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把酒話桑麻20
「陛下,」皇后沈知鳶是徹底對陳烈酒服氣了,「我從未見過這般厲害的哥兒。」
當時,皇后已經徹底被陳烈酒的話給震驚住了,她不太清楚,他一個哥兒,哪兒來的這般大的膽子。
僅憑京郊城外的幾塊地,就敢誇下海口,說他有辦法能安置盛北即將抵達的二十萬災民。
故此,當那些皇室宗親的親王妃、郡王妃過來給她請安的時候,她還處於被陳烈酒的話給驚到的茫然中。
盛北水災的事,皇室宗親家眷們也得知消息了,這個時候皇后召她們進宮,她們還能不明白所謂何事?
無非就是錢糧的事唄。
索性都是宗室,捐點就捐點吧,但捐也就只能意思意思地捐點,要她們把家底掏出來的捐,她們才不幹。
因此,一個個都戲精得不行,準備皇后一張口,她們就跟皇后哭窮,然後再象徵性地捐一點,這樣裡子面子都有了,還把事給辦了,讓皇后挑不出一點錯來。
她們全都算計好了,就是沒有算計到,她們請完安,剛想開口的時候,就被旁邊一個穿著六品誥命服的哥兒給打斷了:「見過諸位太妃、王妃。」
眾位宗室親眷們向他望過去:「你是?」
「我是被皇後娘娘邀來品茶的。」陳烈酒見皇后還在愣神,既然皇后是招他來幫助他的,他就送佛送到西吧,「娘娘說說她最近得的新茶不錯,也請諸位太妃、王妃們一塊過來品嘗品嘗。」
「品茶?」這可把一眾宗親們給弄糊塗了,盛北那麼大的災情就不管了?!
「是啊,品茶。」經過陳烈酒這麼一提醒,皇后忙回過神來,向宗親親眷們說道:「前些日子,下面莊子進貢來了一批新茶,也請眾位嫂嫂嬸嬸過來嘗嘗。」
還真是來品茶?!
一眾皇室親眷聽到這話更迷糊了,有那年長一點的老王妃開口問話:「皇后,盛北的水災?」
「朝廷的事,自有朝廷去解決,」皇后也不是個蠢人,她對陳烈酒震驚是震驚,可對這些皇室親眷們可就不那麼訝異了,什麼場面話都會說,「我們這些后宅夫人,只管幫男人打理好家務事,賞賞花、品品茶就好了。」
一眾宗室親眷:「……」真的不用捐錢捐糧?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皇后品了一口茶,又把話題給繞了回來,「我們身為皇室宗婦,國家有難,也不能不幫。」
一眾宗室親眷:「……」剛說的那麼冠冕堂皇,還不是要捐!
「七嬸,我記得你在京郊有個莊子,」皇后說完,也不管她們神情如何,直接跟剛剛問她話的老王妃說道,「聽說收成一直不好?」
「——是啊。」老王妃不太明白,不是在說捐錢糧的事么,怎麼扯到莊子上去了,還是京郊的那處莊子,「買的地不好,都是些下等地,種什麼東西收成都不好,我都想轉賣出去了。」
老王妃這說的是實話,她那塊地買得晚了,京郊周圍的好地早叫其他人給買走了,要想跟好的地,只有去更遠的京郊去買。
她一把年紀了,管不了那麼遠的地方,想著地壞點就壞點吧,好好經營,沒準過兩年地就肥了,沒想到,幾年過去,還那樣,她就有些心灰意冷了。「既然那塊地的收成如此不好,」皇后見話說到點子上了,趁機提議道,「七嬸,不如就捐出來作為此次盛北災民的安置點?」
「捐地?」老王妃皺起了眉,她那塊地,雖然收成不好,但好歹每年還有些收成,捐了以後可就什麼都沒有了,這比捐錢捐糧還不划算。
其他宗眷一聽,皇后竟然不打她們錢糧的主意,居然打起了地的主意,也氣得不行。
京城的土地多難搶啊,好地就更難搶了,地在她們自己的手裡怎麼經營都成,要捐了可就什麼都撈不著了。
「廣陵王妃,」陳烈酒聽皇后叫這位老王妃七嬸,好歹也在京城待了些時日的,知道這位是先帝的第七個弟弟,被封了廣陵王的廣陵王妃,喚了她一聲,輕聲問道,「烈酒冒犯問一聲,如果不捐地的話,王妃原本是打算捐多少錢糧呢?」
「這、」廣陵王妃猶豫了,原本她想跟皇后訴訴苦,說說家裡還有一大堆兒孫不容易,讓皇后開口給她們一個捐錢捐糧的數字,但被陳烈酒這麼一問,主動權落到她頭上,她這是不想說也得說個數目出來了,老王妃暗暗記恨了陳烈酒一眼,慢悠悠地說出了一個數字:「三千兩,外加三千石米糧。」
這加起來也有五千兩,不少了。
陳烈酒頷首,又問:「王妃那塊地每年的收成如何?」
「我那莊子有一百畝左右的田地,」廣陵王妃對陳烈酒這個老是問她話的六品哥兒安人極為不順眼,要不是給皇後面子,她肯定不會回答,「種的麥子,每年除去給佃戶的租子,只有一百石上下的收成。」
「那就給王妃算一百石好了。」陳烈酒聽罷后,迅速給廣陵王妃算了一筆賬,「按照京城麥子的物價,一石麥子一兩銀上下的價格,就按一兩算,一百石就只有一百兩銀子,再加上王妃莊子里的果蔬、雞鴨,一年的收成至多有三百兩。」
廣陵王妃的眼皮子跳了跳,因為陳烈酒算得太對了,豐年的時候,這處莊子,收成最好的時候也不過才兩百八十兩。
「那就給王妃算三百兩銀子好了,」陳烈酒一看廣陵王妃不說話了,就知道自己沒有算錯,笑了笑,「如果烈酒沒有聽錯的話,王妃剛可是說了要捐三千石米糧的。」
「您這莊子一年才產一百石糧,這一捐就捐了莊子的三十年收成,加上錢財,」做了幾年生意,陳烈酒心算的速度越來越快,「那也得十七年的時間門,才能把這筆募捐的糧賺回來。」
「十七年的時間門,都能夠把一個小孩養大成人了。」
他家小相公就是十七歲的時候入贅給他的。
「那又怎樣?」廣陵王妃挑眉,十七年後,她的子孫輩不一樣可以有收成?
「不怎樣。」面對廣陵王妃的盛氣凌人,陳烈酒搖搖頭,「我只是想跟王妃說,這捐糧捐錢得需要十七年的時間門才能掙回本,可若是捐地,沒準三五年後就能開始拿錢了。」
「你在說什麼?」廣陵王妃像看傻子一樣看著陳烈酒,「我地都捐出去了,還怎麼拿錢?」
皇后這是從哪裡找了個二傻子來忽悠她們捐地?真以為她們這麼好騙吶?
「怎麼不可能呢?」陳烈酒微笑向廣陵王妃問道,「王妃知道這次盛北即將有多少災民逃難到京城嗎?」「我又不是朝廷的人,我怎麼知道!」在知道陳烈酒是個傻子后,廣陵王妃對陳烈酒更是沒什麼好感了。
「二十萬人,」陳烈酒直接給廣陵王妃說,「至少都有二十萬人!」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廣陵王妃不太明白,陳烈酒給她說這個做什麼,她又不是朝廷的人,知道這麼多,她還能去安置災民不成?
她肯捐些錢糧救濟已是大發善心了,總不能還要她無私把地無償分給災民吧?
「王妃若是不把這些災民看成災民呢?」陳烈酒微笑著看向廣陵王妃,「若是王妃把這些災民看成是京里的普通百姓,他們生活在王妃這片莊子里。」
沒有筆墨,陳烈酒也不可能吩咐皇后的宮女去給他取筆墨,他直接指尖蘸茶水,在桌上畫了一個圈:「而王妃在他們生活的這片莊子外面開滿了鋪子,他們只要一出門就能買到他們所需要的柴米油鹽醬醋茶。」
「二十萬人,就算一個人一天花一個銅板,都是兩百兩銀子了,」陳烈酒唇角翹起,「一個月下來至少都有六千兩銀子,一年就是七萬兩千兩。」
聽到這兒,廣陵王妃,眼皮子跳了跳,七萬兩,好大的一筆錢財!
不止她,就連她身旁的其他宗眷們都被陳烈酒的話語給吸引了過去。
「如此多的錢財,王妃還怕掙不回你捐的這五千兩銀子么?!」
這肯定是掙得回的!
廣陵王妃也不是沒有鋪子,鋪子里的貨物最低都有十分之一的盈利,要是這二十萬人真如陳烈酒說的那樣,每年都能給她的鋪子創造七萬兩的數額,一年不說多了,至少一萬兩的盈利是綽綽有餘的。
「一年七萬兩,十七年那該有多少?」陳烈酒見廣陵王妃明顯被他說動了,繼續添了把火,「而王妃付出的僅僅只是一塊收益不怎麼好,為了把這二十萬人籠絡住的莊子兒子。」
不用陳烈酒點明,廣陵王妃就主動把盈利給算了出來,十七年十七萬兩!
這比那些千畝、萬畝甚至是比一些封地的稅收都還要高了!而她付出的僅僅只是一塊才百畝的莊子?
「你話說得好聽,」就在廣陵王妃都快要答應的時候,旁邊有位郡王妃開口了,「但這一切都建立在這上百畝的莊子能容納下二十萬名災民,且這些災民還有購買力的前提下。」
是啊!
廣陵王妃一下就被打回了現實,她這百畝地如何安置得下二十萬名災民,且這些災民拖家帶口地逃難而來,上百畝的莊子還不夠這些災民塞牙縫的,如何讓這些災民創造收益。
想到這點,廣陵王妃看陳烈酒的目光銳利了些。
「不知王妃、郡王妃們可曾知道南城新起的書香學府?」被質疑了,陳烈酒也不退縮,繼續道,「如果王妃、郡王妃們到南城的書香學府去看看,就知道一小片地方能夠容納二十萬人的事,不是不可行的事。」
有了孟方荀的《買房賦》,陳烈酒最終還是還沒有同意許懷謙用翰林院的名字做房子小區的事,而是選個相對書卷氣息一點的名字。
書香學府?!
陳烈酒提到這個名字,眾位皇室宗眷中,明顯有幾位遲疑了一下。
京都南城修了一種新式的,一棟樓能容納六戶人家的房子的新鮮事,她們當然是有所耳聞過的,甚至還喬裝打扮去參觀過,看上去的確不錯,就是住進去未免也太狹窄了,都沒有丫鬟僕人住的地。
只適合普通百姓居住。
但經過陳烈酒這麼一提醒,她們的眼界一下就打開了,逃難來的二十萬名災民要是全居住在那樣的房子里,沒準一千兩畝就能安置下。
一些不趕時髦的王妃,不知道南城的新式樓房,其他知道的王妃就連說帶比劃地講給她們聽。
老王妃和其他王妃一聽,個個都挺驚訝的:「還有這種房子呢?」
「當然有的,」陳烈酒笑道,「不才,那房子正是烈酒修的。」
老王妃和其他王妃很明顯地愣了一下:「……」
「這就解釋得通你為什麼說廣陵王妃的莊子能夠安置得下那麼多災民了,」那位質疑的郡王妃反應了過來,但她任有疑問,「這修房子也需要錢財的吧,災民們逃難而來,身無分文,連吃飯都需要人救濟,你又怎麼確保他們還有消費能力?」
「不知道王妃們可曾知道商人做生意是需要開辦作坊的?」陳烈酒向宗眷們侃侃而談,「烈酒不才,正是昌南商會的會長,最近與其他商會的商人們也聯繫了起來,他們都在跟我抱怨,貨物運到京都來,路上的路費昂貴。」
「想在京都開作坊,可京都可以買的地都被人買了,只有運氣極好的才能去撿漏搬走的作坊。」
因京城地皮緊張,京城衙門是有規定的,不準商人購買百姓的住宅來開辦住作坊,只能在規劃出來區域開辦。
京郊城外他們倒是可以隨意購買,可在京郊招人也是個問題,京郊的百姓都要種地,一家也抽不出幾個人進作坊。
而且有點手藝的人都在京城裡,總不能讓這些手藝人去鄉下,或者每天從京郊來回往還吧?
眾人想不到陳烈酒一個哥兒,還是六品小官的夫郎,竟然還是個承宣布政使司的商會會長,頗有點意外。
身為女人的她們知道,一個女人要在一群男人中做生意有多難,還要做到他們頭上更難,
而陳烈酒一個哥兒,地位比起她們這些女人來還要低下,人家卻可以爬在一群男人頭上,做他們的會長。
著實有些不簡單。
「只要王妃和郡王妃們肯把地捐出來,把這些災民們就在這個區域里,」陳烈酒不管她們在想什麼,循循善誘,「烈酒就可以去勸說那些商人們在這個區域里置辦作坊。」
「到時候,作坊有了,人也有了,房子也有了,」陳烈酒給她們描述遠大前程,「還怕王妃們的鋪子開不起來么?」
有道理!
在陳烈酒給她們畫的藍圖中,眾位王妃們想象了一下,在不久的將來,京都城外會有個作坊聚集地,哪裡的人都在作坊里勞作,每個月掙了月錢,就在周圍她們開設的鋪子里購買日常生活所需。
災民們得到了妥善的安置,她們也能開比莊子更掙錢的鋪子,不用在京都跟人家搶人家都已經做熟的生意。
「王妃們現在願意捐地留住人了么?」陳烈酒見她們已經代入進去,又引誘了一句。
「捐!」廣陵王妃就不說了,其他王妃毫不猶豫地同意了。
既然她們來就是來募捐的,那捐錢捐糧捐地又有何區別。
這位六品安人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捐錢捐糧,她們得經營很多年才能把她們捐出去的錢糧給掙回來,而捐地沒準四五就掙回來,說不得連四五年都不需要,一兩年就行了。
「既然是安置災民的地方?」當然王妃們也不傻,「那我可以不用捐土地肥沃的莊子,捐一些收成不好的莊子也是可以的吧。」
「可以的。」陳烈酒沒有意見,甚至她們捐的地是分散開的也沒關係,有了地契,他再想辦法跟別人湊湊換換,總能把她們捐的這些地湊在一起。
「那就好!」這下這些王妃是徹底沒有意見了,一個個在心裡盤算了又盤算,家裡那些莊子和地是不需要的,盤算好了就去找皇后統計。
皇后看著這些一開始根本就不想捐地的王妃們,突然一下全都加入了捐地大軍的隊伍,驚嚇得都說不出話來了。
然而,陳烈酒讓她驚訝的,遠不止於此。
這些王妃捐過地后,驀然想起來她的商鋪還沒有著落呢,於是又把陳烈酒拉出來問了:「這地我們捐了,那我們商鋪的地契怎麼辦?」
「這就要看王妃們自己是怎麼安排的了,」陳烈酒向王妃們微笑道,「作坊區的商鋪分為兩種,一種是有地契的,價格上當然要貴一點,另外一種就是沒有地契只有房契的,價格就稍微便宜些。」
「鑒於這些地都是王妃們捐的,不管買那種,都會比原價低上不少。」
這就相當於她們捐了地還要自己花錢買一小塊地回去?
「王妃們千萬不要這要想,你們捐的是地,」陳烈酒一看她們沉思,就明白她們在想什麼了,「買回去的可是以後能大賺特賺的商鋪。」
「二十萬災民只是暫時的,等他們安定下來,肯定不少人結婚生子,要不了幾年,人口沒準還能再翻上一倍,人越多這些商鋪就更值錢。」
眾位王妃們一想也是,早買早開鋪子,她們率先搶佔了市場,以後再有別的商人想要進來橫插一腳可就難了。
「那你這鋪子怎麼賣的?」這樣一想,眾位王妃就覺得,擇日不如撞日吧,正好她們今日來宮裡募捐,身上都帶著不少錢財,既然這地都捐了,這鋪子也就順便一塊買了吧。
「一百兩一間門,」陳烈酒也是臨時起意那又那麼多想法,不過這些王妃問了,他還是根據他天天在商行里觀察大的,瞬間門給出了一個方向,「要幾間門王妃們自己定,若是要蓋二層的話,一間門得額外再補八十兩。」
跟京城的商鋪比起來,這個價格可以說得上是便宜得髮指了。
「這是房契的價格,」一碼歸一碼,陳烈酒說著又添了一句,「若要地契的話,一間門還得再加二百兩銀子,不過只加底下那一層的,樓上不加。」
這樣算下來,一間門商鋪至少都要三百兩銀子了,能抵一個莊子一年的入庫了。
「一年七萬兩,」陳烈酒一見她們猶豫,又提了提,「這是一個人一天只花一個銅板的數額,若是一人一天花十個銅板呢?」
「他們沒有地,又在京郊好幾十里地外,周圍附近也沒有鋪子,吃穿住行都需要花錢,一個人一個月就算再省吃儉用,一兩百文錢總是要花的吧。」
「買!」眾位王妃一聽,當下再也沒有猶豫,爽快地在皇后那兒說了買鋪子的事,有些仗著她們是皇后長輩,妯娌的,還再三囑咐,讓皇后給她們劃一個最好的位置。
皇后當然沒有意見了,全都應承了下來。
「確實厲害,」昌盛帝翻看著皇后交給他,她統計的賬本,看到上面的地契和銀錢數額,也跟著皇后誇讚了句,「一天之內,把朝廷救災的所有錢糧物資,甚至連災民的問題都考慮到了,這不僅僅能用厲害來形容了。」
這哪裡是哥兒!
這分明就是人才!
跟許懷謙一樣的人才!
「若是朝中都是這樣的人才該有多好,」昌盛帝想到剛才那些三請四請,只會參人的廢物,氣得不行,「結果他們連一個沒讀過什麼書的哥兒都不如!」
許懷謙那個夫郎吹,一天上衙就跟江泊舟和沈溫年炫耀他家夫郎如何如何好,昌盛帝原本不想聽,也被迫聽了一些。
知道,許懷謙的夫郎陳烈酒,一個從小死了爹媽,十歲就敢跟著人到處走鏢養家裡弟弟妹妹,吃了不少苦,自己都沒有讀過書,還願意招一個病秧子贅婿夫君供他讀書的偉大哥兒。
當時他聽了也沒覺得多偉大,像陳烈酒這種從小就需要養弟弟妹妹的人,在縉朝不知凡幾,甚至更苦更累的人都有。
但凡事就怕有個對比。
陳烈酒和天底下的那些苦命人比起來確實不算什麼,但和朝堂上那些酒囊飯袋只會貪圖享樂的人比起來,那可真是太偉大了。
人家一個哥兒都知道在國家危難之時站出來為國盡瘁,他們這群還是讀聖賢書走出來的官員,一天到晚只會妒忌賢臣,恨不得所有人跟他們一樣同流合污才好!
「早知道先帝選拔的那群官員是這樣的,」昌盛帝氣到說了胡話,「我寧肯把他們都砍了,換陳烈酒這種有能力哥兒,也比都是一群只會拖後腿的廢物強。」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皇后聽昌盛帝願意用哥兒當官,眼睛亮了亮,從旁提議道:「不如就給那陳烈酒封個低價的官位好了,也好讓朝堂上的那些官員看看,要是他們再不努力,一個哥兒都能爬他們頭上去了。」
原本皇后也沒有這種心思的,但她今天跟陳烈酒接觸過後,親眼看到他什麼都沒有就從眾位宗眷那裡遊說來這麼多東西,她有問過陳烈酒:「朝中大事都由朝中大臣去做就好了,你一個哥兒不必這麼費心費力,還不討好。」
今天陳烈酒辦的事若是放在任何一個朝中大臣身上,這往上升的功績是跑不掉了,可這些都由一個哥兒做出來的,他除了一些賞賜什麼也得不到。
陳烈酒當時就笑了:「如果我們這些女子哥兒有能力卻不去做事,只甘心窩在後宅當丈夫的賢內助,一輩子,不,永生永世都是男人的附屬品,他寵你的時候,你是寶,天上地下的珍寶都願意為你尋來,他不要你的時候,就算是你哭瞎雙眼,他也不會對你憐憫一分。」
「如此,我何不如牢牢利用我的能力,將所有我喜歡的東西牢牢抓在手裡,讓我的夫君依靠我,離不開我,而不是坐等著他拋棄我。」
「至於高官俸祿,我相信,如果有一天,女子哥兒們都把自己用在後宅的能力使在國家大事上,遠勝於朝堂之上的男人,總有一天,天下人會把屬於我們的公平還給我們。」
「我現在在做的確實對我自身沒有什麼利益,可我卻能把這把公平的天秤,往前挪移那麼一厘。」
「只要我往前挪了這一厘,往後也會有別人來繼續往前挪,總有一天我們這些生來就比男子地位底下的女子哥兒,會與男人一樣,把這把傾斜的天秤挪平。」
皇后當時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聽完這些話的,陳烈酒說的這些話,但凡要換個男人來聽,恐怕都覺得大逆不道。
但皇后卻沒有如此感覺,身為女人的她,就算是已經母儀天下了,也時常能夠感受到天下女子哥兒與男人的不公平,可她即使察覺到了,也無力去改變這一切,只能順應。
陳烈酒的話倒是點醒她了,若是人人都在順應,無人去勇敢地踏出那一步,這樣的不公平便永遠都會不公平,可若是有人願意勇敢地去邁步,或許千萬年後,女子哥兒真能如陳烈酒說得那樣,跟男人們一樣,公平待之。
恰好,她的夫君又是個重能力的,她別的什麼做不了,或許可以推陳烈酒一把。
「嗯?」昌盛帝聽到皇后這話,詫異地看了她一眼,「皇后怎麼會產生這樣的想法?」
被昌盛帝盯著,皇后后脊背都是麻的,但還是強撐著說:「臣妾只是不忍陛下自登基到現在,朝堂上都挑不出一兩個可用之人,想替陛下出口惡氣。」
確實。
要是讓陳烈酒一個哥兒當了官,步入朝堂,朝中那群大臣估計全都要氣吐血。
可麻煩也不少,他們是不會容忍一個哥兒當官的,還是一個書都沒有讀過的哥兒,哪怕只是一個不入流的官,都不行!
昌盛帝倒是不介意,只要是有才之士,管他是女子還是哥兒,能為他所用,為天下添磚加瓦,封他一個官做又如何。
可他身為皇帝也不能意氣用事,說封一個哥兒為官就封一個哥兒為官,不考慮後果,特別是在這種災難時刻。
「此事不可再提了,」昌盛帝不得不承認,有片刻,他心動了,但他強忍住了心動,向皇后說道,「給一個哥兒封官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不過他夫君不是在朝為官么,補償不了哥兒,補償他夫君也是一樣的。」
昌盛帝覺得也該是給許懷謙陞官的時候了,原本他想在許懷謙說教習令那日,就把他的官階給他抬抬的。
可他卻說,讓他不要過分關注他,此事就只好作罷。
如今再不給他抬抬官階,就有些說不過去了,這還是他自華陰水患,第一次感覺原來救災也不用焦頭爛額,只管按部就班下去就行,這一切都多虧了許懷謙和他家夫郎,果然這朝堂之上,有了能人就是不一樣。
京中的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而盛北的災民卻陷在了無盡的絕望中。
水。
漫天的水從四面八方湧來,要將他們淹沒,要將他們溺死,沒有地方可以逃,等待他們的只有一死。
「阿娘!」
「阿爹!」
「爹爹!」
僅僅只是過了一個晚上,原本命令祥和的村莊就變成了人間門煉獄,房子、田地、甚至就連山林都消失不見了,水面上漂滿被洪水溺死的浮屍,在這些浮屍的周圍還漂浮著一些木盆。
木盆里或坐著一個女孩或男孩,他們茫然地哭泣著,不知道自己的家人去哪兒了,也不知道自己即將會被水流帶到哪兒去,只能痛苦而絕望地在水盆里哭泣。
比他們更絕望的是,一些抓著樹木還在水裡泡著的活人,他們也想活,可周圍全是水,他們除了跟著水流漂,連個著陸點都找不到。
漂著漂著他們發現周圍附近的人越來越少,不少人看不到希望的人都主動赴死了,而那些坐木盆的孩子們也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被洪水裹挾,失去了生命。
彷彿前路怎樣都是死。
「囡囡,不要困,」渾濁的水面,一根浮木上,一位精疲力盡的婦人正在對跟她同樣抱著木頭又困又累的女孩使勁打氣,「再等等,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竟說大話!」周圍有跟他同樣的人,聽到這位婦人的話,一臉的麻木與茫然,「誰會來救我們啊?!」
「朝廷才不會管我們死活!」這人臉上一臉的死氣,可發出的聲音卻是那麼的不甘,「華陰水患比我們現在水患小多了,朝廷都沒有救過來,又怎麼可能會有人來救我們!」
「嗚嗚嗚嗚嗚嗚嗚。」
這種話讓其他跟他們一樣抱著木頭漂浮的人一酸,發生如此大的水患,朝廷就算想救,也不會拿人命進來填,像他們這些處在災區的人,就該聽天由命才是。
可,能活下去誰想死!
洪水都沒有把他們溺死,僥倖抱著木頭活了下來,卻苦於沒有救援而死,太不甘心了!
可是不甘心也沒有辦法,沒有人來救他們——
受災的人,不由得悲從心來,家沒了、家人也沒了,連家鄉都沒有了,真的還有活下去的必要麼?!
「娘,我好餓,我真的沒有力氣了,咳咳——」那位叫囡囡的小女孩虛弱地回了一句,在水裡泡了這麼久,她渾身都泡腫了,連抱著木頭的手都是腫的,這還不是最令她絕望,最令她絕望的是,她好餓,餓得只想睡覺,可她剛閉了一下眼就被洶湧過去的洪水給嗆了一下。
「囡囡!」眼看女兒被嗆著,差點就要鬆開木頭隨洪水漂走,婦人忙鬆開一隻抱著木頭的手把她女兒抓住。
「娘,你讓我睡吧。」囡囡她看著她娘抓著她烏黑浮腫的手不停地在流血,累得連給她娘擦血的力氣都沒有了,「睡著了,就不餓了。」「囡囡。」女兒是婦人的命啊,她的丈夫沒了,她不能連女兒也沒了,聽到女兒沒有生了意志,婦人絕望得直落淚,「再多陪陪娘好不好。」
她的囡囡才九歲,她還沒有帶她去過縣城,她還沒有看過耍大刀,她還有好多好多東西都沒見識過,她不能讓她的囡囡就這樣睡過去。
「大妹子,你讓她睡吧。」旁邊有個抱著木盆渾身發腫得不行的老嫗路過看見這一幕,一雙渾濁的眼睛也沒了生的希望,「……現在睡著了好,要真活下去,也不會比死好受多少。」
「她在水裡睡著了,我就找不到她了。」婦人哭出來的眼淚都是紅的,她又何嘗不知道,現在這樣的情況,死比生容易,但她的囡囡一旦被水沖走了,她做鬼都找不到她了啊。
就算是死,她也希望她和她家囡囡死在一起,囡囡已經沒有爹了,不能再讓她沒有娘,她還這麼小,沒有她這個當娘的陪著她,黃泉路她一個人怎麼走啊!
「救救我們!」水流越來越大,她快抓不住漂浮的樹木,也快抓不住她女兒了,「誰來救救我們!」
婦人聲嘶力竭地喊著,她們可以不活,但可不可以讓她和她的女兒死在一塊,她就這一個要求了。
求求了。
老天爺。
周圍哭聲一片,無人應援,大家都自顧不暇了,能維持不被洪水已經是不易了,哪兒還有力氣去救她們。
看著一點點失去力氣,即將被洪水淹沒,一點點要從她指尖滑落的女兒,婦人徹底絕望了,抓著樹木的手一松,狠狠地將她的女兒抱在懷裡。
自從洪水過,還沒抱到女兒的婦人此刻緊緊地將小女孩抱在懷中,即將在水裡沉沒的她一臉滿足。
就算是死,她的囡囡也要她這個當娘的抱著死才行啊。
就在婦人和小女孩的頭髮絲即將被洪水給淹沒的時候,一雙手將她們從水裡抓了起來。
是皇帝派來救災的驍勇軍趕到了,他們划著簡易的竹排,木排,猶如神兵天降般,出現在河面上,將那些藉助浮物漂浮在水面上的人,一個個地撈了起來。
「咳咳咳咳——」婦人和小姑娘躺在竹筏上,嗆出進入口鼻的河水,茫然地看著突然出現,將她們從水裡拉起來的人。
「我們是陛下派來救災的軍隊,」驍勇軍沒有管她們,直言向周圍地說道,「竹筏上有乾淨的熱水和食物,餓了可以自己拿著吃,不能搶,更不能私藏,吃飽了告訴我,那個方向還有跟你們一樣的災民。」
「那邊那邊。」
「我從那邊漂過來的時候,那邊還漂著好多人呢,他們漂不動了,就待在哪兒等死。」
「還有好多人已經不行了,這會兒估計沒了。」
「……」
驍勇軍說完話,這些獲救的災民也不管自己餓不餓、渴不渴,直接七嘴八舌地跟他們指起路來。
那邊也有他們的親人在啊!
邊指邊落淚:「我們獲救了!」
「朝廷真的派人來就我們了!」
「終於不用死了!陛下萬歲!」
他們在竹筏上,就朝著京城的方向感恩戴德地跪拜了起來。
無論以前如何,這刻他們知道,是京城的皇帝派人救了他們,該他們感謝的。
「囡囡,你爹要是在就好了。」獲救的婦人給懷裡的女兒餵了點水,又掰了點乾糧餅捏碎了喂她,看到周圍都是朝皇帝跪拜的人,也跟著拜了拜,想到為了保護她們死於洪災的丈夫。
眼淚止不住地流。
要是囡囡她爹還在的話,她們一家三口上岸後到了陰曹地府也還是一家三口,不用像現在陰陽兩隔,她連丈夫的屍身都不知道去哪兒找。
不是婦人不相信朝廷,非要死。
朝廷肯派人來救援她們,她已經很感激涕零了,可她一個身無長物,還帶著一個女兒無錢無糧的婦人上岸后,能去哪兒呢?
到處都是災民,這裡一頓吃飽了,下頓還有著落嗎?朝廷肯救她們已經是仁至義盡了,還能奢望朝廷給他們派糧派銀嗎?!
跟她一個想法的人不在少數,因此他們臉上除了有劫後餘生驚喜外,還帶著對未來生活的惶恐茫然。
他們家鄉方圓十裡外的田地全部被淹了,想回去也回不去了,也沒有在外地的遠親,上岸后,能給賣身給大戶人家為奴為婢,有個安身之處已經是一件幸事了,更多的恐怕已經要過上吃了上頓沒下頓,每天擔驚受怕什麼時候就不明不白地沒了,以乞討為生的乞丐生活了。
這次的水患太大,大到他們即使不要錢,大戶人家也接收不了這麼多的災民。
他們遠在盛北哪裡知道,朝廷不僅僅派了人來救援他們,庫房裡也有源源不斷的錢糧在往盛北拉,甚至幾百公裡外的京都,連給他們這些的災民的房子都準備好了,就算他們逃難到各縣城也不用擔心,會有各縣城的災情所收留他們的。
不會讓他們均為奴婢、乞丐的。
他們現在不知道沒有關係,隨著他們不斷地被救治上岸,京城的邸報也源源不斷地發了出來,由信使快馬加鞭地傳往各州府、各縣城,有識字的、讀書人、掌柜的,茶樓先生,拿著邸報,在全國各地的大街小巷,萬分震驚地給百姓們講解上面的內容時。
死裡逃生的他們就會知道,他們的前路不是黑暗的,他們以命在對抗天災的時候,也有那麼一群人在為他們未來的安定生活,在到處奔走。
朝廷沒有放棄他們。
陛下和官員沒有放棄他們。
他們自己也不能放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