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嫁衣(六)
應向沂瞳孔緊縮,然而不等他做出反應,那片殷紅就如同潮水一般退去,露出他的鞋和地上被覆蓋住的影子。
「鬼,鬼啊!地上有鬼,紅衣女鬼!」
百里舒在旁邊不停跺腳,應向沂和應魚站在一起,他離他們稍遠一些,隔著兩三步的距離。
「沒有鬼,你睜開眼睛看清楚。」應向沂把他拉到身旁,隨口玩笑道,「就是有鬼,也被你吵死了。」
百里舒一邊往他身後躲,一邊弱弱地提出疑問:「為什麼是吵死?」
還能因為什麼,當然是你太能嘮叨了唄。
為防被他追著念叨,應向沂只在心裡想了想,並沒有說出口。
衣角被拽了拽,應向沂低頭看去,只見應魚指著百里舒剛才站的地方。
那裡不知何時多出一塊紅布,被踩得滿是灰塵,隱約能辨認出原本是紅色的。
應向沂抬眼看向身旁哆嗦的人:「剛才忘了問你,探靈師是做什麼的?」
百里舒清了清喉嚨,解釋起來:「偶爾會有邪祟禍亂人間,仙界與人間隔絕,修士們沒辦法時時關注,就催生了探靈師這一職業。」
應向沂聽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所以探靈師和修士差不多,也是平災除厄的,這麼說來,能成為探靈師的人都很厲害。」
「那當然!」百里舒挺胸抬頭。
應向沂含笑:「我記得你說過,你是昭南城最厲害的探靈師,怎麼會怕鬼呢?」
「誰說我怕了,你哪隻眼睛看到了?」百里舒的表情詭異的僵了瞬,支支吾吾,「我就是聽說這裡鬧鬼,才特地過來的,要是我怕的話,早躲得遠遠的了。」
應向沂沒爭辯,將他往前推了推:「既然如此,你去把那塊紅布撿起來。」
方才一瞬間看到的殷紅,其實細想起來,很像是一層布料。
應向沂想到昨晚那件大紅嫁衣,環視四周,這莫不是陰差陽錯,找到了嫁衣鬼的老巢?
百里舒臉色難看,礙於自己誇下的海口,最終還是彎腰去撿那塊紅布了。
握住,一拽,拽……不出來。
再往外拽,還是拽不出來。
露出來的紅布只是一部分,還有很多埋在地下。
百里舒不信邪,兩隻手攥緊布料,猛地往後一扯。
后衝勁太大,被拽出來的布失去了穩固身體的作用,百里舒仰著頭朝後倒去,紅布帶起的土揚了他一身。
應向沂看著露出完整樣貌的紅布,下意識帶著應魚往後退了兩步。
那不是紅布,而是一件嫁衣,一件和昨晚出現過的,一模一樣的大紅嫁衣。
嫁衣埋的不算深,硬扯出來,帶起一層土,同時地上留下一個淺淺的坑。
應向沂盯著那坑看了一會兒,突然撿起旁邊的樹枝,順著刨下去。
百里舒灰頭土臉,頭髮上滿是土粒子:「呸呸呸,這什麼破玩意兒?」
他穿的青衣料子精貴,是最近城中流行的,哪哪都好,就是不耐臟,沾了灰和土之後,越拍越臟,怎麼都弄不幹凈。
他把手中的布料展開,狐疑地打量了幾眼,又對著一旁的應魚比了比:「這好像是一件姑娘家的嫁衣,小魚妹妹真矮,還沒這衣服長。」
應魚:「……」
小丫綳著臉,抓了把土揚過去。
「誒誒誒!你幹什麼!」百里舒挪到應向沂旁邊,「你看你妹妹,她欺負我呢。」
應向沂懶得搭理他倆,擰眉看著挖深了一倍的坑,坑底有一點紅色衣角。
百里舒自討沒趣,揪住衣角往外一拽:「嗬,怎麼還是姑娘穿的,新郎官的衣服呢?」
應向沂又循著四周挖了挖,又挖出一件嫁衣:「你之前說這地方鬧鬼,是怎麼回事?」
百里舒咧嘴一笑:「那都是隨口胡謅,嚇你們的。」
應向沂:「……」
「好吧好吧,確實也有點傳聞,昭南城最近有不少姑娘失蹤,有人說晚上聽到了哭聲,我從城中一路查過來。」
百里舒翻來覆去的檢查三件嫁衣,小聲嘀咕:「這不就是普通的料子嘛,也沒看出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應向沂拿過一件嫁衣,翻開靠近心口的位置,果不其然,又看到了用硃砂畫著的圖案。
他有一種預感,問題就出在這圖案上。
「你在看什麼?」
「沒什麼。」應向沂將嫁衣翻過來,指著胸襟上的刺繡,「這衣服看著成色新,應當是剛做的,上面的刺繡細密精美,你可知城中何人有這等技藝?」
百里舒摸了摸下巴,蹭了一臉灰:「這等品階的刺繡,據我所知,昭南城中只有三名綉娘可以做出來。」
兩人對視一眼,應向沂站起身:「你可以拿著這嫁衣去找那三位綉娘,興許能有收穫。」
百里舒蹲在地上,仰視著他:「應兄,你不一起去嗎?」
「不了,我還有事。」應向沂牽著應魚離開,走了兩步回過頭,「百里,既然怕鬼,就躲著點吧。」
離開村子后,兩人去了附近的樹林。
小丫頭晃晃他的胳膊:「哥哥,你不去城裡,是因為我嗎?」
正值夏季,樹林里結了不少果子,脆生生的,帶著一點紅。
應向沂接了幾個,遞給應魚,兩人坐在樹下吃起來:「不是因為你,別多想。」
百里舒鬼話連篇,出現在村子里太過蹊蹺,他沒辦法相信。
另外,他很確定自己見過嫁衣上的圖案,從昨晚到現在,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將他拉進這件事中。在不確定敵友的時候,他不想將自己暴露在別人面前。
果子能充饑,不能做衣服,兩人灰頭土臉,又回了破廟。
被壓在石像下的嫁衣還在,應向沂對照著圖案,畫在地上。
這樣能幫助他回憶。
畫完抹平,重新再畫。
應魚蹲在旁邊,看著他動作:「哥哥怎麼不剪了,這樣畫出來的東西也能活嗎?」
「這不是剪紙紋——」
話音戛然而止,應向沂扔下樹枝,把書拿出來,一頁頁地翻起來。
他就說怎麼看起來那麼眼熟。
應向沂將書翻到其中一頁,放到嫁衣旁邊,兩個圖案並排在一起,看不出一絲差別。
「是一樣的,這是哥哥畫上去的嗎?」
「當然不是!」
應向沂臉色發沉,心不停地往下墜。
這本書不簡單,他會穿越到這裡,大概和當初剪出來的圖案有關。
如果每一個紋樣都有特殊的作用……應向沂想到那些送出去的紙人,指尖微顫。
他深吸一口氣,將書收好。
不能讓人知道他見過這紋樣,否則他們就會和應魚產生相同的反應,將嫁衣一事歸到他身上。
「哥哥,你不舒服嗎,臉色怎麼這麼難看?」應魚滿臉擔憂,「是不是暑氣太重,要不要休息一下?」
應向沂抹了把臉,一手的汗:「可能是,我睡一覺,有什麼事你就叫我。」
他想了想,從兜里掏出一張剪紙,遞給應魚:「拿著防身。」
巴掌大的紅色剪紙,是只活靈活現的盤尾巨蟒,蛇頭在中間,牙鋒齒利。
應魚手一抖,差點沒拿穩,蛇吃魚,蟒蛇對她有著血脈上的壓制。
應向沂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一點,有些為難地看了看手裡剩下的兩個剪紙。
不巧,都吃魚。
應向沂一時有些同情小丫頭,她在妖界,怕不是在食物鏈底端。
應魚抖著手將巨蟒遞過來:「如果有危險,我就把哥哥叫醒,這個還是還給你吧。」
「也行,那我睡一會兒。」應向沂收起剪紙,欲言又止,「我今晚會再去一趟村子,你是留在這裡還是和我一起?」
應魚想也沒想:「跟你一起。」
應向沂打了個哈欠:「好,那你也休息一下,省得晚上沒有精神。」
他昨晚剛睡下,就被嫁衣鬼鬧醒了,一直沒再合過眼。一沾乾草,很快就睡了過去。
應魚隨手撿了塊石頭抱在懷裡,閉目養神。
山林間的風穿過葉叢,帶起一陣簌簌的聲音,吹得綠葉與山花搖曳生姿,一同墜入夢鄉。
太熱了。
又熱又潮。
整個人像是被禁錮在浴桶里,熱流沖刷著臉和胸口的每一寸皮膚。
水裡不知放了什麼東西,味道略有些腥,不像是花木,總之十分難聞。
應向沂被熏得差點吐出來。
他下意識伸出手推拒,卻觸碰到一片略微粗糙扎手的硬毛。
睜開眼,入目一片黃黑白間隔成的斑紋,巨大的虎頭懸在上空,濡濕的舌頭熱氣騰騰,對準他的臉舔下來。
這是一隻東北虎,和應向沂在動物園裡看到的別無二致。
老虎不知是將應向沂當成了食物還是敵人,巨大的虎爪按在他肩膀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一雙獸瞳熠熠生輝。
正常的東北虎眼睛是黑色的,這隻老虎的眼瞳深處卻呈現出一點幽深的綠色,並不明顯,不仔細看的話,根本發現不了。
被大型肉食性動物壓制在身下,應向沂心驚膽戰,根本冷靜不下來,自然也沒有發現眼睛的異樣。
他試著動了動胳膊,老虎不滿地吼了聲,虎爪下壓,腦袋也垂下來,在他的頸窩裡蹭了蹭。
能感覺得到,老虎收攏了爪鉤,似乎只是為了壓制住他的身體,沒有弄傷他。
「你想做什麼?」
應向沂硬著頭皮開口,努力忽略頸側尖利的齒牙。他的身體很僵硬,血液幾乎要停止流動。
活了二十多年,應向沂思考人生時也想過自己會怎麼死去,但著實沒有被老虎咬死的方式。
龐大的虎軀將他嚴嚴實實壓住,獸瞳中閃著妖冶的光,滿是惡劣和興味。
「獵物,如果你主動親我一下,我就考慮不吃你。」
應向沂:「???」
熟悉的BGM恍若驚雷,把應向沂劈得動彈不得:春天到了,萬物復甦,又到了動物們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