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除夕一過,天兒倏然暖和起來,賀嫣穿得厚厚的,坐在院中曬太陽時像個胖乎的福娃娃。
琥珀一進後院,便看到她揣著手滿足地眯著眼睛,一時間可笑又可氣:「小姐你再這麼曬下去,不出正月就得晒黑了。」
「才不會,小姐我天生曬不黑。」賀嫣嘚瑟一句,又問,「林香呢?打發走了嗎?」
「已經打發走了,」琥珀嘆了聲氣,「我現在可算知道,沈家整日被咱們糾纏有多心煩了。」
賀嫣認同地點了點頭。
林家那位公子哥最近也不知道抽什麼瘋,三不五時就要來一趟,每次都帶一堆東西,一副打算死纏爛打的陣勢。
「如今外頭都說他對小姐痴心一片呢,」琥珀提起這事就覺得糟心,「痴心個屁,他甚至不知道小姐喜歡什麼,送來的全是小姐不感興趣的東西,我看他就是瞧上咱們賀家的權勢了,想上趕著給賀家做女婿呢!」
「你倒不算蠢笨。」賀嫣聞言直樂。
琥珀嘆氣:「別笑了小姐,趕緊想辦法讓他死了那份心吧,我這一天到晚的應付他,真是快煩死了。」
賀嫣見她是真心煩了,想了想道:「等過了大伯母生辰吧,我進宮一趟,讓皇帝伯伯直接找他爹,保證他不敢再糾纏。」
「行。」琥珀頓時打起精神。
賀嫣笑著拍拍她的手,便拉著她去給沈家大伯母挑禮物了。
沈家大伯母的生辰在正月十三,元宵節的前兩天。沈家上下雖然低調,可對這位當家主母卻十分敬重,所以她每年生辰都會大辦一場,大半個京都城的達官顯貴都會前來捧場,今年也不例外。
轉眼就到了這日,恰逢艷陽天,不少小姑娘都換上了輕薄的春裝,乍一眼看去春紅柳綠清新怡人,反倒是賀嫣還穿著厚厚的棉衣,衣邊上的兔絨白白的一團,瞧著喜慶又暖和。
賀嫣下了馬車,一看見其他姑娘的衣裳,立刻哀怨地看向琥珀。
琥珀輕咳一聲:「春捂秋凍,對身體好。」
賀嫣撇了撇嘴,剛要開口說話,嘲笑聲便響了起來:「賀小姐穿這麼厚,是打算去湖裡打魚嗎?」
賀嫣一抬頭,就看到穿著時興春裝的沈荷,心裡頓時更哀怨了。
「濃濃阿姊這樣好,暖和。」沈葉笑得憨厚老實。
沈荷翻個白眼:「你看她什麼都好。」
沈葉只當沒聽見,笑著接過賀嫣送的生辰禮,然後壓低聲音道:「濃濃阿姊,大哥在他自己院子里。」
「怎麼沒出來?」賀嫣隨口一問。
沈葉:「外頭人太多了,他不喜歡,恰好二殿下來了,他便在自己院中招待了。」
「二殿下也來了?」賀嫣眼睛一亮。
沈葉點了點頭:「是呀。」
「阿葉真乖,」賀嫣頓時快樂了,「我去找你大哥啦!」
「去吧,大哥看到你肯定高興。」沈葉笑呵呵目送她離開,一回頭就對上自家妹妹不滿的眼神。
沈荷:「母親都說了,無意她做沈家兒媳,二哥還整日瞎撮合什麼。」
「母親也說過,她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哥怎麼想。」沈葉認真道。
沈荷嘁了一聲:「你的意思是,大哥會喜歡粗魯無禮的賀嫣?」
「那你得去問大哥。」
沈荷:「你……」
沈葉無意與自家妹妹鬥嘴,隨意找個借口便離開了,氣得沈荷直跺腳,最終看見祁蕊來了心情才重新好起來。
沈家兄妹說話的功夫,賀嫣已經帶著琥珀到了沈知珩的聽雨軒門前,琥珀看了眼別緻的園子:「小姐,您自個進去吧,我找個地方偷懶去。」
賀嫣聞言答應一聲,目送她離開后便要進園子,只是一隻腳還未踏進去,身後突然傳來氣喘吁吁的聲音:「賀小姐!」
賀嫣眼皮一跳,趕緊加快速度,卻還是被攔了下來。
「賀小姐,我喚了你好幾聲,你怎麼不理我啊?」林香抱怨。
……知道我不理你就別喊了啊。賀嫣無奈,擠出禮貌的微笑:「沒聽見,林公子有事嗎?」
「幾日未見,賀小姐似乎清減不少。」林香看著賀嫣,眼睛含情脈脈。
賀嫣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乾笑:「林公子看錯了吧,我吃得好睡得好,又怎會清減。」
「怎麼會,我分明瞧著你像是瘦了,你看你的腰都纖細……」
林香說著話,竟然膽大包天伸出手來,像是要親自量量她的腰身,賀嫣沒想到他竟如此放肆,一時間沒回過神來,等要開口呵斥時,一股力量突然將她往後拽了一步,林香的手頓時僵在了半空。
「沈指揮使。」林香尷尬一笑,故作無事地收回手。
沈知珩冷淡掃了他一眼,繼而看向賀嫣:「傻站在這裡做什麼?」
「這就進去了。」賀嫣忙道。
沈知珩:「你丫鬟呢?」
「找地方偷懶去了。」賀嫣老實回答。
「下次出來時刻帶著,遇上不三不四的人了還能抵擋一二。」沈知珩聲音冷淡,說出的話卻十分熱辣,像巴掌一樣狠狠扇在林香臉上。
林香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最終咬牙說一句:「在下就不叨擾二位了,告辭。」
說完,直接扭頭就走,沈知珩這才給他一個正眼。
賀嫣見林香遠去,輕呼一口氣感激地看向沈知珩:「幸虧無憂哥哥你來了!」
沈知珩冷笑一聲,扭頭就往聽雨軒里走,賀嫣愣了愣趕緊跟上:「你生氣啦?」
沈知珩不語。
「剛才不還好好的嗎?怎麼突然生氣了?」賀嫣不解。
沈知珩還是不理人。
賀嫣摸摸鼻子,腆著臉繼續跟:「你這性子也太反覆無常了,也就是我臉皮厚點,換了別家姑娘,鬧不好就要與你決裂……」
話沒說完,沈知珩已經停下,她一時不察磕在他後背上,趕緊後退兩步站穩。
「沒長腳?」沈知珩面無表情地問。
賀嫣頓了頓,剛要問什麼意思,就聽到他又說:「見了髒東西,不會自行躲開?」
……明白了。賀嫣也覺得冤枉:「他一開始還挺正常,誰知道會突然舉止輕浮。」
「他的品性,你不知道?」沈知珩冷淡反問。
賀嫣剛才差點被輕薄,本來心情就不好,被他接連逼問后連找二皇子的心情都沒了,撇了撇嘴賭氣道:「全怨我總行了吧!」
「怨誰?」帶著笑意的聲音突然響起。
賀嫣順著聲音看去,對上祁遠噙著笑的眼睛后,眼圈頓時紅了:「二殿下。」
「喲,這是怎麼了?」祁遠嚇一跳,三兩步走過來,「沈知珩,你欺負濃濃了?」
「你自己問她。」沈知珩丟下一句,便面無表情離開了。
賀嫣見狀,頓時氣個半死:「你真煩人!」
沈知珩的身影已經越過拐角消失不見了,也不知道聽見沒有,賀嫣惱得撿起一塊小石頭,朝著他消失的方向扔了過去。
祁遠直樂:「好了好了,你還沒同孤說,究竟發生何事了?」
賀嫣深吸一口氣,委屈噠噠地說起剛才的事,祁遠聽得臉上笑意淡去,眉頭也漸漸皺了起來。
「這個林香,果真是狗膽包天。」他冷聲道。
賀嫣撇了撇嘴:「橫豎是秋後的螞蚱了,我明日一早就去跟皇帝伯伯告狀,看他還怎麼囂張。」
「到時候孤去給你作證。」祁遠看向她。
賀嫣點了點頭,蔫蔫的。
祁遠目光溫和了些:「行了,你也別生知珩的氣了,他也是關心則亂。」
「他才不是,」賀嫣輕哼一聲,「無非是覺得我在他家地盤上差點被輕薄,是給他惹麻煩了,他才會如此生氣,要不是我姓賀,他剛才估計都要將我攆出去了。」
「他哪有你說的這麼無恥……」祁遠失笑。
賀嫣見他不幫自己,頓時眼圈一紅,嚇得祁遠趕緊安撫:「知珩就是這麼無恥,我們不理他了!」
賀嫣見他翻臉比翻書還快,頓時樂出聲來。
祁遠勾唇:「總算是笑了。」
賀嫣偷瞄他一眼,臉頰微微泛紅。
雖然心情好了,但還是生沈知珩的氣,所以賀嫣沒有留在聽雨軒,而是找到偷閑的琥珀一起打發時間,直到晚上壽宴時才出現。
「賀小姐來得不巧,主位已經坐滿了,您去旁邊那桌吧。」沈荷假笑道。
賀嫣看一眼主位,除了主家幾位還有祁遠和祁蕊,而祁蕊就坐在沈知珩旁邊。
總共就這麼幾個人,哪坐滿了?賀嫣心裡嘟囔一句,卻在對上沈知珩的視線后,果斷選擇了旁邊的桌子。
「還在生氣了,」祁遠失笑,「你去將她請過來吧。」
沈知珩面無表情:「不去。」
「跟她一個小姑娘計較什麼。」祁遠無奈。
沈知珩掃了他一眼:「不計較,就不長記性。」
祁遠嘴角抽了抽,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倒是沈知珩另一側的祁蕊,雖然不知道前因後果,卻還是因為沈知珩話里的熟稔絞緊了帕子。
半晌,她看了眼另一張桌子上的林香,靜了片刻后拉了拉沈荷的袖子。
「怎麼了?」沈荷殷勤地湊上來。
祁蕊輕咳一聲,壓低聲音道:「你想不想讓沈大人徹底擺脫賀嫣?」
沈荷愣了愣,立刻期待地看向她,祁蕊只是溫柔一笑,然後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
「賀小姐出落得愈發標緻了,也不知可有許配人家?」副桌上,貴夫人笑呵呵地問。
賀嫣打起精神應酬:「還沒有呢。」
「可有想過找個什麼樣的?我家裡有個侄子,生得英俊不說,讀書還好……」
雖然賀嫣這陣子在京都鬧出不少事,但對於大部分權貴人家而言,仍然是個不可多得的香餑餑,縱然她口口聲聲說心裡只有沈知珩……大家都清楚,以沈知珩的性子與前程,萬不會對她有興趣,所以她所謂的心儀根本不重要。
眼看著一桌子貴夫人都在保媒拉縴,賀嫣只覺頭都大了,正要找個理由逃走時,壽宴卻正式開始了。看著丫鬟們端著美食魚貫而入,她只好繼續坐著。
美食、美酒很快擺了滿滿一桌,歌舞絲樂齊上陣,小輩們以祁遠祁蕊為首,各持酒杯上前祝壽。賀嫣的酒杯也被滿上,端起來時並未注意到丫鬟慌亂的眼神。
「願大伯母天天開心、日日高興。」前面那群人把祝壽詞都說出花了,賀嫣沒了詞兒,只好粗俗些。
「這祝詞好,實在。」祁遠失笑。
賀嫣不好意思地看向他,無意見對上沈知珩的眼神后輕哼一聲。
鄭淑今日心情好,聞言笑了起來:「那便謝謝嫣兒了。」
賀嫣笑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辛辣的味道頓時一涌而出,沖得她腦子一懵,小臉都紅了。
「怎麼了?」祁遠瞧出她的不對,忙問。
賀嫣嘶了一聲:「這酒好辣。」
「怎麼會,女客的都是果酒。」沈葉疑惑。
沈荷咳了一聲:「也許是她拿錯了烈酒。」
本就是個小插曲,也無人在意,只是賀嫣回到座上后,越來越不對勁。琥珀見她坐立難安的樣子,不由得湊過去低聲問:「小姐,你怎麼了?」
「……說不了,怪難受的。」賀嫣眉頭緊皺。
琥珀借著燭光看出她身上有點紅,頓時皺起眉頭:「難道是起了敏症?」
「也許吧。」賀嫣心裡莫名煩躁。
都這樣了,自然不好再留下,賀嫣打起精神提出告辭,這才帶著琥珀往外走。祁遠看著她搖搖晃晃的背影,一時覺得好笑:「這是喝醉了?」
沈知珩抬頭看一眼,眉頭微微蹙起。
賀嫣離了正廳后,絲竹聲也被拋在身後,只覺瞬間清凈。她已經有些站不穩了,全靠琥珀攙扶才能慢吞吞往外走,只是越走越覺得不對勁。
太靜了,靜得好像一個人都沒有,可怎麼可能呢?即便沈家大部分人和賓客都在正廳,路上也不該一個人都沒有吧?巡守的侍衛呢?各院落間的指路小廝呢?
賀嫣暈暈乎乎越走越慢,直到體內傳來一陣清晰的悸動,她才猛地停下來。
「小姐,怎麼不走了?」琥珀疑惑。
賀嫣深吸一口氣,半晌才艱難開口:「我那杯酒里……有東西。」
琥珀一愣,很快明白過來。
她們在漠城時整日瘋跑,什麼腌臢事都見過,自然明白『有東西』是什麼意思,再看前方空無一人的路,隱約卻有人影竄動,便什麼都不必說了。
這條路是不能走了,誰知道走到前面會遇到什麼人,琥珀只能攙著賀嫣原路折回。然而對方似乎已經料到,她們剛走了一小段路,便又隱約看到有人堵住了回去的路。
回不了走不得,兩人徹底被堵在了路上。賀嫣藥效發作,軟綿綿地靠在琥珀身上,琥珀心急如焚,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正左右為難時,賀嫣不知哪來一股力氣,拉著她就朝後院跑。那些圍堵的人似乎沒想到賀嫣會突然改變路線,愣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來追。
夜深了,越是遠離正廳,周圍便越是安靜,靜得賀嫣只能聽到自己和琥珀急迫的呼吸。兩人拚命往前跑,跑了好長一段路后賀嫣腳下一軟,直接摔在了地上。
「小姐!」
琥珀心急如焚,卻不敢大聲喧嘩,只能咬著牙將人扶起來躲到假山後。
「人呢?」
「沒看見,是不是往那邊去了?」
鬼鬼祟祟的聲音就在假山外,主僕二人大氣都不敢出,直到對方消失才默默鬆一口氣。
「接下來該怎麼辦?」琥珀小聲問,「我們回壽宴上嗎?」
「我這副樣子回去,就全完了。」賀嫣咬牙道。
琥珀看著她眼角泛紅的樣子,沉默了。流言如虎,她明白的。
賀嫣深吸一口氣,強忍體內的悸動道:「這葯……有點凶,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熬過去。」
琥珀心裡一沉:「小姐……」
月光下,賀嫣渙散的眼神逐漸堅定,沉默許久后終於下定了決心:「你想辦法回正廳,請、請二皇子過來……」
琥珀愣了愣,反應過來后當即扭頭就跑,賀嫣獨自一人藏在假山後,身上熱一陣冷一陣的意識渙散,全靠咬緊牙關才勉強保持清醒。
不知過了多久,假山外傳來一點輕微的腳步聲,賀嫣默默咽了下口水,纖細的手指在地上摸來摸去,最終死死抓住一塊石頭。
高大的身影倏然出現,她攥著石頭朝他砸去,卻在下一瞬被攥住了手腕。
賀嫣猛地抬頭,對上熟悉的眼睛后頓時心緒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