中常見,話不多,開口就把意思說到位,比只會寫酸文章,分明一句話就可以說明白的要扯一篇文章才能說清楚的文人不強得多?!」
杜衡看著言之鑿鑿的馮萬河一時語塞,他竟無從反駁。
「將軍惜才,小官自是感佩。只是這人究竟是去是留,小官也不可全然做主,不妨問問本尊的意思如何?」
馮萬河道:「跟隨本將有此前程,還會有人不要前程不成。」
杜衡微微笑道:「這有才之人腦迴路總是讓人捉摸不透,凡事有萬一。」
馮萬河不耐:「行吧,按你所說的做就是。」
既是話頭都展開了,馮萬河順便又道:「不日本將家眷要來秋陽縣居住,你且安排一二。」
朝廷感念這些上場沙敵的將領常年與家眷別居兩地,而今囤兵又去了地方上,也不知何為歸期。
皇帝撥了撥款,給了駐地將領一些補助,讓囤兵將領把家眷接到駐地安置。
一來家人不必分別,作為父親也可好生教導將門之後,他日繼續報效朝廷。
二則以安駐地將士之心,讓將領知曉朝廷對武官的掛記。
馮萬河的家眷自是不能跟兵將一起在營地居住,還得安置在縣城裡,武官雖粗放些,但該注重的禮儀也都注重。
杜衡把這事兒應了下來,下衙后先行前去詢問易炎,要不要前去囤地發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