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攜酒上青天21
災情不等人,孟方荀從許懷謙手裡接過邸報的事物后,就帶著他挑選的筆試帖們沒日沒夜地在翰林院里做邸報。
結合許懷謙給他提的思路,邸報的內容、排版、廣告全由孟方荀一個人挑大樑,他向來都是一個懂得抓住機會的人。
跟許懷謙做朋友這麼多年,又在翰林院里當了半年的編修,還有新科舉書的經驗在前,加上他本身就是一個情感充沛,能夠牢牢抓住人心理的人,經過幾日幾夜不眠不休地排版修正審稿,終於在盛北水患發生的第八天。
有史以來,第一份向全天下人的百姓發行的邸報《大縉旬報》正式問世。
一旬等於十天。
為什麼發行旬報而不是日報?
縉朝的活字印刷術已經有泥活字和木活字,雖然技術不太成熟,但印刷邸報這種更新換代快的東西還是沒問題的,像新科舉書那種重中之重,且不容易更新換代的東西,當然是用雕版印刷和木刻印刷比較好。
但即使是有活字印刷術為邸報節約時間,可縉朝的交通還沒有達到一天之內能夠跑遍全國,且沒有那麼多人力物力天天去送邸報,因此只能做成旬報。
八天的時間,京都的百姓和其他各州府的百姓,因為昌盛帝的教習令和各大商人調集錢糧的動向,也已經知道盛北的災情了。
起初,各地百姓紛紛惶恐,發生如此大的災情,他們不會也要跟著遭難吧?
特別是江南的百姓,他們江南身為魚米之鄉,每次一發生災情,錢糧就會如流水般運送出去,然後本地的糧價就會跟著一塊上漲。
因著昌盛帝改革科舉,江南百姓這幾年的日子已經很不好過了,要米價再往上漲,這就不是救災,這是在製造災難了。
但隨著時間一點點地在推移,米糧雖然不斷地在往外運送,可糧鋪里的米價始終如初,就算有個別漲價的也就漲個一兩文,還在他們能接收的範圍內,百姓們這才安定下去。
緊接著就是昌盛帝的教習令,這教習考才推行兩個月,好多地方的學政都還沒有抵達,考生連考都還沒有開考,昌盛帝就要他們這些新晉醫術教習奔赴盛北救災。
這個時代的百姓,除了商人、走鏢的,還有讀書人外,其他人這輩子別說是出遠門了,就連縣城都不怎麼出。
一道快馬加鞭的政令就要各州府剛考上教習令還沒新鮮夠的新晉醫術教習,不遠萬里奔赴盛北去救災,各州府新晉醫術教習全都覺得自己受到了欺騙。
「盛北災民的人命是人命,我們這些大夫的人命就不是人命了么?!」
「虧我先前還覺得朝廷大發善心了,能為我們這些治病救人的大夫著想,原來是沖著我們這些大夫的命來著。」
「不考了,不考了,這『光宗耀祖』的教習誰愛當誰當去。」
這樣的情況,許懷謙早就料到了,所謂的教習令跟告示一樣,就是一紙政令,跟百姓解釋不了太多東西。
幸好,在這些醫術教習即將鬧起來的時候,《大縉旬報》緊跟著而出。
「賣報!賣報!賣報!」
「大縉旬報,袤河決堤,盛北數百萬人遭受水災!」
「抗洪救災,匹夫有責,二十萬驍勇大軍夜赴盛北,誓與大堤共存亡!」
「一方有難,八方支援,上百家商行捐錢捐糧,眾志成城,同舟共濟!」
「災情當前,責任在肩,還望天下醫學教習,守望相助,共助盛北難關!」
「災難無情人有情,風裡雨里,災情所在等你!」
一夜之間,京城與十三個承宣布政使司的街頭,冒出了許許多多背著挎包,手裡拿著報紙,在不停叫賣的小孩。
他們說的都是大白話,不管是早起擺攤的攤主,還是挑著貨物從鄉下到城裡販賣的腳夫,全都能夠聽懂他們叫嚷的話。
忙碌的手和前行的腳都同一時間停了下來,怔愣地朝那手裡拿著一份邸報從他們身旁走過的小孩看過去:「小孩,你在叫嚷啥,國家大事,也是能叫喚的?」
「能的,能的,」小孩們早得了朝廷的囑咐,這會兒被人問起,拿著手裡的邸報忙不迭地給人解釋,「這是朝廷發行的旬報,以後每旬都能從上面看到一些國家大事,大叔,你們要來一份么,這次旬報說得可都是盛北水災的事。」
「只需要五文錢!」
「五文錢?」小販和腳夫看著小孩手裡厚厚的寫滿字的邸報,倒沒有覺得貴,這個價格比起書本和去茶樓聽戲聽書的價格不知道便宜了凡幾,就是他們不識字啊。
「大叔,你們買了可以找識字的人給你們讀,」早得了話的小孩知道怎麼說,「朝廷的旬報採用的都是白話文,只要是識字的人都能聽懂的。」
「那就來一份吧。」腳夫沒有認識識字的人很猶豫,可那擺攤的攤主卻是毫不猶豫地掏了五文錢買了一份旬報。
無他,他家孩子正是在學堂里念書的讀書人。
這會兒,他家孩子還沒有起來,他拿著充斥著油墨香的旬報,進屋把在學堂里念書的孩子給叫了起來,叫他給他讀報。
知道這盛北的災情,可比他做生意重要多了,他們這兒挨著盛北,要是災情嚴重到真有上百萬的災民,搞不好,他也得帶著全家去京城逃難去。
身無分文,又累又餓的災民看到他們這些活得好好的人,是要吃人的。
他家孩子這麼早被叫醒原本還有些不情願,但他父親給他說,他買了一份關於盛北災情的邸報,他立馬就從床上坐了起來。
十本新科舉書比起以前的要學的四書五經是要簡單多了,可新的問
題也隨之而來,就好比這個時政。
普通人、普通夫子要打聽時政的消息真的很難,書上的內容又照本宣科。
若朝廷每旬都發行邸報,他們這些普通學子便不用費盡心思,絞盡腦汁去尋時政的消息了。
天色尚早,屋裡光線昏暗,邸報上的字太小了,他便拿著邸報站在他爹的攤子前給他爹讀上面的內容。
「盛北連下了半個月大雨,導致袤河不堪重負,一夜之間垮塌,洶湧的河水一瞬間淹沒幾千餘村莊,五六個縣城,初步估計受災群眾將達到百萬餘民。」
「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次時間,陛下就已經派遣了二十萬英勇無畏,所向披靡的驍勇軍前去救援,他們紀律嚴明,上山下水的能力特彆強悍,就他們在,一定可以將所有受災群眾全部救出!」
「這些獲救的災民也是可憐人,他們一夜之間失去了父母、孩子、親人,連家鄉都失去了,歸無來處,去無定所,他們可能會情緒奔潰、會惶恐不安、會精神失常;還請沿途的百姓們,看到這些逃難的災民不要驅趕,朝廷在各州府設置了災情所,如若看到災民可為他們指路。」
「安置災民的錢糧朝廷也已經籌措完畢,這裡要感謝江南米行、霽西油坊等百家商行的鼎力支持,沒有你們,就不會有災民們的未來,你們捐的每一筆錢糧,我們都會落實到實處,後續情況還請繼續關注《大縉旬報》。」
「收到教習令的醫學教習們也請不要驚慌,這教習令並非是強徵令,各州府教習是可以自由選擇報名的,只不過現在盛北的災民們,需要你們!」
「他們在飄滿浮屍的水裡泡了幾天幾夜,他們抱著浮木全身浮腫充血,他們忍著飢荒傷痛,憑藉著自身強大的意志熬到了驍勇軍前去救援,災難都沒有衝垮他們,他們不想死於藥石無醫!」
「望天下醫學教習,醫者仁心,為國奉獻一份你們的力量,給學生們做個榜樣,陛下和朝廷不會忘記你們的,此次災情表現優異者可破格錄取太醫院官員,翰林院的編修孟方荀孟大人也為你們賦了一首《醫者賦》感謝諸位的教習的付出。」
「最後我們額外感謝,翰林院編撰許懷謙許大人及其夫郎陳烈酒陳掌柜,災難初發之時,許大人便為災民們良多獻計,此次教習令與全民邸報皆出許大人之手,其夫郎陳掌柜更甚,一夜之間為盛北災區籌措四百萬兩銀子,八百萬石糧食,讓盛北每一個獲救的災民都能有糧果腹。」
「另外,朝廷也與陳掌柜在京郊城外設置了盛北災民安置點,還請京都百姓不要驚慌,只要我們攜手並進,災難並不可怕,我們陛下說了:撥雲見日終有時,守得雲開見月明!」
「有朝廷和陛下在,所有的苦難都是暫時的,終有一天我們會撥開頭頂的烏雲,重新迎來光明璀璨的人生。」
讀報紙的讀書人讀著讀著就眼眶濕潤了,旁邊站著聽報的攤主和腳夫兩個人聽完更是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來。
「好啊!好啊!」
「朝廷好!陛下也好!」
「許大人和他家夫郎也好!」
「這還是我活了這麼多年,第一次看到朝廷如此積極的去救災,每一樣每一項都為我們這些老百姓們考慮到了,能生活在這樣的朝廷真是人生一大幸事!」
從古至今的百姓們為什麼害怕災難?因為他們知道,一旦災難發生,他們除了死別無選擇,朝廷不會救他們,外人不會救他們,他們自己更是救不了自己,除了死還能幹什麼呢?
但是現在這一份報紙讓他們看到了希望,生得希望,如果災難發生了,他們知道外面有這麼多人在為他們到處奔走,知道走出災區外面還有這麼多人在等待他們,他們就是手斷了腳斷了,爬也要從地獄里爬出來,好好看一看這錦繡人間。
「我要去買邸報!」
在攤主家聽完旬報的腳夫買了些攤主家做的吃食當謝禮后,轉身就挑著貨物前去尋那買邸報的小孩。
這樣的好事應該讓更多的人知道,這份邸報我還要供在我家香火上,讓列祖列宗也看看我們生活的朝代究竟有多好!
這樣搶著買報紙的事到處都在發生,就連那原本在茶樓里說書的先生打開門,準備說書的先生,在被人拿著邸報找他讀過邸報上的內容后,都眼眶通紅地決定今日不說書了,不厭其煩地在茶樓一遍又一遍地給百姓們讀著邸報上的內容。
讀完就勸人們去買報紙,抗洪救災,匹夫有責,他們這些平頭百姓在這種大災大難面前幫不了什麼忙,買一份朝廷的邸報,奉獻一點自己的力量還是可以的。
沒錯,雖然邸報上沒有明確表明買報紙可以支持救災,但百姓們自發的認為這賣邸報的錢,如果災民們需要,他們一定會用在災民們身上。
助力朝廷,就是助力災區!
他們得買,還得多多的買,反正這報紙上的內容他們都聽得懂,只要有空了,就能讓家裡的讀書人,或者旁的識字的人讀給他們聽。
不提百姓們瘋狂買邸報的行為,原本那些對朝廷發的教習令沒有好感的大夫們,在看過邸報上的內容后,全都擯棄了一開始惡意揣度朝廷不好的想法,不再鬧將,變得積極起來。
「志士長醫國,良醫亦念民,不嫌盛北遠,獨佔池上春!」①
「原來是國家需要我們!災民需要我們!不是要我們去送死的!」
「報報報!這名必須報!就算不能破格錄取成翰林院的醫官,能用我這一身醫術多救治兩個人也成!」
醫者仁心,當大夫的雖說見慣了生死,可他們的那顆心依舊是柔軟的,在知道朝廷和官員們已經為災民們奔走了這麼多,就差他們這些大夫去為災民們救治時,他們那顆善良的心一瞬間就被激了起來,一個個也不怕懼怕盛北的路途遙遠,背起包袱就跟著朝廷的人往盛北而去了。
而捐了錢糧,還在等待翰林院給他們打比新科舉書還要火爆的廣告的商人們,有一天,一覺睡醒,就聽見大街小巷的人們都在議論他們。
「一方有難,八方支援,上百家商行捐錢捐糧,眾志成城,同舟共濟!」
「寫得可真好,都說這商人逐利,我看也不見得,他們這是能者多勞,賺得多,捐得也多,要換我,十幾萬兩的真金白銀和糧食我肯定捨不得捐。」
「所以活該人家掙大錢,我們買米買油,在哪兒買不是買呢,我看這江南的米行的米和這霽西的油坊油就不錯,以後我就只吃這兩家的米和油了,沒準以後我們遭了災,人家也能支援我們。」
「是這個理……」
朝廷辦邸報的事,事先也沒給商人們通過氣,他們也是打開門做生意,發現今日的生意比起往日來好了好幾倍不止,這才知道他們的商行登上了《大縉旬報》,成為了全國老百姓心中的好商行。
知道此消息的他們,趕緊差人去買了幾份《大縉旬報》回來,在看到上面加大加粗描寫他們的標題和讀完文中朝廷對他們歌功頌德的感謝文章時。
一眾商人紅著眼睛,激動地拍桌子:「好好好!」
「廣告就是要這樣直白地打才好!」
「寫得文縐縐的除了讀書人,其他人都看不懂有什麼意思,這樣直白又點題的廣告,真是比什麼都強!」
他們募捐給朝廷的錢糧本就是用來救濟盛北的災情,這是大好事啊,要是翰林院回他一首文縐縐的詩,他們才覺得不得勁呢。
現在可好了,天下人都知道,他們這些商行的商人們,不僅不唯利是圖,還是積德行善的好人。
這種美名揚天下的感覺誰懂!
「不愧是許大人!」商人們拿著《大縉旬報》把感謝他們的文章看了看又看,「先前我還在想這天底下還有什麼比新科舉書上的廣告還要好的廣告,真是想破頭腦都沒有想到,人家許大人腦子一轉就想到了這邸報,嘿,邸報,誰知道邸報還能這樣用。」
在場的,都是商人,要論起做生意,誰也不比誰差,按理說,像廣告這等能夠上他們名聲、生意更上一層樓的東西,他們應該比許懷謙一個當官更精通才對。
事實上就是,他們這麼多商人,玩不過人家許懷謙一個當官的,還真是做了這麼多年生意,都做到狗肚子里去了。
不過,一想到,他們輸給的許懷謙這個才貌雙絕的狀元郎,又覺得沒什麼了,能當狀元的人,可都不是一般人。
「而且許大人好啊!」眾位商人坐在一起,個個都樂開了花,無比高興他們當初答應了陳烈酒的募捐,「你們看看這旬報上說的,『你們捐的每一筆錢都會落到實處,後續情況還請繼續關注《大縉旬報》』這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我們捐的錢糧,每用一筆,就會登上一次《大縉旬報》,都是旬報了,那定然是一旬一報,這可比科舉書強多了。」
科舉書也就新鮮了這麼幾個月,後面慢慢的,大家激情也漸漸淡了下來,可這災情不一樣啊,這盛北的災,怎麼著都有要個一兩年才能徹底重建好吧。
這一兩年裡,只要大縉旬報還要報道災情,老百姓們就會想起這些商行,用一年的時間去不斷加深百姓對他們的印象,這可比聽讀書人偶爾講講科舉書上的廣告,印象深多了。
等他們形成習慣性購物,除非後面還能出現比他們影響力更深更遠的廣告,要不然一時半會兒改不掉的。
「哎喲,那這廣告打得可就更值了!」有那經過提醒反應過來的商人更高興了,嘴裡一個個念著許懷謙的好。
「許大人對我們好,我們也不能辜負他啊。」有人見人只曉得嘴裡念著人好,一點表示都沒有,不樂意了,「像許大人這樣高風亮節的人,收受賄賂的事我們就不要去做了,我們再加把勁把這個錢糧給更快地送到盛北去,才是真正地給許大人幫忙呢。」
「對對對,」西北馬行的掌柜出來說話了,「錢糧我沒有捐上大頭,這運送物資的事,我們西北馬行,還能幫你們使使勁。」
牙行老闆也不甘示弱地說了句:「你有馬,我還有人呢。」
「那還等什麼,不管是有人的還是力,都行動起來吧,這報紙上,不都說了,時間不等人,每耽擱一瞬,興許就有一個災民去世。」
對廣告極為滿意的商人們,聯合行動起來,行動力是很強大的。
原本要十五天才能運送到盛北的糧食,在各大商人的運作下,十天不到的時間,就已經把第一批錢糧給運送了過去。
他們承諾,後續幾批也依舊會幫著朝廷運送。
各方的努力之下,當盛北的災民們,被驍勇軍們從災區救出來之後,他們本以為自己面對的會是一個背井離鄉,吃了上頓沒下頓,看不到任何前路的苦難逃難人日子時。
結果,他們一上岸,就有人給他們送糧送吃食,甚至還有人帶著他們去重新用熱水洗漱。
面對這些熱情的人,剛從水裡被救起來的災民們,完全不知所措。
「我們都是被軍爺們徵調來幫忙的百姓,」領著他們洗漱的人,看他們一臉茫然的模樣耐心與他們解釋,「你們不要害怕,陛下和朝廷都在為你們奔走,在各地建了災情所安置你們,你們不用擔心沒有住的地方,吃的糧食也有各地商人為你們捐助好了,你們待會兒從這裡離開,要去哪兒,幾天的路程,都有人給你們發糧食的。」
這人不解釋還好,一解釋眾災民更加茫然了,他們在聽天書嗎?
帶領他們的人見自己跟他們說不明白,把會看報,會識字的人拉過來,讓他給這些災民們念報。
「我手裡拿著的這個是朝廷發行的全民邸報《大縉旬報》上面詳細地清楚了,朝廷對你們這些災民的安排,」念報的人,也不是第一批給那難民們念報了,很熟練的介紹完后,將旬報念了一遍,最後解釋道,「待會兒你們洗漱過後,會有大夫過來給你們把脈,確定你們身上沒有什麼疾病後,各地縣衙的災情所的人會過來拉人,有願意跟著那些衙役去當地縣衙生活的人,就跟他們走,去到災情所,衙門會給你們分地分糧,緩個一兩年,日子就會好起來的!」
「要是不願意跟著去災情所,自己有親戚要投奔的,就在這裡做個登記,我們會有人估算出的路程給你分發好路上的口糧和銀錢,沿途的災情所和好心的百姓都會招待你們的,」這人孜孜不倦地說著,「或者,你們沒有地方投奔也不願意去災情所,想去京城投奔陛下也是可以的,陛下也在京都有災情所安置你們,大家不要著急不要慌,日子會慢慢好起來的。」
災民們像天書一般聽完旬報的內容,再聽這人一系列的安排,第一反應都是不相信。
可周圍不斷帶著人去洗漱,領糧食,來來回回不斷穿梭的人,都在告訴他們,這一切都不像是假的。
朝廷若是不想管他們隨便把他們扔在一個地方就可以,沒有必要大費周章地搞這些。
一眾剛劫後餘生的災民們,聽到他們有著落有安排,朝廷沒有放棄他們時,一個個感激涕零地朝著京城的方向朝拜。
他們這是遇到賢主明君了,這才願意給他們一條走向不用為奴為婢,向希望而走的生路。
剛剛經歷浩
劫的他們,身無長物,拿不出什麼感謝的謝禮,唯一有的就是這感激的眼淚和那卑微不值錢的膝蓋。
囡囡她娘也沒有想到,上岸后的日子竟然是這樣的,震驚過後,跟著人群一塊跪腫了膝蓋,哭紅了眼,等安定下情緒后,她才帶著囡囡去熱水房洗去了一身被髒水泡出來的污穢,換上這裡的人給她們發的半舊不新沒有一點樣式的麻服,去找大夫看了看病。
來這裡的人都要被大夫把脈,若是發現身上哪裡有一點不對勁,就會拉去救治營,立馬救治,直到救好了才會放他們離開。
囡囡和囡囡她娘兩人還算是幸運,雖然身上都泡浮腫了,還有滲過血的傷口,但好歹傷口沒有被感染,大夫給她們舀了一碗消浮消腫的湯藥,讓她們喝了后,就揮手見她們離開了,他還得給下一位看病。
囡囡她娘抱著囡囡站在領糧食的隊伍面前,看著那一群群被各地災情所給帶走的人,想了想向囡囡問道:「囡囡,我們不去災情所安置,我們去京城好不好?」
她剛剛聽得仔細,她聽到了邸報上說,皇帝在京城也設置了安置她們難民的災情所。
她想到她和囡囡這一生都沒有出過小山莊,丈夫被洪水沖走了,不可能再有生還的可能,她和囡囡孑然一身,去了災情所,可能也是重複在小山莊的日子。
經歷過一場生死之後,她突然大徹大悟,不想再像以前渾渾噩噩的生活,哪天要死的時候,才驚覺,她這一輩子好些風光都沒有看過。
特別是還小的囡囡。
既然皇帝是個好皇帝,朝中的大人們也都是好大人,那她想去京城看看,帶著囡囡她爹那份,看看京城長什麼模樣,看看聖明的皇帝,看看各類幫助過她們的人。
囡囡還小,不懂去京城和災情所有什麼不同,聽她娘這麼一說,乖巧地點了點頭。
母女倆排了很久的隊,說了要去京城后,登記的就給他們發了三天的乾糧和水,水沒有囊袋就是用一截竹筒裝的:「去京城的一路上還有補給點,糧吃完了可以去補給點領,沒水了可也以沿途找好心的百姓問問,別的什麼東西他們給不了你,一碗乾淨的水還是可以的。」
一開始,囡囡她娘沒敢信全乎,領到的乾糧和水母女倆都捨不得吃喝,每次只吃一點點,就怕這點糧食和水頂不到京城。
結果才走了一天,就抵達了第一個補給點,是一個茶棚,茶棚里擺了好幾桶涼的滾水,裡面的人看見她們母女倆,熱情地招呼她們:「大妹子,去京城吧,這天都要黑了,歇歇腳,明兒再走吧。」
囡囡娘很警惕,她只有她和囡囡兩個人,去京城這一路山高路遠,她怕她和囡囡還走不到京城就被人給害了。
「別害怕,我這裡是朝廷設置給災民的補給點,」茶棚店家見母女倆這般警惕,笑了笑,拿出一個木牌來給她們看,「你們若是不歇腳,可以取點糧食和水繼續往前走。」
囡囡她娘將信將疑地取了點糧食和水繼續往前走,沒敢吃,等遇到一隻野貓的時候,把食物和水給野貓餵了點,見野貓吃過許久后,還安好無損,母女倆這才鬆了一口氣,慢慢啃吃起乾糧來。
就這樣母女倆不敢停歇,餓了啃乾糧,渴了找些人家討水喝,日夜兼程地走了三天,實在累得不行的時候,就在一戶人家在田地旁壘得草垛子里躺著睡了一覺。
明明睡下的時候,身上什麼蓋的都沒有,再醒來的時候,卻發現她和囡囡的身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人給蓋了一床破襖子。
襖子上補丁打補丁,不值錢,但卻很暖人心。
她坐起來,將襖子疊得整整齊齊放在草垛子里,襖子的主人家看見,會將它取回家的。
「大妹子,你就拿著吧。」囡囡她娘帶著囡囡要走的時候,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跳出一個大娘,強行將那件襖子塞給了她,「十月的天,還下過幾場大雨,地上霜寒露重的,大人收得了,小孩卻受不了。」
囡囡她娘疑惑地看著這位大娘,推遲道:「……大娘,我不能要。」
觀看這上面的打的補丁就知道,這也是人家家裡不可欠缺的一件東西,她怎麼可以給人拿走。
「扛洪救災,人人有責,齊心協力,同舟並濟,」大娘張口就來,「邸報里都寫了,大妹子你是盛北逃難過來的災民吧,我們這些平頭百姓的能力就這麼點了,襖子你拿著,也算是有個禦寒的物件。」
囡囡娘沒有拗過這位大娘,她把襖子給人家扔回去,人家又扔給她,來來回回折騰了好幾次。
最後大娘手一揚,直接將襖子丟遠了,然後頭也不回的跑走了:「你要是不要的話,那就丟了吧!」
自上岸后,就一直沒有落過淚的囡囡娘,看著大娘跑走的背影,沒忍住,放肆地掉起眼淚來。
「娘,你哭什麼?」囡囡看著哭得額外傷心的她娘,不解,她為什麼要哭。
「娘是開心哭的,」囡囡她娘哭眼淚一直掉一直掉,「太好了,囡囡,咱們的皇帝是個好皇帝,咱娘倆能夠放心大膽地活下去了。」
「就是你爹也在就更好了!」
因為一份抗洪就災的邸報,全國各地的百姓,只要看見災民,能搭把手就搭把手,指路的指路,給物資的給物資,上下一心,這次的災情不但沒有出現疫情,源源不斷的災民也在不停地救出。
除了被洪水淹沒的田地,大大減少了死亡率。
這都是之後的事了。
目前邸報的發行成功,沒有人比昌盛帝高興的了,報紙在做出來的第一時間,第一份除了許懷謙,剩下的一份孟方荀就已經給昌盛帝這位大老闆給上報過了。
昌盛帝看過後,除了用詞太過簡單直白以外好像沒有什麼問題,有些文章的句子,甚至白得直擊人心,讓人看得淚眼汪汪。
他以為這樣的文章發出去之後,百姓們肯定對盛北的特大水患不再恐懼。
但是他做夢都沒有想到,就這麼一份甚至都沒有給他歌功頌德的文章,就在末位處點了一下他一句話的邸報,發行的當天,他讓自己的眼線到宮外聽聽百姓對這報紙的看法如何,結果卻從百姓口中聽到了誇讚他的話。
「咱們這位陛下凶是凶了點,沒有先帝懷柔,可治理國家的手腕可比先帝強多了,盛北的災情若是放在先帝時期,恐怕到現在都還是一團爛攤子。」
「而我們當今的這位陛下,能把這次的災情處理的這麼漂亮,已經有了——」
「明君之相!」
這評價不是一般的高,要知道,自昌盛帝登基以來,民間對他的評價
一直以來都是極差的。
在這個以孝為天的世界里,孝順比什麼強,像昌盛帝這種大逆不道,弒父囚兄上位的簡直就是一個異類。
與其他人格格不入的異類。
非我族類,雖遠必誅。這句話不是說說而已,是很多百姓刻在骨子裡的,他們下意識地就挺排斥那種跟他們不一樣的人。
會想,一個連對自己父親和兄長都這麼狠的人,會對他們這些百姓好嗎?
尤其是,自昌盛帝登基以來,縉朝都來了兩次大規模的水患了。
一次還可以說是天災,但兩次……
還是離京都最近的盛北,由不得讓人多想,可這份報紙一出,看到那報紙上真實得根本就沒有辦法做假的消息。
有些對原本就對天災乃是上天給無才無德的人降下的懲罰,要是不能夠撥亂反正,就會有更大的災難降臨之說,不怎麼相信的人,不禁有點動搖了。
從古至今,災難都能檢測出一個帝王德行。
像昏庸殘暴、懦弱無能的君王,就會對災民們熟視無睹,就算是是去救人也就象徵性地救一下,戶部要是不撥銀子,皇帝們甚至連管都不想管,只貪圖自己的享樂。
根本不會像昌盛帝這般直接派自己的軍隊去救援,還召集臣子,集思廣益,籌錢籌糧,為災民們做這麼多。
不管他是怎麼上位的,至少,在做皇帝這一塊,他表現出來的就是比先帝強,甚至比前面的一些朝代的明君都還要好。
這不是明君之相是什麼?
「好!」昌盛帝聽完宮人們的稟告之後,知道罵他的人肯定還是有,宮人這是報喜不報憂,可心裡還是止不住的高興。
能從一個被所有人罵的暴君變成一個能被個別人誇讚有「明君之相」的帝王,這豈不是證明,他的口碑有在一點點的變好?
這就足以證明這份邸報的力量可大著呢。
「如何?」朝堂之上,昌盛帝拿著手裡這份邸報,質問眾位朝臣,「先前誰要彈劾許懷謙行事大膽,膽大包天來著!」
底下的官員全都緘默不言。
他們也沒有想到,邸報用白話文的形式更容易讓百姓接受,他們也是一片好心替許懷謙著想,讓他步子別邁太大,誰知道,這個許懷謙這麼邪門,什麼主意到了他手裡都能這麼紅火。
「怎麼不說話了!」昌盛帝對這件事生氣得很,不是氣他們彈劾許懷謙,而是氣他們災難當頭,不想著怎麼去解決災難,反而想的是先彈劾能夠解決災難的人。
難道,彈劾比底下的生死未卜的百姓還要重要麼?
「詹自明、曾鴻德、吳慶生,你們幾個躲什麼?」他們幾個不露頭,昌盛帝一個又一個地點他名,「不要以為你們先前找我彈劾的時候,我不記得你們誰是誰?」
昌盛帝的記性可好了,朝堂上的人掃一遍,他就能記住他們的名字,平時不點名,是他懶得去計較,他現在開始點名了,就意味著他要開始計較了。
當了昌盛帝七八年臣子的官員們,並不清楚昌盛帝這一點,見被昌盛帝點名了,顫顫巍巍地站出來向昌盛帝說道:
「啟稟陛下,臣等也是一片好心。」
「哦,人家成功了你們就是好心了,」昌盛帝得理不饒人的時候也挺恐怖的,「要是人家不成功,你們的好心又是什麼?」
好心辦壞事。
所有官員腦袋裡跑過這樣一句話,又趕緊掐滅,他們怎麼能是好心辦壞事呢?
「說不出話來了吧,」昌盛帝面對這幾個朝堂之上跳得最高的人,無語至極,「你們還真是跟許懷謙罵的一模一樣,就是一群貪官蠹役,貪也就罷了,還有毒,又蠢又毒。」
昌盛帝不反對貪,他知道,他從戶部手裡拿了一大筆錢財去養兵后,讓朝堂上的這些人月俸下降了許多,他們偶爾薅點商人的羊毛,他也不想多問。
但怠政懶政觸及到他底線了,他已經不想再忍了。
「詹自明、曾鴻德、吳慶生,救災期間,尸位素餐,在其位不謀其政,罷免官職,抄沒家產。」
詹自明、曾鴻德、吳慶生三人瞬間傻眼了,不是,他們就意思意思彈劾一下,都還沒彈劾成功,怎麼就被罷免官職了。
還抄沒家產了!
「陛下,臣等絕對沒有尸位素餐,救災期間一直兢兢業業——」
本來不想殺人的昌盛帝,眼神直接刀了過去:「再多說一個字,收監關押,斬首示眾!」
三人嚇得立馬不敢說話了。
許久沒有整治過的朝堂突然整治了三位官員,這讓已經很久沒有擔心過烏紗帽不保的官員們,不禁又擔心起自己的烏紗帽來了。
因為伴駕的人數太多,且許懷謙的身體不適合日日早起,已經和沈溫年定好,一三五他上,二四六沈溫年上的許懷謙,這會兒正跟陳烈酒兩個人趴在床上一塊制定他們的商圈計劃。
「——阿酒,既然你接手了這個攤子,就不能隨心所欲的來。」許懷謙也是回了家之後才知道,他老婆進了趟宮,既然跟皇親國戚們搞上了商圈,連地和資都集好了,驚得不輕,他老婆還真是藝高人膽大哈!
不過,震驚過後,曾經當過公務員的職業毛病又出來了,忍不住給他老婆規劃道,「你看啊,你們這麼大一塊地,你不能像修商品房那樣,這裡修一棟了,哪裡修一棟,你得有規劃。」
「哪一片區域負責什麼你都得提前標註好,」許懷謙拿著章秉文最近折騰出來的紙卷炭筆,在宣紙上給他老婆划片區,「這邊可以做廠區,這邊做員工宿舍區,這邊打造商圈。」
「然後中間的道路一定要寬敞,」許懷謙的筆尖不停,「二十多萬人在的作坊區域,那作坊肯定很多,你不提前規劃好,胡亂修建作坊,有些區域的馬車就進不去,人家不好拉貨。」
現在京城裡的作坊就這樣,寬的寬死,窄的窄死,弄得人難受死了。
「還有這麼多人,你一定要挖下水道,排水啊!」京城的房子就沒有下水道,一下雨街道上全是水,馬車飛奔過去能把人淋個渾身濕透。
既然這是他們老婆攬的事,許懷謙就想什麼都給他老婆弄好。
「你說,你說,我都記得呢!」陳烈酒學許懷謙的姿勢,跪趴在床上,認認真真寫寫畫畫的樣子,好看死了。
「你幹嘛這樣看著我。」陳烈酒是趴在許懷謙面前,兩人頭碰著頭,很有意思,結果許懷謙一抬頭就看見他老婆色眯眯的眼睛,眼睛眯了一下。
「哎呀,我
家小相公認真辦事的樣子很好看嘛。」陳烈酒蹭了蹭他。
「那是當然,」許懷謙驕傲地把他摟過來,「我辦事的時候,樣子一定得是好看的。」
不然怎麼能把老婆一天迷得五迷三道的,一顆心就栓他身上。
他抱著自己,又把辦事兩個字咬得極重,陳烈酒一下就明白他在說什麼了,笑了一下:「是很好看。」
「那我現在辦給你看看?」許懷謙眼睛一亮,不脫衣服都能找到他老婆腰上的腰窩,在哪裡摩挲。
不等陳烈酒答應,門外突然有人敲響了門:「大哥,二哥,宮裡的傳旨公公帶著聖旨來了,說是祝賀二哥陞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