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凌晨四點,海棠花未眠。……

第 43 章 凌晨四點,海棠花未眠。……

骨髓移植的過程一共需要持續將近一個月時間,期間,虞清晚需要一直呆在移植艙內。

這一個月時間裡,虞清晚不幸產生了一次排異反應,嚴重到醫生甚至已經出來下達病危通知。

醫院走廊里,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聽見醫生的話,一旁的容熠也近乎發狂,眼眶通紅。

他再也忍不住,衝過去拽住賀晟的衣領,失控地嘶吼:「賀晟,你他媽不是很厲害嗎!你快救她啊!」

男人沒有掙扎反抗,毫無反應地任由他發泄著。

容熠的聲線開始顫抖:「你知不知道她替你受了多少苦,她變成現在這樣,都是因為你!」

秦悅檸也衝上來想要拉住他,哭著阻攔:「容熠,你冷靜一點....」

容熠卻不鬆手,猩紅的眼睛緊緊瞪著賀晟:「幾年前我說要帶她離開容家,她不跟我走,你知道這些年她在容家過的都是什麼日子嗎?!都是你!」

賀晟終於有了反應,漆黑的眼眸同樣猩紅一片。

「你說什麼?」

空氣幾乎讓人窒息,容熠緊咬著牙關,再也不想替她保守任何秘密。

「你什麼都不知道。」

他一字一句,緊咬著牙關嘶吼出來:「當年容欽華讓林森去臨西,找沈知瑾的孩子,就是為了把沈知瑾的孩子抓回來留在容家當人質,根本就不是為了繼承什麼財產。你以為她為什麼要替你來容家!」

-

半小時后,林森被強行帶來了醫院。

走廊里只有賀晟和談硯兩人。

林森看著手術室亮起的紅燈,知道裡面躺著的人是誰,唇角抿緊,心底最深處的愧疚和罪孽感深深地湧上來。

賀晟毫不客氣地一把將他摁在牆上,滿眼戾氣,陰沉得駭人。

「當年的事,你到底還隱瞞了什麼。」

喉嚨處傳來窒息感,林森的臉逐漸憋紅,卻還是開口:「她不想讓你知道,很早之前,我就答應過她,不會告訴你....」

可現在看來,賀晟已經知道了。

既然如此,那些塵封的,被隱藏的罪孽,就再也遮蓋不住。

當年容欽華對沈知瑾的執念,生生逼死了沈知瑾。

而虞清晚,卻始終是這一場孽緣里,最無辜的受害者。

她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錯,卻承受了最多的傷害。

林森最終還是給賀晟看了一段視頻。

是那幾年裡,虞清晚被關在容家地下室的視頻。

黑漆漆的房間里,她一個人抱著膝蓋蜷縮在角落,散亂的長發遮蓋住她的側臉,讓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纖細的手臂緊緊環抱住身體,依稀可見顫抖。

而後不久,容欽華出現了。

他大聲地沖她嘶吼,搖晃著她瘦弱的肩膀,質問她為什麼一點都不像沈知瑾。

她害怕地掙扎,卻怎麼也掙扎不開。

最後,她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了什麼東西,狠狠捅進了自己的身體。

鮮血肆意地流淌出來,從她單薄的身體里。

賀晟從未有過像現在這一刻的感覺,那種恨意讓他恨不得衝進屏幕里,親手殺了容欽華。

可現實是,他什麼都做不了。

他沒法為她報仇。

只能這樣隔著屏幕,看著她柔弱無比的身體,是怎麼替他承受那些本不該她承受的折磨。

他根本不敢想象下去。

看到眼前的畫面,他已經瀕臨崩潰瘋魔的邊緣,理智幾乎快要喪失,漆眸底透著暴戾和嗜血的光。

手背因為過度撞擊牆面,鮮血緩緩從他冷白的皮膚流淌下來,給他帶來近乎自虐一般的快感,卻也無法緩解絲毫心口的疼痛。

只有談硯的神色還算冷靜,控制著他的動作,試圖喚醒他的理智:「賀晟!清晚現在還在手術室生死未卜,不管怎麼樣,你都得給我等到她醒過來再說!」

賀晟的動作驟然僵住。

空氣安靜下來,只有鮮血啪嗒啪嗒地滴落而下,在光潔的地面匯成一片。

等她醒過來。

那時候,他又要怎麼面對她。

-

歷經近一個半月時間,後期的移植過程終於順利起來,熬過了排異反應,虞清晚安全出了倉,被轉移到了普通病房裡。

這段時間,賀晟活得就像一具行屍走肉,死氣沉沉。

確認她徹底脫離了生命危險之後,他才回了清湖雅苑,簡單拿了幾件她的換洗衣物。

他還想再找幾本平時她愛看的書一道帶過去,便走到床頭櫃旁,拉開下面的抽屜,把她平時愛看的繪本都找出來。

直到他打開最底下的抽屜,卻只見一個日記本靜靜躺在裡面。

本子看上去有些陳舊,紙頁也有被水泡過的痕迹,頁角微微捲曲。

意識到了這是什麼,賀晟顫抖著手翻開。

映入眼帘的是女人娟秀小巧的字跡。

「賀晟,我好想離開這裡。帶我走好不好,這裡真的好冷,比臨西還冷。」

他又翻開下一頁。

「今天臨城又下雪了,海棠也不開花了。你看到雪了嗎?」

「外面的院子里有好多落葉,和我們在臨西看見的楓葉長得一樣。你說,世界上其他角落裡的楓葉,會不會也長得一模一樣呢?」

「賀晟,生日快樂。」

「賀晟,不要怪我,好不好。」

字字句句,都是她滿溢出來的思念。

對他的思念,和愛。

她說,不要怪她。

不要怪她當年棄他而去。

賀晟一頁頁地翻著,手卻越來越顫抖,眼尾不受克制地泛起紅。

日記的最後一頁,時間落款是一年前。

「賀晟,凌晨四點,海棠花未眠。

我好想你。」

分開的這幾年裡,她從未有過一刻停止想他。

從未有過一刻,停止愛他。

心臟像是被藤蔓層層纏繞收縮,那是一種撕心裂肺的痛感,幾乎快要壓垮他的背脊,讓他再也無法直起身來。

緊握著日記的指節一點點鬆懈開來,他像是渾身被抽去了力氣,再也沒有力氣思考。

他哭著哭著,又忽然放聲大笑起來,像是瘋魔了一般,眼尾猩紅一片。

他在笑自己的愚蠢。

如果當初,他再多懷疑一些,相信她不會為了所謂的優渥生活離開自己,是不是,她就不用受後來的這些苦,是不是就不用替他承受這些折磨。

賀晟曾設想過無數種可能。

他想,哪怕是死亡,他也絕不會放手。

可他唯獨沒有想過一種。

那就是,這些年來,她所承受的所有痛苦,全部都來自於他。

也唯獨是這一種。

讓他不知道他自己該怎樣站在她身邊,對她說別怕。

因為他沒資格。

他恨容欽華,恨賀銘。

但,最恨的人還是他自己。

-

虞清晚覺得自己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她在一條漆黑到看不見盡頭的走廊里走著,有好幾次,她都覺得自己要在這片黑暗裡倒下。

這條路的盡頭,還有人在等著她。

她已經堅持了這麼久,怎麼能輕易就這樣放棄呢。

就這樣,她不停地朝前走著,不知道究竟走了多遠,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終於,她見到微弱的亮光。

她費力地睜開眼,看見熟悉的天花板,恍惚了幾秒,意識到自己還活著,便轉頭朝床邊看去。

床邊,映入眼帘的是秦悅檸的臉。

見她醒了,秦悅檸頓時喜極而泣,連忙按下床頭的呼叫鈴,叫醫生和護士過來。

虞清晚的氣息仍是微弱,視線緩緩環視了一圈病床周圍,卻沒有看到想見的人,怔然了片刻,呼吸器里浮現一小團白霧。

走過一趟鬼門關之後,她的第一句話便是:「賀晟呢?」

秦悅檸的神色有些不自然,支支吾吾地回答:「賀總他...有公事要處理,等忙完應該就來了。」

呼吸器下,虞清晚的睫毛輕顫了下,目光劃過一絲黯然。

她垂下眼,安靜地點了點頭,再沒說什麼。

麻醉的藥效還沒過,虞清晚並沒有清醒多久,就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等她徹底睡熟了,秦悅檸起身給她掖好被子,就聽見病房門口傳來聲響。

見賀晟來了,她讓開床邊的位置,輕聲告訴他:「清晚剛剛醒了一次。」

「嗯。」

他在床邊坐下,握著虞清晚的手背,一言不發。

秦悅檸從病房裡出來,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病床邊的場景。

男人的背影明明和從前並無分別,可卻莫名讓人覺得,他被什麼沉重的情緒壓垮了背脊,極力隱忍著什麼。

他幫床上的人撩開散亂的髮絲,用棉棒沾水,一點點濕潤她乾澀蒼白的唇瓣,動作細緻而耐心。

他又把床頭柜上放置的礦泉水擰開,拿出吸管放在一旁,方便她一會兒醒來時喝。

做完了一切,他由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在女人的額上落下一個輕吻。

那是失而復得之後才會有的小心翼翼,還有自責,太多複雜的情緒匯聚在一處,晦澀得無法分辨。

看著這一幕,病房外的秦悅檸莫名紅了眼眶。

約莫過了一個小時左右,賀晟才終於從病房裡出來。

隔著門,他忍不住回過頭,很深地望了一眼病床上的人,才剋制地收回視線。

男人聲線沙啞,只留下一句話。

「不用告訴她我來過。」

-

兩個月時間轉瞬即逝。

大概真的是上天眷顧,虞清晚的病情恢復得很好,移植手術后的排異反應並不強烈,一切似乎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容熠和秦悅檸每天輪換著來陪她,談硯和賀明緋也時常過來。

自始至終,在她蘇醒后,只有他不曾出現過。

虞清晚時常靠坐在病床上,望著窗外發了芽的桃樹出神。

漸漸的,她也感覺到了什麼,心裡那陣預感越來越強烈。

直到某天下午,岑銳來到了病房裡。

病床上,虞清晚坐直了身體,定定地看著岑銳,屏緊呼吸問:「他人呢?」

岑銳還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賀總說,讓您好好休息。」

這兩個月以來,他一次都沒有出現過。

岑銳過來,也總是用這句話搪塞。

其實虞清晚已經隱約猜到了。

那天容熠來醫院照顧她,神情透著幾分不自然。

還有賀晟,他這些日子都不出現。

只會有一個原因。

那就是,他全都知道了。

細白的指尖攥緊了被子,她的心口沉到難以呼吸,下一刻,就聽見岑銳開口。

「這些是賀總讓我轉交給您的。」

岑銳從公文包里將文件都一一拿出來。

「是您的留學簽證,已經辦理好了。包括您這幾年的學費已經繳納完畢,還有這張黑卡,在全球各地都可以隨意使用,沒有金額限制。另外,在您的學校附近,也已經以您的名字購置好了幾處裝修好了的房產,您到了那邊之後就可以直接入住.....」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虞清晚的指節一點點蜷起,呼吸也忍不住發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果然,下一刻,就看見岑銳從公文包里掏出另一份文件。

迎著虞清晚的視線,岑銳格外艱難地開口。

「另外...還有這份離婚協議。」

她的指尖陡然收緊,纖長眼睫輕顫著,緊接著就又聽見岑銳道。

「賀總說,這一次,他會放您離開,等您的身體完全康復之後。」

他知道了當年的事,對她有愧,所以不敢出現在她面前。

越是愛她入骨,他就越是不知道該怎樣面對她。

所以,賀晟已經為她鋪好了所有的路,接下來的路,他願意放手,讓她一個人離開。

世界上有很多事,從來都不能兩全。

病房裡,沉默許久,女人滯澀的嗓音終於再次響起。

「這些東西,你拿回去吧。」

虞清晚沒有歇斯底里,沒有哭,卻是意料之外的平靜。

其實醒來的這些天里,她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又或者說,從她睜眼的那一刻,看見他並不在身邊時,她就已經有了猜測。

心口隱隱作痛著,像有無數根針細細密密地扎在裡面。

歸根結底,她還是不希望看見他因為自己而被迫改變。

所以他提出陪她一起離開時,她其實並沒有那麼高興。

這些日子他因為遷移公司產業重心的事忙碌,她都看在眼裡。

賀氏集團的貿易產業紮根在燕城,是往來各國海上貿易的樞紐,並不是他一時半刻就能改變的。

旁人總說,她和賀晟不合適,說他並不懂她。

她骨子裡渴望自由和獨立,是真正的獨立,而不是依附他人生活。

而他生性偏執,只懂掠奪佔有,不願對她放開手。

甚至連生死面前,他也不曾離她而去。

唯獨這一次,他真的選擇了改變自己,放她走。

她閉上眼,等緩過了那陣痛感,才輕聲開口:「讓他照顧好自己,不要整天只忙著工作,連飯也顧不上吃。」

岑銳神色沉重地點頭應下:「好的,您還有其他話,需要我轉達給賀總嗎?」

她輕搖了搖頭,看向窗外的景色。

靜默片刻,她才開口:「沒有了。」

說完這個字,眼眶竟還是忍不住泛起了淚花。

虞清晚抬起手,輕輕擦掉眼尾的淚,試圖忍回眼眶裡的那陣濕意。

上一次分開,是她為了賀晟,甘願割捨自己的自由。

而這一次,卻是他為了她的心愿和夢想,違背了他的本能,放開她的手。

或許一切早就有了定數。

正如她在雁峻山求到的那支簽。

愛得其舍,終得成全。

原來最後,還是他選擇成全了她。

-

春天很快來了,又悄無聲息地接近了尾聲,步入了炙熱的夏日。

虞清晚的病情一點點轉好,只是因為有一段時間服用止血敏一類的藥物,造成了短暫失明,無法視物。

那一個月里,她的日常起居都需要護工照料,連吃飯喝葯也需要人來喂。

那個人照顧得很細緻妥帖,一口口地給她喂飯,用紙巾輕輕幫她擦去嘴角的葯漬,在她躺下時幫她把被角掖好。

天氣暖和時,那人就會推她去醫院樓下曬太陽,把厚厚的毯子蓋在她的膝上,以免她著涼。

她長發散亂時,那人還會用簪子幫她挽發,事無巨細地照顧她。

只是,那人從來不會同她講話。

有幾次,她主動開口想要和那人聊聊天,他卻也從來不回應她。

醫院的護士和虞清晚解釋,說照顧她的那個人平時就不愛說話,更不和僱主有任何交流,但做事很小心細緻,才破例讓人來照顧她。

後來等她完全康復出院時,醫院的人卻跟她說,這些日子照顧她的人已經辭職了,去了其他的城市。

虞清晚垂下眼睫,輕聲說:「那麻煩你們轉告他,謝謝他這些天照顧我。」

「好的,虞小姐。」

-

臨出國前的一周時間,虞清晚獨自一人去看了崑崙雪山。

她站在積雪中眺望天際,遼闊無邊的世界里,她獨自一人看雲捲雲舒,卻又好像在透過潔白飄渺的雲層,恍惚間看見了另一個人的臉。

可可西里的草原上,成群的藏羚羊在她身邊悠哉悠哉地走過。

藍天白雲下,她戴著耳機,筆尖專註地在手裡的素描本上臨摹,慢慢勾勒出那張熟練於心的輪廓。

一旁放牧的藏族孩童好奇地湊過來,看見畫紙上的男人面孔,用藏語問她:「這個人是誰?是你愛的人嗎?」

虞清晚彎了彎唇,同樣用藏語回答:「是的,他是我的丈夫。」

孩童又懵懂地問:「為什麼他沒有和你一起來呢?你們已經分開了嗎?」

她眉眼繾綣,嗓音卻意外堅定:「沒有。」

他們從未分開過。

孩童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忽然想起了什麼,抬手指向她身後不遠處的方向:「我剛剛在那邊,看見了一個和你畫上長得很像的男人。」

聞言,虞清晚驀地怔住,連忙轉過頭,朝著孩童指著的地方去看。

天空蔚藍,雲朵飄渺,她的髮絲在空中飛揚,半遮擋住眼前的視線。

她撥開擋住眼前的碎發,卻發現身後早已空無一人,風呼嘯席捲而來。

耳機里,只剩輕柔的歌聲仍在繼續。

「你想去的地方,終有天會到達

想愛的人,會在某處等你回家。

那些沒去做的,才是最遺憾的

淚流滿面,依然用力地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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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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