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痣
8.
老夫人聞言笑意更深:「你放心,只需你將人領過去,旁的我自有安排。」
謝明錦在一旁聽著,原本還不覺得什麼,只以為是自己的姑祖母在替自己安排,只是越往後聽越聽得一頭霧水。
待南枝走了,她忙湊到老夫人面前,揪住她的衣擺一副要問不問的模樣,老夫人握著她的手,問道:「可喜歡你堂表哥?」
謝明錦羞怯地紅了臉。
「那就是了,姑祖母都會替你安排好,總不會害你,今日之事莫往外傳。」
待謝明錦應下了,老夫人才沖她擺擺手:「姑祖母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只是你剛來府里,不必日日守在我這兒,怪沒趣兒的,姑娘家,多去園子里走走逛逛,同府上姐妹多親近些,我知道你的孝心。」
謝明錦一走,老夫人臉上的笑才收了去,竟煩躁地揉了揉眉心:「我那哥哥真是老糊塗了,挑來挑去,竟挑了這麼個蠢貨送過來!」
杜媽媽忙替她揉起太陽穴,安慰道:「蠢有蠢的好處。」又問,「老夫人怎麼找南枝辦此事?老奴瞧著她這些年早已倒戈到了侯爺那邊,恐怕靠不住,若將您出賣了去反倒不好。」
老夫人眉心蹙得更緊:「我又何嘗不知道,她如今雖身契還在我這兒,卻有堂哥兒護著,對我多是應付,早沒了忠心,只是如今堂哥兒防範我至此,若不用些手段,他絕不會娶謝家的女兒,那積雪堂又是個密不透風的,咱們的手根本伸不進去,倒不如借著南枝的手賭上一賭。」
「若賭輸了,無非是將錦丫頭賠進去,我謝家的女兒多的是,不差這麼個蠢的,贏面也不是沒有,我瞧著那南枝對我不忠心是真,想出府的心思也是真的,否則那日也不會求到我這兒來,且看看她這次如何選,成事便也罷了,若真敢背叛我,我卻再也不能留她了。」
但老夫人這次卻料錯了,中午齊敬堂一回來,南枝便上前伺候,見屋外的丫鬟都離得遠,便低聲將老夫人今日找她的事交代得一清二楚,只是怕節外生枝,隱去了放她出府的那茬。
齊敬堂聽完,眉頭微緊:「此事我會安排,你不必憂心。」
南枝低眉應是,她從未想過要將此事瞞下來,或是替老夫人辦事以謀出府的機會,只因她清楚地知道,齊敬堂也許在情愛一事上對她多有容忍,但是一旦涉及到正事,他眼中卻半點容不得沙子,她再蠢也不會碰他的底線。
齊敬堂抬首,趁著她替自己更衣之際,把她的臉抬起來一些,見她面色比昨日已好上很多,但仍有幾分疲憊,不禁蹙了蹙眉。
「不要胡思亂想,今晚記得過來。」
他見她在聽到這話時眸中閃動了下,幾分躲閃的意思,他捏在她下頜的手緊了緊。
「回我的話。」
他的態度很堅決,其實緩幾天也無妨,只是他不想再看到有人將心思打到她頭上,無論是五公子還是老夫人亦或其他人。
南枝只好勉強應了一聲,此時門外傳來丫鬟的聲音:「侯爺,大夫人讓您一會兒去拂英堂用膳。」
***
拂英堂內,丫鬟打起布帘子,南枝跟在齊敬堂身後走進去,餘光一掃,果然瞧見大夫人陸氏身旁還坐著個姑娘,瞧上去年紀與謝明錦不相上下,只是氣質卻與謝明錦絕然相迥。
下巴尖尖,皮膚白皙,青絲一半綰著,一半垂在頸側,一身湖水綠的裙衫,瞧著便有一股弱質風流,見齊敬堂來了,忙站起身行禮,退避到大夫人一旁。
南枝不禁在心裡嘆了口氣,只覺得老夫人雖與大夫人平日里素來不和,今日卻是難得想到一塊去了。
大夫人見兒子來了很是高興,便有些嗔怪道:「怎這般慢?早就派人去叫你了,現在才來,害得我與你表妹都餓著肚子。」
大夫人如今三十有六,面生得極白,因著孀居的緣故,穿得寡淡素凈,保養得宜,當初丈夫也體貼,如今兒子也爭氣,如今雖守了寡,氣色卻還算好,瞧著也是個極美貌的少婦,其眉眼間其實與齊敬堂極為相似。
「未料表妹在此,倒是失禮。」
他撩袍坐到圓凳上,話雖然這麼說著,目光只在周婉臉上掃了一眼,眉頭微微蹙起,大夫人看齣兒子有些不悅,也不敢多說什麼,只吩咐丫鬟們上菜,笑著要拉周婉坐下。
卻不意此時突然聽到兒子又開了口:「母親可是想要表妹同席?」
大夫人陸氏聽到兒子這發沉的聲音,心裡便有些發怵,卻還是硬著頭皮道:「恰巧今日你表妹也在這裡說話,便想著你們也多年未見了……」
齊敬堂沉冷幾分,打斷了母親的話:「母親糊塗,男女七歲不同席,若今日同席而坐,豈不毀了表妹清譽,兒子改日再來同母親用飯。」
周婉聽得神色赧然,忙站起身柔聲道:「是婉兒思慮不周,是想著多陪伴姨母些,卻忘了禮節,婉兒這便退下,待晚上再來陪姨母用飯。」
大夫人本就性子和軟,又見自己侄女這般委屈,剛想要勸說兩句,卻又見自己兒子臉色,話堵在喉嚨里不上不下的,嗔怪地瞪了兒子一眼,終究軟下來,知道這先斬後奏惹了兒子不快,只好順著兒子的話安慰了周婉幾句。
剛送走了外甥女,心裡便委屈起來,覺得自己哪裡是生出個兒子,分明是個祖宗,便拿起帕子抹淚道:「若是你父親還在,你哪裡敢這般欺負於我?」
齊敬堂揉了揉眉心,很是無奈地喚了聲母親,陸氏見兒子語氣放軟,忙擦了擦淚,想起今日的正事來,覺得是個好時候:「娘還不是為你的婚事操心,你若看不上你那表妹便算了,母親也不強求,可是過些日子是你祖母壽宴,母親都替你安排好了,你好歹也要挑一個,至於你表妹,你姨母去得早,她也是可憐,待日後新婦進了門,你將她留在身邊,給個安生之所也就是了。」
齊敬堂越聽,眉攏得越緊,抬手命屋裡的丫鬟都退下,又轉頭同南枝示意:「去外頭等著。」
陸氏順著兒子的目光看向南枝,只覺這丫頭這幾年出落得越□□亮了,那水靈靈的臉蛋,不盈一握的纖腰,怪不得把自己兒子迷成這樣,想起這是那老虔婆送給自己兒子的,偏生自己兒子還就看中她了,如何能不急?
又想兒子平日里來請安,極少帶那丫頭過來,今日不知是怎的,竟特意帶過來,待南枝一退下,便忍不住同兒子抱怨:「她畢竟是你祖母送來的人,可得防範著些。」
「他是兒子的人。」
陸氏心中一驚,看向兒子,不知道他說的這句是兒子的人究竟是哪一種?她只知道兒子對她十分看重,卻一直沒有收房,如今倒是不敢確定了。
齊敬堂迎著母親探究的目光,只道:「母親日後對她好些。」
陸氏一愣,不知道兒子這算不算答了自己。
「婚事兒子自有打算,母親何苦費神,明知祖母有意將謝家女兒嫁過來,還非要在壽宴上相看,豈不惹祖母不快。」
提起這個陸氏有些心虛,卻抱怨道:「娘就是怕那老虔婆將她家的女兒塞給你娘才著急,她是你哪門子的祖母,半點血緣沒有,當初你二叔要搶爵位,老虔婆卻坐享其成,還好那時你和你父親還都……」提起那個時候,陸氏忍不住又流下淚來。
齊敬堂嘆了口氣,拍拍母親的肩寬慰道:「母親放心,我不會娶謝家女,兒子又焉不知祖母的心思,只是不想母親卷進來……兒子心中都有章程,母親若得閑,不若想想若茗的婚事,她才是到了年紀。」
果然一提到女兒,陸氏的注意力立馬便轉移了,又同兒子抱怨起來他這個妹妹如何不聽話,如何一心想著那沈家的兒郎,可想著便也罷了,要與她那沈家說親,卻卻又支支吾吾地不肯……
一直到陸氏同兒子吃完了飯,送走了兒子,坐回椅子上,剛喝了口茶,這才突然又反應過來,這一頓飯的功夫,盡同兒子說女兒的事了,分明被自己兒子擺了一道。
身旁的宋媽媽聽著也覺得好笑,忙安慰道:「您便聽侯爺的吧,他嘴上不說,卻是最孝順的,他是怕您在老夫人那兒吃虧,您便享了這份清福吧。」
***
齊敬堂回到積雪堂的時候,時間已有些緊了,他下午還要去衙門一趟,南枝早已備好了公服正替他穿戴著,紫蘇在一旁給漿洗好的衣物熏著香,齊敬堂低頭,趁著南枝替他系腰帶的時候,將人往懷裡攏了攏,壓低了聲音:
「不要多想。」
南枝臉上一熱,雖然知道紫蘇也算齊敬堂的心腹,與柏葉等一些丫鬟不同,即便知道了也不會出去亂說,可仍舊覺得羞赧,想推開齊敬堂的手,卻又不敢幅度過大,只看了他一眼低聲回著:「奴婢沒有。」
「沒有什麼?」
齊敬堂將雙臂又收緊了幾分,他突然覺得自己有些矛盾,怕她聽到母親要給他說親事,心裡不舒服,見她毫不在意的模樣,忍不住微微失落。
南枝往紫蘇那裡瞟了一眼,又祈求般地看著齊敬堂,臉紅得發燙。
齊敬堂壓低了身子湊到她耳畔,氣息若有若無地碰在耳垂處。
「今晚,別忘了。」
說罷才鬆開手,看著她逃似的往後退了好幾步,離他遠遠的樣子,心情好了許多,便往門外走。
***
刑部地牢內,焰火晃動,將漆黑的牆壁映得火紅,齊敬堂從刑房裡走出來,忙有差役捧了銅盆帕子到跟前兒,齊敬堂垂眸,面色沉凝,將手上的鮮血一點點洗凈,再用巾帕擦擦乾,朝身後的侍衛李召吩咐道:「將人看緊了,別出了什麼差錯。」
直到拾級而上,出了地牢的門,齊敬堂又壓低了聲音,同李召囑咐:「這份證詞你且收好,那些罪證也挑些要緊的捏在手裡,其他的,盡數銷毀。」
李召應是,悄悄接過他遞來的狀紙,藏於袖中,李召明白他這是為日後搬倒瑞王,助東宮復出做準備,偷瞧了一眼齊敬堂的面色,果然見他臉色沉肅。
其實也難怪,此次這犯人便是替他家主子瑞王擦的屁股,不過想來有了這些把柄在手,這樣的日子便不會再長了。
待走出了大牢門,齊敬堂看了眼天色,同早已侯在那裡的圓石問道:「幾時了?」
「戌時三刻了,天色已晚,主子可要留宿在這兒?」
「不了,回府。」
齊敬堂低頭看著自己沾血的袖口,眉頭一蹙,想起那夜花園裡她嚇得小慘白的小臉兒,又同圓石吩咐:「先去換套衣服。」
***
明月高懸,齊敬堂穿過月洞門,一抬頭便見積雪堂內早已亮堂了起來,他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心情也好上了許多,哪知一進去卻見裡頭候著的是紫蘇。
「南枝呢?」齊敬堂將披風解下,隨手搭在架子上。
「南枝姑娘說今夜有些不舒服,要奴婢來替她當職。」
「去叫她叫過來。」齊敬堂背身往裡走,語氣微冷。
紫蘇還想替南枝說幾句,一抬眼瞧見齊敬堂發沉的臉色,忙急匆匆退下。
齊敬堂沐浴出來的時候,人仍舊沒有來,他也不急,拿了本書隨意在案后翻看著,直到傳來門被推開的響動,來的人腳步聲很輕,剛繞過屏風,不過走了幾步便不動了,他眉也不抬,書又劃過一頁,屈指往案沿上扣了扣,示意她到近前來。
他抬首間,屋裡燭火明亮,目光對上她姣好的面容上,微愣。
不同於往日里的素麵朝天,南枝今日略施了粉黛,粉面朱唇,黛眉瓊鼻,抹了口脂的唇鮮妍而飽滿,彷彿咬一下便有種汁水迸濺的酸甜。
他送的那隻赤金紅寶石簪,便被她插在鬢間,垂下來的流蘇輕輕晃著,寶石的光影打在嬌靨上,人顯出幾分媚色風流來,就連身上也換了一身簇新的桃色褙子,配藕荷色的撒花百褶裙。
齊敬堂同她招招手,於她的遲到本不想計較,然而目光卻忽落在她的耳垂上,眉頭微蹙。
她似乎感知到他的目光,特意抬手撥弄了下耳墜子,她抬首沖她扯出個笑來,聲音裡帶著生澀的顫:「公子,好看嗎?奴婢特意打的。」
齊敬堂卻忽地冷下神色來,靠在椅背上,靜靜地打量著她,少女聘婷婀娜,細白的頸半垂著,脊背單薄,卻不曾彎下半分,面對他時,有種不合時宜的風骨。
他才誇過那紅痣好看,她便特意將那紅痣打穿,明明說了怕疼,卻執著地在今夜打上那麼一對耳洞。那垂下來的玉墜子像是無聲的抗拒——她在委婉卻又強硬地告訴他,她不願意。
齊敬堂壓了壓手,命她跪到自己面前,俯下身,抬手,輕碰她耳垂處,有血珠滲出來,南枝也疼得抖了下身子,卻並沒有躲。
他鬆開手,轉而去挑她的下頷,迫使她抬頭與自己對視,不容她再絲毫逃避與躲閃。
「不願?」
他想看看除卻那些婉轉的抗拒,他直愣愣地逼問她時,她是否有勇氣以奴婢之身,對他這個主子,說出那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