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脹了些的,不過小孩子可能也沒……」南樂話音微頓,「去世太久,脹的不厲害。」
吳虎面相兇惡,神色間有種讓人不舒服和畏懼的冷酷。
南樂一面說一面不住的看他,很怕他不信,更怕他會看出她在說謊。
可她越看吳虎,就越害怕。
吳虎收回目光,微微一笑,「好。原來是這樣。」
南樂見他相信了便放心下來,她將手裡的墜子塞給他,「這個給你。吳大哥。水客我帶走了。」
直到那條大船與吳虎都被她甩在身後看不見,南樂這才起身去看『水客』。
沈庭玉有些發燒,腦袋熱的昏昏沉沉,整個人都裹在一團又潮又冷的水汽里,卻很難有足夠的力氣睜開眼睛。
南樂咬著牙將人從船頭抱進船艙放在床上,替他梳開長發又用熱水擦了臉和脖子,小心翼翼的喂他喝了一碗驅寒的熱湯。
照顧人這件事,南樂從前不會,遇到林晏才學會了。
現在這些經驗用在新撿來的小姑娘身上也算是得心應手。
他比林晏好伺候的多,喂他喝湯就乖乖喝下去,不像林晏總是要抗拒,怎麼也不肯吞,實在讓人省心。
喝下了湯水,那張漂亮而孩子氣的臉上便浮出一層淡淡的粉色。
南樂看在眼裡,心中也是高興,對這小妹妹的憐惜又更多了幾分。
船上的人最怕穿著濕衣服過夜,尤其是秋天冬天,一夜過去衣服總也幹不了,人卻是要被冷出病的。
南樂放下手裡的碗,去解那身綢緞的裙子。
緋紅的腰封上束著一條白色帛帶,越發顯出沈庭玉的腰肢細瘦。
南樂素白的手指抓住那條濕漉漉的帛帶,上下翻轉,解開了他的腰帶。
她扶著他的肩膀讓他靠在自己懷中,雙臂從背後環住他的腰身,將腰帶拽了出來。
他乖的像個娃娃,安靜靠在她的肩頭,任由她樂此不疲的脫下一件又一件裙子。
最後只剩一件薄衫,濕透的白絹貼著沈庭玉的肌膚在燭火下透出瑩瑩的玉色,他前胸平坦,倒是肩后的蝶骨凸出,瘦的嶙峋堅硬。
這場景讓南樂意外,她本以為有那麼一張掛著嬰兒肥的漂亮面容,女孩會有具線條柔軟豐腴的身體。
可層層華麗裙子包裹下的身體骨感消瘦,連丁點軟肉都沒有。
南樂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又在沈庭玉平坦的胸口上比量了一下,猜想對方是年紀太小還沒到長肉的年紀。
她扶著他的肩膀,將他身上這最後一件薄衫剝了下來。
他渾身只剩下一條長褲。
南樂扶著他在床上躺平,俯下身蹲在床邊去拉他的褲腰。
在那隻素白柔軟的手觸及褲腰之前,沈庭玉驟然睜開了眼睛。
小小的船艙內夜色昏暗,他垂下眼,便見到那身量嬌小的姑娘跪在自己腿邊,烏黑的發頂染著一層金黃的燭光,她生就一雙黑亮的圓眼睛,眼角微微下垂,抬眼看人便顯得很乖,又有點呆。
沈庭玉的目光從南樂的臉,移到自己掌心中那隻白如膏脂的手上。
作為一個貧家女,這樣的膚色並不多見。
他將她的手攥得更緊了些,打量著她的指腹與虎口處。
南樂吃痛,下意識向外掙。
掙不動,南樂心中既委屈又困惑。
這孩子看著年紀分明比她小,臉上還掛著嬰兒肥,怎麼手指卻比她長了一截呢?
讓他這樣一抓,她倒跟個孩子般被攥的動彈不得。
沈庭玉坐起來,鬆了些手中力道,垂眸看向她。
他沉默不語,唇角抿成了筆直的一條線。
南樂僵著不敢動。
背著光,沈庭玉慢慢彎下腰,視線與她相對。
南樂慌得不敢看他,垂下眼目光飄忽掃過他雪白的胸口,又被胸口的朱紅驚得心口一跳,下意識合上了眼睛。
真奇怪,他閉著眼睛躺著,她看到對方的身體並不覺得如何難為情。
但對方醒著,她卻感覺非常不自在。
可能因為那雙眼睛,實在不太像是一個孩子。
也可能是因為他的臉實在離她太近了,近的她連呼吸都不敢。
她閉著眼睛用力將手從他掌心抽出來,搶在他開口之前說道:「對不起!」
一面說著,她一面從床沿邊站起來。
起身時她細白的手指無意間擦過他腹部的皮膚,沈庭玉眸光愈深。
南樂定了定神,心中埋怨自己真丟臉,明明是姐姐卻在小妹妹面前這麼冒失。
她鼓足勇氣睜開眼睛,可臉上還是熱,想要拿出姐姐的派頭,一開口卻是完全沒有任何氣勢的道歉解釋,「對不住,小妹妹。我看你睡的沉怕你著涼生病,便想替你脫了衣服。沒有冒犯你的意思。」
她將他視作了一個女孩,沈庭玉知道自己的長相肖母,幼時他的異母兄長們就常常逼迫他穿上女孩的衣飾,喚他為小妹來戲弄他。
只是這樣的稱呼隨著他的地位改變,已經沒有人會再當面喊。
人們只會當面對他注視讚美,在背後譏諷他,嘲笑他。
她已經脫下了他的衣服,看見了他的胸口喉結,屬於男性的身體,卻仍喊他小妹妹。
沈庭玉不知道她究竟是真傻還是假傻。
南樂看了看沈庭玉的臉色,對上他冷漠,幽深,充滿對陌生人的不信任,如同一隻跟人類對峙的野貓般充滿審視的視線。
南樂只能在心裡開解自己,人家姑娘是好人家的千金,又是第一次見面,姑娘家家的誰願意被陌生人脫了衣服呢?
這全要怪她的粗心大意,不長腦子。
「既然你醒了就自己把衣服換了吧,這是我的衣服。」
南樂抱起放在旁邊的麻衣,看著燭火下對方那張漂亮出奇的面容卻又覺得太不相襯,她笑了笑改了口,「不換也沒事,床上有被子,你蓋好睡一覺,明早你的衣服就幹了。」
沈庭玉還是不說話,他低著頭,臉藏進陰影里,表情不算清楚。
南樂嘆了口氣,放下衣服走出船艙去,「有什麼事你喊我一聲,我就在船頭坐著。」
沈庭玉抬起頭,看了一眼少女的背影。
江風順著掀起的帘子灌進來,簾下露出一角墨藍的江色與天空。
她一矮身,嬌小的身影消失在了蒙著一層暗色的竹簾后。
沈庭玉視線掃過船艙內的一切。
很小的一艘漁船,船艙攏共沒多大的地方,一張小床就佔了一半的地方,空氣中瀰漫著淡淡清香,跟她身上的味道一樣。
床周圍見縫插針的擺著各種雜物與漁具,有很多東西一看便是用得上了年頭的老物件,唯一看起來值點錢的東西是一口掛著鎖的箱子。
他起身下床,先將雜物的縫隙,任何可能藏東西的地方都探了一遍,才走到箱子前從金鐲里拔出一根金絲,撥弄了幾下插進鎖孔,輕鬆取下銅鎖。
箱子里沒有什麼寶貝。
只有一塊墨石,兩隻粗製濫造的毛筆,一枚雕成桃花形狀的木簪子,一卷還沒用過的宣紙,一枚紫羅色的香囊,底下壓著幾件男人的舊衣服。
這些破玩意被珍之重之的疊好放在箱子里,還上了鎖。
沈庭玉二指探進箱子里,嫌惡的將其中一件舊衣服提了起來。
這是一件由上等雲錦裁製的寬大白袍,雖只有素白一色,但隱約可見其上銀色雲形暗紋,明顯是件男裝。
上古以白色為忌服,視為不吉,如今時逢亂世,名士卻競相以白衣素服為風尚。
這件衣服與那些沈庭玉過往所見名士們的絹紗白衣相比又太花哨奢靡了一些。
他審視了這件衣服片刻,皺著眉頭將它放回了箱子。
他在船艙里找到了第二個人的痕迹,一個男人的痕迹。
根據這些東西,他已經能夠勾勒出一個紈絝子弟的形象,卻沒有繼續往下探究的想法。
無論這箱子里的東西屬於誰,那個男人跟這個女人是什麼關係,他們或許是情人,或許有一段富家公子玩弄貧家女的戲碼,都跟他沒有關係。
他只需要確定這裡是安全的,可以作為一個短暫落腳之處。
頭腦暈眩得很難進行思考,在江水裡泡了幾個時辰,體溫不可能不流失,體溫降低的後果就是他現在發熱,有高燒的跡象,明明體溫已經熱的不正常,卻仍感覺骨髓中有一種無法揮散的寒意。
沈庭玉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點,他需要熱湯,一張床,一床厚實的被子,一個不會被追殺他的武衛那麼快找到的地方安穩休息,讓身體恢復精力再去進行下一步計劃。
恰好,這艘與世隔絕的小船滿足他眼下所有的需要。
沈庭玉坐回床上,脫下濕乎乎的褲子揉成一團扔在一旁,二指拎起那件女孩留下的衣物。
衣服剛拎起來,一團粉色的布料便掉了下來。
他將那團軟布拿起展開。
這是一塊桃粉色的布料,質地輕薄,帶著兩條細細的系帶。
沈庭玉後知後覺這是一件穿在何處的衣物,難得怔了一瞬。
反應過來他手足無措將手裡的東西放在一旁,繼而忍不住捏了捏發癢的耳垂。
他沉默的坐了一會兒,胡亂將女孩的裙子套在身上,倒回床上,閉上了雙眼,手指上卻好像仍舊殘存了那件衣物的觸感。
很快,他又在極度睏倦的情況下掙扎著睜開雙眼,因為他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這艘船上只有一張床,一張小的翻身都困難的床。
而船上有兩個人。
可以預見的那種場景讓他感到煩躁,手下意識摸向了鐲子,有些後悔自己沒有更早處理掉她。
可他實在是太累了,也太困了,幾乎是下一個瞬間眼皮就徹底粘連在一起。
江水的濤濤聲伴了他一夜,隱約中似乎曾聽見女孩踩在木船上的腳步聲,半夢半醒間似乎有人不止一次用涼涼的軟布擦拭著他燥熱的額頭,喂他喝下溫甜的糖水,替他裹緊了被子。
這些細緻入微的照顧,減輕了些許疲乏與高燒的痛苦,讓他不自覺放鬆下來,沉入更深的夢鄉,睡了很長很踏實的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