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
美人與否,謝無度都無甚興緻,至於和親,北齊一向狡猾,一個所謂的公主是否便能與大燕和平相處,還未可知。但一切還得等北齊使團抵達盛安才能下定論。
弘景帝點了點頭:「嗯,斂之說得是。」
從勤政殿出來后,是巳時三刻。
謝無度經過御花園時,撞見了蕭羽風。他痴痴傻傻已經有些時日,皇后無論如何捨不得把他像犯人一般鎖在宮中,便苦了那些伺候的宮人們,每一次蕭羽風從宮中跑出來,皇后便責罰宮人,宮人們叫苦不迭。今日蕭羽風不知怎麼又從宮中跑出來,宮人們發現了,正在身後追著他跑。
「二殿下,二殿下……」宮人們追不上蕭羽風,蕭羽風在前面一邊跑,一邊還拍手叫好。
謝無度駐足觀望,見那些宮人們終於將蕭羽風抓住,有宮女也有太監。那蕭羽風不知怎麼,竟一下子將宮女掀翻在地,而後騎在宮女身上聳動,丟人現眼,很快便被力氣大些的太監們制服。
「二殿下,您別鬧了,隨奴才們回宮吧。」宮人們苦苦哀求。
但蕭羽風似乎一句也聽不明白,一個勁哭鬧不止,這樣大的動靜,引得經過御花園的宮人們都朝這兒看來,並且鬨笑不止。因蕭羽風從前風評便差,時常調戲宮女,苛待太監,因此見他落魄,自然有許多人樂意看他笑話。
謝無度無聲地笑了笑,他已經活得夠久了,笑話也叫人看夠了,該死了。
御花園南角的亭子里,謝迎幸與蕭泠音也在看蕭羽風的笑話。
蕭泠音皺眉嘶了聲:「你看他那樣,以前干這麼多壞事,現在遭報應了吧。」
她撇嘴,賢妃與皇后不對付,因此蕭泠音與蕭羽風自然也不甚對付,但這不是蕭泠音討厭蕭羽風的關鍵。關鍵是,從前蕭羽風便風流,曾經欺騙過從小伺候她的一個宮女,那宮女被蕭羽風騙了身子,可蕭羽風並不打算給她名分,後來宮女懷了孕,東窗事發,皇後為了保下蕭羽風,竟將那個宮女尋了個錯處,便打死了。
從那之後,蕭泠音便一直厭惡蕭羽風,如今看他變成這樣,心中欣喜老天有眼,讓他遭報應。
五公主和六公主也在,五公主奉承蕭泠音,六公主則是沉默不語。蕭泠音知道她這六妹總是內向不愛說話,不與她計較,只是沒想到謝迎幸此番竟也沉默。蕭泠音看向謝迎幸,只見她視線落在某處,不知在想些什麼。
蕭泠音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見層疊青翠之後,立著一個男子身影。那身影氣宇軒昂,蕭泠音都愣了愣,正欲調侃謝迎幸這是少女懷春,忽地反應過來,那道身影正是謝無度。
按照輩分,其實蕭泠音應當喚謝無度一聲表哥。但她與謝慈一向不對付,而謝無度總是偏幫謝慈,因此蕭泠音連帶著也不喜歡謝無度,自然從不叫他表哥,只在某些必要的場合才會叫一聲。
謝迎幸也終於回過神來:「怎麼了,四表姐?」
蕭泠音一見到謝無度,便想起謝慈,一想到謝慈,便想到現在她還在馬場洗馬的狼狽之事,當下心情有些不佳,搖了搖頭,便起身往回走。
蕭泠音一向是她們的中心,見她起身,餘下幾人自然也跟著站起身來。
謝迎幸微微垂眸,她方才在看謝無度,謝無度似乎在看蕭羽風。謝迎幸猜得到蕭羽風如今變成這樣,並非蕭泠音所說的老天有眼,而是謝無度一手促成。
某種程度上來說,謝無度與她是同一類人,不是么?
或許這便是骨血帶來的相似與牽絆,既然如此,謝無度更應該親近她,而非謝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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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羽風被宮人們押著帶回自己的寢殿,宮人們實在招架不住,一面派人去稟皇后,一面暫時將蕭羽風鎖在寢殿之中。
謝無度本是要出宮,忽地腳步一頓,對送他出宮的小內侍道:「本王腰間的玉佩不見了,應當是掉在方才來時之路上,勞煩公公替我去尋一尋,本王便在此等候公公。」
那小內侍是在勤政殿伺候的,將弘景帝對謝無度的看重都看在眼裡,能為謝無度做事,是他的福氣,他眼前一亮,當即應下:「奴才馬上去,請武寧王稍等片刻。」
謝無度微頷首,嗯了聲,目送小內侍匆匆而去。
待人走後,謝無度眸色即刻轉做陰森,如黑雲遮山。
從此處甬道至蕭羽風的寢殿,來回只需一刻鐘。謝無度避過寢殿中看守的宮人們,出現在寢殿之內。那些宮人們被蕭羽風搞得精疲力盡,此刻正在休息,也正懈怠,不會太過認真。
蕭羽風被關寢殿之中,很是不悅,他抓著門嘗試打開,發現打不開,有些狂躁。他試了幾次,都沒用,最後在地上坐下耍賴,啼哭不止。
眼前出現一雙黑底金線綉鶴的錦靴,蕭羽風抬起頭來,看向眼前的男人,新奇不已。蕭羽風沖著謝無度傻笑,謝無度看著他這副樣子,只是搖頭冷笑。
外面守著的宮女正是方才被蕭羽風騎在身上聳動的,她如此狼狽的一幕被這麼多人瞧見,心內十分怨恨蕭羽風。聽著蕭羽風的啼哭,更不想管他,甚至覺得他還有臉哭?
不知過了多久,寢殿之內的那道啼哭聲停了下來,再無生息。
忽地有一陣清風吹來,夏日的風總是攜著無盡的熱意,吹拂在人肌膚上,驚起陣陣雞皮疙瘩。宮女不知為何,心中泛起個不好的念頭,不會出什麼事吧?
她急忙打開門,沒看見二皇子。再往裡走,終於看見了二皇子,他躺在地上,口吐白沫,面容猙獰抽搐。
宮女嚇得跌坐在地,遲滯地發出一聲尖叫,「啊——」
皇后已經趕來,她的鳳輿正停在宮殿門口,便聽得宮女的一聲慘叫,不由得有些不耐煩。這些日子,她也被自己的兒子搞得心力交瘁,整個人彷彿老了十歲。
皇後下了鳳輿,往裡頭趕,剛走到寢殿階下,便聽見他們急急忙忙地在喊:「二皇子出事了……」
她心中一驚,快步往前,撥開人群,衝進寢殿之間,果真見她的寶貝兒子已經咽了氣,死狀猙獰。
皇后再也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太醫!」
霎時間整座宮殿的人都亂成一鍋粥。
內侍仔細沿著武寧王方才經過的路來回找了兩遍,都未曾找到他所說的玉佩,只好前來請罪:「還請武寧王恕罪。」
謝無度搖了搖頭,沒有怪罪他:「罷了,也不是什麼要緊的玉佩。走吧。」
二人臨走時,聽見了亂糟糟的動靜,謝無度問:「可是宮中出了什麼事?」內侍嘆了聲:「回稟王爺,似乎是二皇子宮中的動靜。」
內侍常在宮中走動,自然也知道二皇子宮中總是如此雞飛狗跳,只是他也沒想到,這一次,是二皇子沒了。
謝無度嗯了聲,起身往甬道外走,上了出宮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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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王府後,正是用午膳的時辰。謝無度思及昨夜之事,今日沒著人去請謝慈,他料想請了她也不會來,便自己簡單用了些東西。
誠然如此,謝慈一整日都還沉浸在昨夜的情緒之中,魂不守舍的。她在自己寢間里一會兒站著,一會兒坐著,一會兒看看書,一會兒又去賞賞花,但無論做什麼,蘭時她們都看得明白她的心不在焉。
「小姐……」
謝慈恍然回神,「怎麼了?」
蘭時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薔薇花上,欲哭無淚:「小姐……您再摘下去,這花架都要禿了。」
謝慈低頭看向自己手中,正是好幾朵薔薇花。而她方才走過的地方,全是被她無情扯落的薔薇花,花瓣散落一地。
……
她方才都沒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麼,現下終於停了手,咳嗽了聲,道:「我夜裡想用這些花瓣洗澡,你們收拾一下。」
蘭時嗯了聲,看著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問:「小姐,要不要請田小姐過來說話?」
謝慈點頭:「好。」
隨即又叫住:「等等,直接備馬車,我去找她。」
等待馬車的間隙,謝慈狀似不經意問起:「他還沒回來嗎?」
竹時點頭,她便不再問了。
馬車很快備好,謝慈上了馬車,並未立刻讓車夫駕車,她纖纖玉手挑起簾櫳,看向府門口兩邊,道路兩旁都十分空曠,不像是有人回來的樣子。她終於放下簾櫳,命車夫啟程往田家去。
田杏桃知道她來,自然高興,兩個人坐在一塊說了好些話。
自從上次謝慈離開,已經過了五六日。田杏桃道:「慈慈,你願意回王府,是不是你已經答應了王爺呀?」
田杏桃眼睛亮晶晶的,看得謝慈有些羞赧。她當即否認:「沒有的事。我只是擔心他的傷。」
田杏桃哦了聲,說起謝無度:「其實我覺得王爺他是個不錯的人,雖然我與王爺接觸不多,但見他待你那是真的沒話說。」
這話謝慈也同意,謝無度待她是沒話說。
不過……
「倘若我也能遇上一個這樣的郎君就好了。」田杏桃說得有些羞澀,少女對愛情總是充滿期待。謝慈打趣她,二人笑鬧一番。
後來謝慈更是留在田家用了午膳和晚膳,直到暮色四合,燈影熱鬧,才依依不捨返回王府。
謝慈踩著腳凳下來,丹時她們過來迎接,頭頂的琉璃燈罩被風吹得微微打轉,夏日裡的燥熱被風吹在肌膚上。她小聲詢問:「謝無度回來了么?」
丹時點頭:「王爺午膳前便回來了。」
「那……他來找我用午膳,你照例回絕了吧?」
丹時一愣,道:「王爺沒來問小姐是否要一起用午膳……」她說得小聲。
謝慈腳步一頓,瞪
大眼睛,沒來找她?
「那晚膳呢?」
「也沒……」丹時已經不敢抬頭了。
謝慈果然怒意爬上嬌靨,謝無度他什麼意思?
「他今天就沒找過我?」謝慈壓抑著怒氣問。
丹時低下頭,不敢答話。謝慈從她的沉默中知曉了答案。
她提著裙角跨過門檻,穿過前院,怒氣沖衝要去找謝無度算賬,他……親完就不找她了?!
剛行至游廊,便見廊中一道挺拔身影,如暗夜中的松柏。她身後幾個丫鬟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謝慈怒氣沖沖,往前走了幾步,廊下的風燈微弱地照在謝無度頭頂,映出他面如冠玉的臉。
謝慈停在他面前,胸口起伏著,質問道:「你什麼意思?丹時說,你今日都沒來找過我?」
她很認真在質問,謝無度反而輕笑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