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大奸似忠,玉與瑛華
郭京的質問,振聾發聵。
滿堂君臣似乎大都不以為意,道理都沒錯,但現在的局勢……已經不是講道理的時候了。
大部分人考慮的是現實,考慮的是自己的前途與利益,已經不是這個王朝,滿城萬千黎民百姓。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若是能夠和談,讓金軍撤退,這東京汴梁照樣歌舞昇平,你們仍舊站在這廟堂上指點江山,綾羅綢緞,詩酒唱和,簡直再好不過。
至於河東、河北丟掉的疆土,那裡的百姓和你們有什麼關係呢?不過送出去幾個女子,至於是罪臣家眷,還是當朝公主,你們也不關心。」
郭京朗聲道:「虧你們都讀過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做人……做官,竟都自私到了這個地步?
自私也就罷了,更可怕的是你們愚蠢,沒腦子啊!金軍二十多萬雄兵在外,打下東京汴梁,什麼得不到?
財富…女人……甚至是江山,只要東京城破,什麼都會落入金賊手中,指望和談,送點財貨女子讓金軍撤軍?與虎謀皮,痴人說夢。」
到了此刻,郭京也顧忌不了許多,心中所想盡數說出,酣暢淋漓。
這是他最後一次為東京汴梁而努力,給北宋,給朝堂上道貌岸然的君臣們最後一次機會。
這一遭,何止是振聾發聵,有那麼片刻,垂拱殿里寂靜無比,落針可聞。
郭京這一番話,等於是把所有人的底褲都扒了,赤果果地擺在了檯面上。
羞愧嗎?或許有吧!
但實際上,更多人是故作不懂,存了些許小心思罷了,保住了東京汴梁,就是保住了他們的榮華富貴。
即便保不住,改個國號,換個皇帝也不是不行……
所有人心照不宣,甚至皇帝趙桓也心知肚明,但就是不能擺上檯面的事情,被郭京當眾無情戳破了。
尷尬了片刻之後,終於有個人官員開口了:「官家,臣以為,郭統制所言甚是,金賊不可信,和談之說恐是騙局,當務之急,同心協力抗敵才是重中之重。」
郭京轉頭瞧過去,是個文質彬彬的中年文官,表情篤定,言辭懇切,能在這等時候開口說話,屬實難得。
這個人…沒準靠得住。
趙桓趁勢問道:「會之,你是御史中丞,你說今日陳橋門這樁案子,還如何決斷?」
「官家,臣以為……吳開欺君罔上,妄圖綁架公主,罪有應得,應罷官問罪。郭統制毆打朝廷命官確實魯莽,不過是為營救公主,義憤填膺,也算是情有可原。」
「那就這麼辦吧!」
趙桓也是無奈,皇宮門外圍一大群老百姓,等著廷議結果呢。哪怕這其中有權謀、有妥協,有不得已又能如何?
郭京說的都是能擺上檯面的大道理,佔據了大義與民心,若是反對……失了民心可就糟了。
與此同時,趙桓也看著這個市井出身,裝神弄鬼的少年郎,原本是打算將其引為心腹,寄予厚望的,但如今看來似乎並非同心同德。
廷議的結果很快便公布了,等候在宣德門外的百姓聞言,紛紛拍手叫好。郭京仗義出手,英雄救美的舉動再度滿城傳揚,勇武正義的形象再度變得光輝偉岸。
吳開這頓打白挨了,斷了一條腿,丟了官爵,成了人人唾棄的奸臣。但也只是如此,除了一個吳開,其他主和派的大臣一個都沒有問罪,也沒有明確堅定抗敵,和議……估計還是會偷偷摸摸繼續進行。
至於茂德帝姬,趙桓只說了一句予以安撫,甚至再無其他,沒有人關心一個受驚的長公主,甚至覺得她多事。
如果她不向郭京求助,乖乖出城委身完顏宗望,哪有今日這一出鬧劇?說不定和談就能促成,東京之圍就能順勢解除。
趙家父子靠不住,滿朝文武基本沒救了。
郭京徹底失望了,他清楚認識到一個事實,靖康的悲劇可能註定無法避免。
一個月的時間太短了,起點也太低了,想要力挽狂瀾太難。不過也許並非一件壞事,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腐朽的大宋需要一場變革,哪怕是一場劫難。
至於這朝堂上諸公,也許只有為數不多的可用之才吧!
郭京心裡正在盤算,只見那個文質彬彬的文官走了過來,笑呵呵地朝自己見禮。
「郭統制今日之舉,令人佩服。」
「哪裡,適才多謝尊駕仗義執言。」
郭京笑了笑:「請恕在下眼拙,還不知道尊駕高姓大名,官居何職?」
「哈哈,本官御史中丞秦檜……」
啊……秦檜……
郭京滿臉錯愕,幾乎當場原地石化,心裡宛如跑過了一大群食草神獸。
……
直到回到「太師府」,郭京仍舊沉浸在錯愕之中,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誰能想到,今日朝堂之上,唯一一個幫自己說話,仗義執言的竟然是秦檜?遺臭萬年的大奸臣秦檜。
歷史上的他可是個不折不扣的主和派大奸臣啊,今天怎麼「一反常態」堅持主戰呢?
難道是奸臣的狐狸尾巴還沒露出來?或者立場與心理變化是需要有個過程?還是說大奸似忠?
一時之間,郭京也有些鬧不明白。
不過可以肯定,今天這麼一鬧,東京自己是混不下去了,需要趕在城破之前,想個辦法溜出去。
或者在東京城破的時候,尋覓機會,為自己攢下豐厚的立身資本。
正思索著,親兵來報:「統制,茂德帝姬求見。」
「拜謝將軍救命之恩。」茂德帝姬欠身,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大禮。
「使不得,長公主折煞末將了。」
「今日若非有將軍,我可能……未必還活在世上。」
「殿下莫要胡思亂想,今日之事已經過去,往後好日子還長著呢。」
「真的嗎?」
茂德帝姬搖搖頭,有些絕望道:「我已經沒有家了,也不指望有什麼將來…真相尋個庵堂,自此青燈古佛常伴。」
「末將理解殿下的心情,不過殿下……」
茂德帝姬搖頭道:「郭將軍,還是別稱我殿下了吧,喚我——瑛娘便是。」
「嗯?」郭京摸摸腦袋,隱約記得茂德帝姬閨名好像叫趙福金啊!
茂德帝姬似乎看出了緣由,說道:「父皇給的取的名字實在不吉利,我是個無福之人,更不想再做什麼金枝玉葉。
頂多是一塊像玉的石頭,就想乾乾淨淨的,有一絲絲光彩,也便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