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夏油傑:……
好問題,感覺是一些素未謀面的記憶在攻擊他。
「……有錢人不是都有專車坐嗎?」夏油傑勉強了自己一下,一本正經道:「電視上都這麼演,既然你穿得起20萬一件的襯衣,總不能出去打計程車是不是?」
五條悟用鼻腔發出一聲嗤笑:「行。」
表面上看,他姑且是接受了這個解釋,不過問題又來了,他的襯衣都是家裡那群老東西折騰出來的,特別窮講究,講究之一就是要把標籤什麼的都去掉……算了。
五條悟人高腿長,步子邁得又大,沒兩步就越過夏油傑,出門有台漆黑鋥亮的敞篷跑車停在轉角,駕駛座上照例坐著戰戰兢兢的伊地知。
五條悟對著夏油杰特別惜字如金,每個字都像扔冰塊似的:「上車。」
「這位是?」伊地知問伏黑惠:「需要我為這位先生叫輛車嗎?」
眾所周知,五條悟不喜歡和別人同乘一台車,除了他這個倒霉司機,唯一有特權的就是伏黑姐弟,在津美紀出事後,被優待的人只剩下伏黑惠一個。
一方面是因為五條悟對自己的私生活邊界感很強,另一方面是伊地知猜的……因為五條悟是最強的,導致他對各種陰謀詭計簡直是塊明晃晃的靶子,五條悟自己當然無所謂,保證不殃及池魚卻要費不少工作。
五條悟頭也不回道:「不用,他和我是一起的。」
伊地知:?
夏油傑視線略微閃動:「要去哪?」
「不然我讓總監部的重大嫌疑人自由活動嗎?萬一他跑了怎麼辦?」五條悟沒理他,徑自吩咐伊地知:「豐東區西池袋六丁目,到了再叫我。」
他摘掉墨鏡,拉開桌板下方的小抽屜,精挑細選了個粉色貓貓頭眼罩扣臉上,這時候他又不擔心重大嫌疑人生事了,伊地知無力吐槽,也不敢吱聲,就只能順著後視鏡偷偷觀察。
有點眼熟啊,他想。
通身氣定神閑的神棍氣質,時不時撩下袖子的模樣讓他不禁想起一位沒死多久的故人——他單方面故人,對方估計不記得他是哪根蔥,五條先生怕不是在吃代餐……住腦!伊地知馬上止住這個大逆不道的念頭。
誰吃代餐五條悟都不吃代餐!
車上一直蔓延著種讓他壓力很大的氣氛,壓力源頭就是後面那個祖宗,伏黑惠都頗受不了地把臉轉向窗戶玩手機,倒是那位代餐……那位陌生人看著格外坦然,一點都不受低氣壓影響。
夏油傑的確沒在意五條悟的那點不高興,他有更重要的事,關於過去的線索。五條悟剛說的那個地址令他產生了種微妙的熟悉感,於是下意識伸手去袖子離撈手機,猝一撈空,他陡然想起來自己是個身無分文的窮鬼,加上他是文盲,根本沒法查。
「東京都公證處……」伏黑惠舉著手機終於連上信號:「你去那幹什麼?」
是了,公證處,夏油傑心說,他瞧著伏黑惠很是欣慰,對小孩的喜愛頓時又多了三分。
伏黑惠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五條悟開口,他隔三岔五就要被監護人晾一下,早就習慣得差不多,以為五條悟是睡著了,就默默把手機調成靜音,忽然見五條悟摘掉眼罩,視線在他身上略一梭巡,落點在夏油傑臉上。
「收債。」五條悟說。
夏油傑「哦」了聲:「文件都帶齊了?」
伊地知悄不出溜地一顫,顯然是什麼都沒帶:「很麻煩嗎?」
「非常麻煩。」夏油傑光是一聽公證處的名字就一陣頭疼:「提前預約要幾天,需要本人親自到場辦事,帶上身份ID也就算了,財產證明和權屬證明的清點也需要點燈熬油,強烈建議請個律師,那地方的審查員比議員——」他在五條悟冷冷的注視里閉上嘴。
好在五條悟心情是真的差勁,瞥了眼就重新躺了回去,留下夏油傑一個人自我反思。
他是需要趕緊把記憶找回來,夏油傑自己也意識到了漏洞,他剛才提的公證手續似乎是確立遺囑公證的流程。
所以他報班識字之後得再報班學學常識,不過這事得瞞著五條悟。
不然這雞掰人能當笑話宣傳一輩子。
公證處的位置並不算偏,進去后儘是跑來跑去的代理在排隊,擁擠得如菜市場一般,還有人拎了框活魚前來寄存,五條悟面對這未知的領域難得停頓了片刻,禮貌地給魚讓路,但那框魚的生命力旺盛得出奇,路過五條悟時,有尾碩大的黑魚尾巴使勁一甩,刺溜蹦出朝五條悟的身上飛去。
五條悟的無下限術式全天候運行,一開始沒有躲開的意識,很快他反應到這場合不是使用術式的時候,眼見著要表演什麼無實物奇迹魔術,卻看見夏油傑側開身,替他擋了一下。
魚身上滿是粘液,夏油傑深深皺起眉,那條魚被他一攔,砸到地上一通蹦躂,扭了老遠,扭過幾條隊伍之後,被一隻手慢慢撿了起來。
熱心助人的是位中年女人,和其他擁擠吵鬧的人不同,那位女士臉色憔悴,眼珠時不時神經質地微顫,渾身的悲傷痛苦幾乎要凝成實質。
「五條先生,這邊!」伊地知找引導員排了半天,總算問出該排哪只隊伍——說哪隊有些不恰當,準確來說他們排的那列並不長,除了正在辦事的,前面只有一位正在等候。
恰好是剛才撿魚的女士。
伏黑惠一抬頭,看清了窗口辦理業務的牌子。
遺囑繼承四個大字,端端正正、白紙黑字地嵌在玻璃片下方。
他登時理解了這一隊為什麼這樣短,那位女士為什麼那樣憔悴。但他們一行人卻像是來砸死者場子,五條悟放蕩不羈地低頭摁他那破手機,屏幕里的貪吃蛇拐來拐去,夏油傑眉頭皺起后就再沒展開,捏著餐巾紙用力擦著手心,他總覺得皮膚還殘存粘膩的觸覺。
伊地知心想這更像了,連潔癖都如出一轍。
餐巾紙很快被他擦破了,夏油傑用指頭夾著去翻紙巾包,塑料嘩啦作響,他剛抽出來的是最後一張,這時候一張被疊好的紙巾從旁邊遞了過來。
「不介意的話,請用我的。」女人的聲音很低。
「多謝。」
她似乎有點出神,狀態十分不好,目光的落點牢牢黏在夏油傑臉上,大概過去了一分鐘,她忽然開口:「我叫齋藤……如果我女兒還活著的話,她和你應該差不多大,都很年輕。」
夏油傑停了一秒,微笑著沖著她點點頭,內心卻很不耐煩。
他心說難道自己長得很適合被人告解嗎?
當然他只是想想而已,任憑誰都對他的禮節挑不出毛病,夏油傑簡短的回應卻使那位女士內心的悲痛打開了水閘:「她……她死之前都一直好好的,我不能理解,我之前拿她講的話當胡話,可是我錯了……我錯了!我不應該留她一個人的,不應該相信她,她說得對!他說得對!」
齋藤女士的精神失常得厲害,音量也愈發無法控制,滲著紅血絲的眼白格外瘮人,瞳孔死死地瞪著夏油傑,不停地捂著嘴咳嗽,尖銳的女聲吸引得周圍人紛紛扭過頭。
「節哀。」夏油傑輕描淡寫地安慰了一句,沖著還在懵逼的工作人員禮貌道:「這位女士需要醫療救助,勞煩你們給醫院撥急救電話。」
兵荒馬亂之中,五條悟一撩眼皮,突然來了句:「是很適合。」
夏油傑:……
夏油傑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他愣是被五條悟的操作整得猶豫了一會,確保自己是沒一不小心說出大實話,這麼一番刺激后,夏油傑連忙加強了收斂的自覺,眼觀鼻鼻觀心地遛到伏黑惠身後站著,距離五條悟相當遠,沒多久輪到他們,伊地知把五條悟的ID卡遞過去,說明來意。
工作人員一看,愣了下:「夏油傑,這位啊,巧了,他立遺囑那會就是我處理的。」
「這位留的財產有點多。」他從防爆窗後站起來:「這年頭宗教就是賺錢,不好意思,麻煩你們在貴賓室歇歇,請跟我來,一會需要簽很多字,我叫中村,很高興為你們服務。」
公證處對這位夏油先生的印象都很深刻,倒不是因為他龐大到令人眼紅的財產,雖說人情冷漠的現代社會有不少將遺產留給護工的美談,不過大多還是法定繼承,特別是從事宗教事業的人。
那天那位夏油先生倒好,過來輕飄飄地扔了個人名,本著程序正當的原則,公證處至少需要查驗兩人身份,結果提及遺囑繼承人,那位先生是一問三不知。
「確認身體狀況良好,精神狀況正常,均為真實意思表示,財產均為合法取得且有處分權的財產……請在這裡簽字……您和遺囑繼承人的關係是?」
「沒什麼關係。」
中村:……
他再三確認:「那您確定要給出全部財產?不分一點留給其他家人?」
「確定。」
「您確定您的家人知道您的打算嗎?」話問到這裡其實已經不合適,然而他實在被這種反常震撼到了,嘴一禿嚕就沒止住,苦口婆心地勸道:「我們見過不少因為不相信遺囑來公證處鬧事的,雖說這是身後事,但總得為家人想想不是……」
那位夏油先生還沒來得及開口,站在他左邊的小姑娘卻陡然火了:「他的家人就剩我們了!我們都沒意見,你們哪來這麼多事?能不能快點?不能就換個人來!」
他瞠目結舌半天,半晌憋出幾個詞:「您女兒吶?」
這誰不腦補些爾虞我詐的豪門恩怨!當著自己女兒的面把偌大財產全白送給外人,瞧瞧這既不封建也不宗教的思想境界……中村亮介在前面帶路,腦瓜里波濤洶湧,實在是憋不住好奇心,偷偷把腳步放慢了點,小聲地問那位白髮男人。
「冒昧問一句……您和那位夏油先生是什麼關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