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修末尾男主對白)
衛時玉揉揉手,在圈椅里坐下,漆黑的鳳眼一直落在梨秋身上,試圖從她寒玉一般的臉上看出什麼來。
「阿秋,你想談什麼?」
梨秋端坐著,右手掌下放著的正是丹書卷。
剛才青鳥出去開門時,她便在丹書卷中探尋狐酥酥的名字,片刻后,上面依舊浮現了一行字——「狐酥酥,山海界界主命定之人。」
梨秋的手指摩挲著丹書卷。
丹書卷不會騙她,它所給出的預言意味著狐酥酥的命運沒有變。
她抬眼看向衛時玉,打量著他青白的臉色:「你是用禁術殺了狐酥酥?」
梨秋本不關心狐酥酥是生是死,但如今她隱隱總覺得有一根線將她牽扯了進去,也或許牽著她的那根線的另一端是衛時玉,而衛時玉又與狐酥酥有關。
所以,她要弄清楚狐酥酥之死。
衛時玉點頭,與梨秋的正襟危坐不一樣,他像是沒骨頭一樣側著身靠在一邊扶手上,腰帶又系得松,袍子眼看著就要從肩頭滑落。
要掉不掉的,一側的漂亮鎖骨都露出一半來。
「我試了一下,成功了。」他微微頷首,聲線低沉,帶著愉悅的笑意,顯然此刻心情是極好的,望過來的鳳眼都含著春水。
但梨秋看著他慘白泛青的臉色,看著他眼角下血紅的小痣般的紋路,只覺得他瘋了。
衛時玉使用的禁術名喚荒流術,是被封禁在羲和神殿最高層的禁術,這種禁術對自身全然沒有益處,純粹是一種大殺招。
荒流術以自身鮮血、靈力與神魂三股合成一縷縷絲絮,黏附在他人身上吸附生命力。聽起來像是一種增加修為的邪術,實際上卻對修為的增加沒有任何益處,也不能將對方的生命力轉化為自身的,唯一算得上優點的,就是對方一旦被吸附則動彈不得。
所以這是一種短時間內損耗自身拔高靈力來傷害控制他人的術法。
世人修習術法為的是增強戰力或是能從中得益,無人會修此種損己術法,所以荒流術被束之高閣,成為禁術。
但衛時玉學了。
不止是荒流術,衛時來了羲和后,什麼都學,各類典籍功法熟讀於心。
父親曾說他的天賦世上罕見,心性極其堅忍,分明不是羲和靈族,卻能將靈族至高心法羲和心法天字決修到第六層。
外族人修羲和心法是要承受肉、體與神魂的雙重鎚煉,過程極為痛苦。
天字決共九層,饒是她,如今不過第八層,而羲和族人中天賦僅次於她的蒼驟只到第五層。
梨秋憶起往事,想的有些遠了。
「阿秋,你在想什麼?」
衛時玉的聲音忽然在耳旁響起。
梨秋回神就看到他正靠在書案旁低頭看自己,鳳目微微垂著,漂亮又顯出幾分無害,他看起來真是心情不錯,可她的心情一點都不好。
很不好。
梨秋從來沒這樣過,像是有一團火在胸臆間燒著,看到衛時玉青白的臉,只覺得他瘋得厲害。
為了殺一隻狐狸,折損修為,損耗身體與神魂,他這傷,要養起碼半年。
梨秋又想起剛才做的夢,忍下心頭的火,抿抿唇道:「狐酥酥屍體在哪裡?」
話語中,她好似並不關心衛時玉的身體如何,甚至,語氣里還隱隱有一股火氣。
衛時玉了解梨秋,她的一點點情緒變化他都能感知到。
比如此刻,她在生氣。
衛時玉看向她的目光有些期盼的探究,他試圖朝梨秋再靠近一點,卻被她身上忽然冒出來的不摧天金化成的劍刺到,頓住身形。
他摸摸被刺到的胸口,回答梨秋:「我讓棘九處理了。」
梨秋的聲音清透:「你確定狐酥酥已經死了嗎?」
「我……」衛時玉的聲音才升起一個調,後知後覺梨秋這一股火氣似乎帶著股酸味,語氣立馬就不一樣了,「阿秋,她死了,我親自確認過,神魂消散,你就算不信我,也要信荒流術,我不願我們之間有一根刺。」
梨秋看著他,眼底霧色極濃,手指漸漸握緊。
丹書卷和衛時玉只能信一個。
她信丹書卷。
那是她從年幼到如今的信仰,是她能帶著羲和靈族在山海界立足的根本,是萬海東島、北煌仙府與南麓書閣不敢對羲和靈族的無數至寶掠奪的原因。
心情平復下來,梨秋別開臉不看他,聲音如碎玉瓊珠:「我確實不信你,叫棘九來一趟。」
衛時玉不是沒有脾氣的人,幾次三番,他樁樁件件把事情與她說清楚,可她就是在心上豎了一面牆,無論如何,他都敲不開了一般。
他的含春鳳眼就這麼盯著梨秋。
梨秋察覺到他的視線,心頭那股火氣也越燒越旺,可她的神色卻越來越冷,一張如玉小臉板著。
衛時玉卻出其不意,彎腰一把將梨秋從圈椅里打橫抱了起來。
梨秋一時不察,下意識抬手就往衛時玉臉上拍了一巴掌。
「啪——!」
「衛時玉你幹什麼?!」梨秋原本蒼白的臉都紅了。
是氣紅的。
她極不喜歡這種被人掣肘的感覺,她是王女,自來高高在上。
一瞬間,梨秋身上五種力量同時在秋明殿中肆虐,將周圍擺件掃蕩一空。
博物架上的珊瑚樹被碾成粉末,飄蕩在空氣里,屋子裡似都瀰漫出壓抑的血色。
但衛時玉抱緊了她沒鬆開,更將臉湊過去,不顧嘴角被她打出來的血,聲音里忽然帶上些許委屈的意味:「打,阿秋,來,你打我,好好出了你心裡的這口氣!一頓不行,就兩頓,三頓,直到你出氣。」
梨秋冷道:「你以為我不會打你嗎?」
衛時玉頂著半張紅腫的臉道:「我當然信,你打都打了!」
「你……厚顏無恥!」
梨秋其實不會吵架,衛時玉從未與她紅過臉,他們在一起相近千年,多數都是他哄著自己,遷就著自己,若是有矛盾,不論對錯,都是他先低頭。
她也曾懷疑過夢是假的,若千年一直這般做戲,太累了。
可狐酥酥的出現,丹書卷的預言……
她必須堅信丹書卷,千年以來,她都是這麼做的。
梨秋閉了閉眼,壓下臉上因為生氣浮上的熱氣,重新恢復冷靜與理智,就在衛時玉懷裡,琉璃似的眼睛離他很近:「你去把棘九找來,我要看她的屍體。」
根據丹書卷,屍體多半已經消失,但這顯然無關衛時玉了,但能不被荒流術殺死,或許狐酥酥……牽扯甚大。
她需要驗證。
衛時玉想起那狐狸未說完的話——「你是王女的身邊了,最有機會……」
最有機會什麼?殺了梨秋,取走丹書卷?
衛時玉想到這,眉骨一沉,他低聲冷笑:「她是為丹書卷而來。」
梨秋疑惑,那眼神彷彿在說「她不是為你而來嗎?」
「整個山海界誰不知道我是吃軟飯的,心裡只有羲和王女,她圖我好看也沒用,我心裡可只有阿秋。」
衛時玉前半句說得很是理直氣壯,最後一句把完美無瑕的那半張臉湊過去。
梨秋板著臉拍開他的臉,從他臂彎強行下來,公事公辦道:「棘九來后,我有事要請你幫忙。」
衛時玉跟在她後面:「阿秋的事,就是我的事。」
棘九還沒來,梨秋重新坐回到書案前,表情疏冷,低著頭沒看衛時玉。她安靜了會兒,手心裡忽然長出了幾片扶桑靈葉。
幾片小小的碧翠葉子,略顯粗魯地被砸向了衛時玉。
羲和王女的扶桑靈葉,至純至靈,屬療傷聖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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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羲和,得到過梨秋的扶桑靈葉的人,只有衛時玉。
就連護衛隊,都沒有得到過哪怕一片。
衛時玉沒意料到梨秋會有此舉,愣了一下,手忙腳亂接過那幾片小葉子。
鮮嫩嫩,靈翠翠的葉子,在掌心裡有一種和梨秋一樣的溫涼的觸感。
衛時玉再抬起頭時,滿眼笑意,他看著梨秋,當著她的面拉開自己本就鬆鬆垮垮的衣襟,將葉子貼在心口位置。
他泛青的唇挽了挽,低聲笑了一聲。
使用過荒流術后,衛時玉的身體是損耗極重的,他渾身都是疼的,他既希望梨秋能心疼自己,卻又不希望她只是因為他受傷而多看他一眼。
如此矛盾。
可如今,扶桑靈葉清涼的靈力貼著他心口的皮膚往下紮根,迅速躥入經脈與肌骨,修復著他破損的身體,潤養著他的神魂……
衛時玉像是被愛撫著,又興奮,又歡愉。
空氣里難得安靜祥和,誰也沒再開口說話。
「篤篤篤——」很快,門外棘九的敲門聲打破了這寂靜。
衛時玉的臉色看起來比剛才好了一點點,雖然依舊蒼白泛青,可眼底的笑意實在令他整個人都如同抹上了蜜,柔和清雋,他朝低著頭淡著臉的梨秋看了一眼,朝門外道:「進來。」
棘九本來在門外和青鳥大眼瞪小眼,試圖從青鳥這得到點自己被王女宣召的原因,可惜,青鳥是個呆鳥,都不理會他。
他只好懷揣著緊張的心情大氣都不敢喘一聲進去。
畢竟,自家主人現在在王女面前都日子難過。
「棘九見過殿下。」
梨秋終於捨得抬頭,也不看一旁黏糊糊的衛時玉,只問棘九:「狐酥酥屍體,你如何處理的,現在在哪裡?」
棘九一聽又是狐酥酥的事,心裡是真擔心自家主人又被誤會,趕緊就說:「那狐酥酥真被主人殺死了,屍體火燒不滅,我心想永遠埋在萬海深淵很妥當,我就去了大廚房,將屍體運進了萬海之中,我看了會兒沒發現異動才離開。」
梨秋摩挲著丹書卷,沒有立刻說話。
她想著最近時日的一幕幕,想著預示夢,想著衛時玉所為,想著衛時玉剛才說的那句「她是為丹書卷而來。」
唯一確定的是,若狐酥酥中了荒流術還活著,她不能再無視和放過她了。
這絕對不單單是預示夢所說的衛時玉與狐酥酥的糾葛了,她也絕不只是一隻狐狸。
既然有一根線非要將她們牽扯到一起,那麼她必須要牢牢掌控住這根線另一端的狐酥酥。
梨秋點頭,表示已經知曉,「出去吧。」
棘九恭敬退下。
梨秋重新看向衛時玉,嘗試說出預示夢和丹書卷預言,結果依然是她開不了口。
衛時玉靠著圈椅,正用扶桑靈葉療傷。
她的扶桑靈葉自然是比其他族人的要強得多,只是,她如今要保存靈力,給不了衛時玉太多。
也不能給他太多,她依然對他保持警惕。
「阿秋好久沒這樣看我了。」衛時玉這會兒沒什麼力氣,但依然袒露著胸口,露出漂亮的身體,盼梨秋最好多看幾眼,甚至指尖捏著扶桑靈葉在胸口一點打轉。
梨秋:「……」
梨秋沒說話,像是在思量什麼。
衛時玉察覺到她眼神里的認真,慢慢坐直了身體,他的聲音始終耐心且輕柔:「怎麼了?」
她記得衛時玉說的,他說「因為我愛你,梨秋。」
她不知道這樣卑微的愛會持續多久。
所以她依然要信丹書卷,但她也可以分一點點信任給衛時玉,反正,只要他背叛,她隨時可以收回這些信任。
但同時,她需要一些保障。
梨秋如此想著,手掌一翻,掌心裡多了兩樣東西。
是一對鐲子,血紅色,與她腳踝上的蛇鈴鐲極其相似的顏色,她將其中一隻戴進自己左手腕里,另一隻朝著衛時玉伸過去。
「這是戮心鐲。」她的聲音清淡,眼瞳與他對視。
戮心鐲,分子母鐲,佩戴母鐲的人能令佩戴子鐲的人修為盡毀,骨骼盡碎,徹底成為一個廢人,一炷香內死去。
戮心不算什麼高級法寶,不過是一件用來操控底下人的利器,一旦戴上,除非佩戴母鐲者自己解開母鐲,否則佩戴子鐲的人無法解脫。
是鐐銬,也是殺器。
很早前作為羲和唯一的外族人,衛時玉曾戴過。
衛時玉看著梨秋,站起身朝她走過來,他彎腰俯首,又抬手,握住了梨秋的手,也握住了那枚放在她掌心上的戮心鐲。
梨秋坐著,看衛時玉本需要仰著頭。
可衛時玉半跪在地上,他高大頎長的身形瞬間矮了梨秋許多,他抬起頭來。
即便他這會兒左臉還有些紅腫,即便他的臉色還有些泛著青色,但珍珠明燈下,他依舊儂麗俊美,他烏沉的鳳眼裡映出她的臉,他握住梨秋拿著戮心鐲的手。
他不知在想什麼,卻是問:「我可以不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