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
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查,謝無度已經對刺客的背後之人有了些頭緒。
那些刺客死得乾淨,沒什麼能繼續找下去的。還是從承州知州往盛安送的禮上查出來的。
承州知州蔣石早在承州時便已經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但那時候他是迫於無奈,比較武寧王在,又有聖上的便宜行事之權,罪證確鑿,他自然不能抵賴。
可臨了,進了盛安城的刑部大牢,蔣石忽然感覺到了死亡的臨近。沒有人想死,尤其是經歷過富貴權勢之後的人,更加不會想死。
在暗無天日的牢房之中,臟臭的氣息鋪天蓋地,蔣石內心忽然恐慌起來,他想活著。他想起了自己的那位靠山,他便在盛安,想必可以施以援手,給他一條活路。
但蔣石在被押回盛安之後,弘景帝震怒,很快便將他處死。蔣石四月份便死了,死人不會說話。蔣石曾經在獄中試圖給他那位靠山送消息,但顯然失敗了,並沒有任何人出手救他。
從蔣石這些年給盛安送的禮上,謝無度發現,蔣石給他背後那位靠山送東西,從來不以真名。這倒可以理解,畢竟用了真實來歷,有可能被人察覺。但能查到他送過禮,自然也能順藤摸瓜,再查到些蛛絲馬跡。
他背後那人極為謹慎,也只有蛛絲馬跡。
不過於謝無度而言,蛛絲馬跡也已經夠了。
那些蛛絲馬跡,都指向了宣麟侯。
謝無度看著眼前的紙頁,上面白紙黑字記錄了那些線索最後的指向,宣麟侯韓德起。
他微眯了眯長眸,這位宣麟侯,在先帝時曾風生水起,但後來弘景帝即位,著手收復皇權,他也很識時務,將手中的權力都交了出來,從弘景帝那兒求得了一道免罪金牌,從此便成了個閑散貴族,成日里只逗鳥玩貓,甚少再干涉朝堂之事。
這結果還真叫謝無度意外。
宣麟侯如今明面上根本沒有權力,是一介閑散貴族,可他若是收了蔣石的禮,保著蔣石不會出事,——便說明韓德起當年所說的將手中權力盡數交出,是假的,他根本沒有盡數交出,背地裡還有自己的勢力。而這勢力,甚至這十幾年來,未曾被弘景帝察覺,也未曾被謝無度察覺,瞞過了盛安眾人的眼睛……不容小覷。
亦或者,是韓德起當年的確完全交出,只是後來這些年不甘寂寞,又重新經營起自己的勢力來。
不論是哪種,都不是好事,都威脅著弘景帝。
至於謝無度,他其實無所謂誰做皇帝。只是弘景帝信任他,願意給他足夠的權力,他便覺得如今這局面不錯。倘若換一個人,或許也能讓他做這權臣,但卻不會如此信任他,更何況,改換天地總要經歷些波折,太麻煩。
因此,謝無度暫時還不願弘景帝有什麼岔子。
最關鍵的是,如果這事真是宣麟侯所為,他派人刺殺自己,更差點傷了謝慈,謝無度不會放過他。
他是個睚眥必報的人。
外面那些人說得都對,他與謝臨的確不像,謝臨是清風朗月的君子,言行舉止皆是君子風度。可謝無度不是,他是小人。
說起謝臨,謝無度思緒微頓。他七歲時,謝臨病逝。在謝無度的記憶中,謝臨多數時候纏綿病榻,病病殃殃的,但的確總是溫和的,與蕭清漪不同。
在謝臨教導他時,不論他做什麼,謝臨甚少會情緒失控。而蕭清漪則不同,蕭清漪很多時候都會失控。
說來,蕭清漪與謝臨,在外人看來是珠聯璧合的一對。但在謝無度看來,卻並不般配。他甚至疑惑過,為何謝臨那樣的人,會對蕭清漪用情至深。
到如今,他忽然有些明白了。
只需要藏得夠好。
把自己不好的、惡毒的那些東西藏起來,不讓人發現,便可以了。
正如他在謝慈面前,與不在謝慈面前時。
倘若謝慈知道他有怎樣卑劣而殘忍的靈魂,他想,她定然會選擇離開他。所以他從不在她面前表露過什麼。
謝無度收起思緒,讓常寧先下去,那些蛛絲馬跡只能做猜測之用,倘若要用來指證,差得還太遠。不過如今他有了方向,世上沒有密不透風的牆,若真是韓德起,總會有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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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慈回來無雙閣已經有幾日,這幾日里,她與謝無度的相處還算和諧。
他們一起用早膳、用晚膳,謝慈也沒再那麼避著謝無度,一切彷彿又回到從前似的。蘭時她們都鬆了口氣,對於謝慈與謝無度和好一事,都樂見其成。
但是她們不知道,早膳桌下,謝無度的手牽著謝慈的手。
謝慈暫時還不想讓這件事被所有人知道。
因此,在那日謝無度要牽她的手時,她下意識將謝無度的手拉下來,藏進桌子之下。
謝無度明白她的顧慮,並未強迫,只是……故意作弄她。
譬如說,她用膳時把她們遣出去,但謝無度偏偏要把她們留下來伺候。蘭時她們在旁邊低頭候著,桌子之下又有桌布阻隔,其實看不見什麼。但是謝慈顯然很擔心會被看見,她緊張得手心都會出汗。
正是辰初二刻,謝慈在房中坐著,聽得常寧來請:「小姐,王爺請您前去給他換藥。」
常寧有些不解,換藥這種事,他們來就是了,但王爺嫌他們笨手笨腳,非要讓請小姐來。可……常寧覺得,在伺候人這件事上,明顯小姐比他們還要更陌生,每一次小姐來換藥時,總要折騰好久。小姐自然不能叫笨手笨腳,可小姐又不會做這些事,讓小姐來換藥,真的能比他們做得更好嗎?
常寧也只敢在心裡這樣說說,不敢明面上置喙什麼。
謝慈哦了聲,努努嘴,擱下手中的東西,隨常寧前去霽雪堂。
謝無度在外間坐著,好整以暇等著她來,藥瓶、細布、銅盆、帕子,都已經準備好了。謝慈在榻上坐下,看了眼門外。
房門沒關,她心虛,總覺得關上了門好像顯得在告訴別人,他們在房間里做些什麼似的。不關門,沒有謝無度的吩咐,外面的人也不會隨意進來打擾。謝慈反而安心些。
房間里只剩下他們二人,謝慈扭扭捏捏地靠近,謝無度伸手,主動抱住她。
讓謝慈來幫他換藥,之所以要折騰很久,是因為在開始換藥之前,他們要先摟摟抱抱一番。
謝無度說,一次兩次感受不出什麼,可以慢慢來,讓她慢慢適應。
謝慈抱著謝無度的腰,耳朵趴在他胸口,聽著自己的心跳聲仍舊比平時快許多。哪怕已經好幾次了,她也一點不能做到安之若素。
謝慈閉著眼,說:「我只是將你當做一個愛慕我的、追求我的男子。你也明白,你追求我,我不一定要答應的。想娶我的人,能從城東排到城西呢。」
謝無度輕笑了聲:「明白。」
窗外有風,浮動庭中的樹葉,沙沙作響。謝慈卻被這風聲吹得心有些急,她睜開眼,看向門外,門外空空如也,並無一人來。她心又安定下來。
如此幾次,謝慈漸漸放鬆了警惕。
直到聽見有腳步聲靠近,起初還仍舊以為是外頭的風聲,直到後面聽見腳步聲漸漸走近,還有人說話之聲。她才恍然驚醒,是真有人過來。
今日有官員來霽雪堂找謝無度議事。
謝慈意識到這點,嚇得不輕,趕緊要推開謝無度。但謝無度沒鬆手,她推不開。
耳邊的聲音越來越近,謝慈心也跳得越來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