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04

第四章

*

轉眼便到正旦了，宮裡的旨意發了一道又一道，催凌不疑回家團圓。

家與團圓二字，放在他身上未免可笑。

一牆之隔，府外是萬家燈火喜慶熱鬧，爆竹聲、嬉笑聲絡繹不絕。

凌府卻是一盞燈籠都未點，滿院慘白的月光。

「公子總要顧著些聖上的情面。」

與他一同立在院中的少女柔柔出聲。

凌不疑收回望著天際的目光，垂眸看身畔的少女。

她也在看天上的月亮，清澈晶瑩的眸中有瀲灧的水光，瑩白如玉的面龐上籠著一層層淡淡的思懷。

「阿朝。」

凌不疑去握少女的手，將被夜風浸得冰涼的手指籠在掌心溫著。

「隨我出去一趟。」

「好啊。」

少女也不問去何處，只跟著他走。

凌不疑帶著朝露去了城陽候府。

他過不了團圓夜，罪人也別想過一個順心的團圓夜。

徑直推門而入，但並不入座。

主位的男人見了他甚是開心，張口便提他的婚事。

凌不疑多看他一眼都覺得厭惡，遂將目光落到別處，冷淡地說著會讓在場所有人都感到不痛快的話。

他們不痛快，他便痛快了。

只是他沒想到裕昌郡主也在此地。

「凌將軍……」

嬌滴滴的呼喚聲從身後傳來，凌不疑的眉頭微微蹙了蹙，立刻便尋了個借口要走。

「子晟，何必急著走。」

那男人追過來了，口口聲聲說什麼婚姻大事當由父母做主。

凌不疑懶得與他多費口舌，提腳邁過門檻，拉起門口候著的少女欲走。

被冷落的郡主又羞又氣，見凌不疑拉著朝露的手，便道：「凌將軍！外人都在傳你不近女色，是因寵愛你身邊這個卑賤的家僕，將軍若不想謠言滿天，就該……」

「……」

本已邁出屋子的少年將軍猛地扭頭，凌厲的目光投向裕昌郡主，後者登時閉了嘴，不敢再繼續說下去。

氣氛凝重，城陽候夫婦二人忙過來打圓場。

朝露低下頭，默默掙開凌不疑的手，再往後退到暗處。

裕昌郡主說的謠言，她並不知曉，但她不願污了公子的清譽。

凌不疑未留意到少女的動作，他回過身去，冷眼看向裕昌郡主等人。

他本無意當著眾人的面給裕昌郡主難堪，可她委實難纏，好說歹說就是不肯放過他，那便不怪他不留情面了。

「臣要尋的新婦是一見便知是她，此生此心都是她，而她絕不會是郡主。」

當著眾人的面將話說得如此明白了，日後她應該不會再纏著他。

裕昌郡主憋紅了臉，眸中已有淚花涌動。忽地，她瞥見立在外頭的朝露，看著對方清秀柔美楚楚動人的面龐，心中的不滿和委屈更多了。

她忍不住抬手指著她，大聲說道：「可這個卑賤的僕人他怎麼配……」

凌不疑厲聲打斷她的話，「臣與阿朝如何，誰都沒資格置喙。」

言罷不再多言，轉身拉起少女便走。

「公子……」

朝露縮了縮手，但少年將軍握得太緊了，她根本抽不出手，只能無奈地任憑他拉著，在眾目睽睽下離開。

……

杏花別院。

二人到時，梁家兄弟正在取燈籠。

新來的僕婦不知霍君華懼怕火光，掛了許多燈籠，驚的她鬧到此刻。

朝露忙進去哄人，凌不疑同梁家兄弟在院中談話。

好不容易才將霍君華哄好。

朝露想著她和凌不疑都未用晚膳，便在小廚房做了些吃的。

飯菜端上桌后，正要去喚院中的凌不疑，霍君華忽然拉住她。

「芃芃……」

芃芃是她的乳名，自雙親去世后，朝露已許久不曾聽到有人如此喚她。

憶起雙親，心中難免悲傷。

但霍君華待她很好，當年若不是她救了她，她怕是也餓死了。

「女君有何吩咐？」朝露乖乖在她面前跪好。

霍君華伸手輕撫少女的臉蛋，須臾，從袖中摸出一個小木匣。

她湊近少女，用只有彼此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芃芃，為霍家留個血脈吧，這是歡情散，你偷偷喂子晟吃下，他不會知道的。」

朝露僵在原地，好半天回不過神來。

霍君華已將木匣強行塞到她手裡，一臉懇切地摸著她的臉頰：「算我求芃芃，霍家……霍家不能絕後……阿兄，火，好大的火……」

眼看面前的女子又要失控，朝露忙安撫她：「好，芃芃答應女君，女君不要怕，沒有火，芃芃在呢，公子也在呢。」

「阿朝，怎麼了？」

少年將軍低沉又富有磁性的聲音冷不防冒出。

朝露面上「唰」的一下滾燙無比，她慌慌張張藏起木匣。

「公子……」

他應該、應該並未聽到女君說的話吧？

被烏雲遮蔽的明月這時又探出頭來，皎潔明亮的月光下，少女染上紅霞的面龐看得一清二楚。

凌不疑蹲下身來，伸手碰了碰少女布滿紅暈的臉頰：「阿朝在臉紅什麼？」

朝露咽了咽嘴裡的唾沫，望著近在咫尺的少年人，胸腔內的心跳得快要飛出來。

這要怎麼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