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話說柳鶯鶯以病弱之軀前來沈家寄居借住,雖心中盤算著自己的終身大事,卻因對沈家的家風規矩還不甚了解,實不好過於長袖善舞了些。
於是,來沈家前幾日柳鶯鶯借故病弱,一直在院中養病,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曾外出走動過,便是連隔壁東院,都不曾踏入過,端得一副循規蹈矩、柔弱之姿。
裝,也得裝得像樣些不是?
不過該有的禮數不能缺,休養幾日生息后,也該去給老夫人正式請安見禮了。
故而這日柳鶯鶯特特早起,洗漱打扮一番。
因沁芳院位置偏,又無單獨的廚房和小灶,每日用膳和用水皆得「跋山涉水」趕去府中西院取,一來一回得耗費兩刻鐘的時辰,若廚房忙碌,再一等,怕是耽擱小半個時辰也不是不可能。
又因柳鶯鶯身子的緣故,她有每日早晚沐浴的習慣,並非她窮講究,實非不得已,尤其是若到了月中那幾日,她恨不得日日泡在水中,柳鶯鶯算了算日子,距離月中不過十來日的功夫了,眼瞅著天氣一日日大好,一貫慵懶散漫的桃瓣鳳眸里染起了幾分輕蹙來。
故而這日天還沒亮,便早早打發了品月去廚房取水。
卻不料那品月遲遲未歸,眼瞅著時辰不早了,要誤了時辰,桃夭只得趕去廚房催促。
原來品月去廚房時,正好遇到了撥去攬月築的黛眉,黛眉是去為表姑娘蘇子磬取用早膳的,表姑娘胃不好,二太太叮囑了她們這些婢女,每日天不亮便得早早的將膳食備好了。
旁人每日用膳三回,表姑娘得用五回。
「不過表姑娘胃口小,用得不多,回回都落入咱們肚子里了,可縱使如此,太太依然千叮嚀萬囑咐著,生怕委屈了這位表姑娘,我冷眼瞅著,太太對三姑娘都不曾這般心細了,可見太太是有多疼愛這位。」
黛眉眉飛色舞的說著,說話間,時不時抬手捋了捋發,頭上一支金蝶金釵翅膀一晃一晃的,分外惹眼。
品月一問,便見那黛眉得意洋洋道:「這是表姑娘賞的。」
又道:「別看錶姑娘他們蘇家清貧,聽說蘇大人十分節儉,為官更是清正廉潔,一身衣裳穿了十年這件事情至今還廣為流傳,就連表公子和表姑娘二人都穿戴不顯,不見任何奢靡,卻禮數周全至極,表姑娘一來,不單單給府中所有姑娘們備了禮,便是給咱們這些婢女的賞賜亦是不俗的,可見禮數周全,是真正的清流之家。」
又道:「別看蘇大人官職不高,不過屈屈五品御史,可人蘇大人是在要職上了,鹽官你知道嗎,聽說可是陛下欽點的,在那樣一個肥差上,卻能做到兩袖清風,清正廉潔,可見是個一身正氣,門風清正的,聽說連在京中的老太爺都是讚不絕口的,可見沈家對蘇家的看重!」
黛眉津津樂道著,顯然對去往攬月築伺候十分滿意滿足。
又說太太大方,給了她們許多賞,還說表姑娘為人和善,從不曾刁難過她們這些婢女,可見日後的日子該有多快活云云。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是,四公子眼看著年紀漸長,這個時候將表姑娘接來,分明意味不明。
這表姑娘將來若是能夠嫁到沈家,成為沈家二房的當家主母,那麼她們這些伺候的婢女身份豈不是跟著水漲船高,最重要的是,若有那際遇,將來能夠攀上更大的枝頭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兒。
故而黛眉如今快活得意著呢,說話間尾音都是上翹的,好似現如今便當真攀上那高枝了似的。
卻聽得品月牙都犯酸了,相比之下,更襯托得自己院子那位拿不出手了,關鍵是,她生得比黛眉更要端正幾分,若是她去了表姑娘跟前的話——
品月一時眉毛都酸歪了。
偏偏這時黛眉還哪壺不開提哪壺的轉臉又問:「對了,你們那位呢?」
因柳家來的那位是同表姑娘同一日來的,不免讓人擱在一塊比較了來。
品月頓時一臉埋怨道:「甭提了,身份不高,名堂倒不少,你見過有人早晚皆要沐浴的么,府里的姑娘們都沒她那樣精細的,真是窮講究,害我每日都要給她抬洗澡水,才去了兩日我這胳膊肘都要抬斷了,我原先在家裡時都不曾干過這樣的粗活,沒想到來了府里沒兩日竟給這樣的干起苦活來了,若給府里的幾位姑娘們干這活我便也認了,可這位呢,小小縣令之女,她哪好意思她,怎麼說我也是老夫人院里出來的,竟指派我干這等粗使活,這不是打老夫人的臉么。」
又道:「我發現這人吶,還真不能短了見識,這一瞧便是在那等窮鄉僻壤的貧賤之地待久了,一見著了咱們沈家好東西便兩眼冒了光,連洗澡水竟都恨不得要多惦記幾桶,要我說,山豬便是想吃那細糠,那也得慢慢吃,這般狼吞虎咽的,也不怕糟了人笑話。」
品月嘴裡劈里啪啦,將柳家那個比成了山豬,黛眉聽得掩帕悶笑不止,回去便將這一遭談話當作笑話談資似的說給了蘇子磬聽,當然,這些都是后話了。
話說,品月這話剛一落下,便見那桃夭不知打哪兒悶不吭聲的闖了來,因她悄無聲息的,故而走到跟前時她們都沒有察覺,還是手中的木桶忽而被人一把奪去了,品月嚇了一大跳,一抬眼,這才發現桃夭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身後,只面無表情的盯著她看著。
品月一愣,臉色頓時不好,道:「你……你何時來的?」
話一落,見桃夭手中的木桶,知道了她的來意,卻依然理直氣壯地解釋道:「早起用水的地方太多了,廚房燒不過來,免不了要等上片刻——」
然而話還沒有說完,便見那桃夭拎著木桶直接越過了她朝廚房裡去了,不過片刻功夫便見桃夭拎著桶熱水踏了出來,看都沒看品月一眼,拎著便往外走,健步如飛,卻只不過走了七八步,又見她冷不丁停了下來,頭也不回冷冷道:「我家姑娘來沈家不過三日,從未曾指派過你任何事情,這送水的活不過是因為我們剛來沈家萬事還不熟悉,鎖秋姐姐這才勞煩你幫襯兩日的,往後便也不勞煩你了,橫豎我家姑娘在沈家不過借住幾日,住不長久的。」
話一落,桃夭頭也不回的去了。
品月聽了頓時有些急了,方才不知她到底聽到了多少,只覺得應當沒聽到多少,這會兒聽到這番話后,才知竟悉數給聽了去,她怕她回去跟那姓柳的告狀,到底這姓柳的,是老夫人舊故的後人,品月雖有埋怨,卻不敢當真下人家的臉。
不過在黛眉跟前,又不想落了面子,頓時只得繼續撐著臉訕笑道:「我不過是說笑,瞧她竟還當真了。」
又道:「到底是鄉下來的,瞧那一身的蠻力。」
說話間,匆匆追了上去。
回到沁芳院時,品月擔心那個桃夭嘴碎告狀,一直縮在門外側耳偷聽,正偷偷摸摸間,忽聽到庭院有人問道:「柳姑娘在嗎?」
品月一轉頭,便見庭院中央立了個人,端得一身氣派,竟是大房大姑娘跟前的二等婢女蘆笙。
品月頓時一改方才的尖酸刻薄,立馬蹬蹬蹬幾步下了台階,舔著臉陪著笑臉迎過去道:「蘆笙姐姐,今兒個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您怎麼來咱們這兒了。」
又忙道:「可是大姑娘有哪些吩咐嗎?」
蘆笙想起眼前這丫頭方才鬼鬼祟祟的模樣,頓時眉頭略挑,不過她知道她是老夫人院里的人,卻也不會表現出任何輕蔑之意,只神色倨傲,淡淡道:「柳姑娘在嗎?」
品月道:「在的在的,姑娘正在洗漱,姐姐先進來坐會子,我這便去通報。」
說著,忙狗腿的領著蘆笙進了屋,不久,柳鶯鶯親自迎了出來。
大姑娘沈月澶並非沈家長女,她是大房嫡幼女,她在沈家眾多兄弟姐妹們中排行第八,二房嫡出的三姑娘比她年長,然而大房尊貴,又只有她一個姑娘,大房的侍女們習慣喚她大姑娘,久而久之,整個沈家也改不了口了,她實則比三姑娘還要小上兩三歲。
柳鶯鶯知道她身份非凡,也知她屋子裡的婢女要比旁處的更要體面幾分,當即親自迎了出來。
蘆笙這兩日彷彿聽到府中傳言,道那位打從雲城來的柳姑娘是個相貌好的,心裡已做好了預設的,卻不料,打柳鶯鶯從裡屋出來的那一瞬間,她依然還是忍不住稍稍迷了迷眼。
心中忍不住微微一震。
只見來的人一身白色裡衣,外罩著一件黛色外袍,袍子樣式普通,鬆鬆垮垮的套在腰上,可見是隨手披上的,可尋常的袍子到了她的身上好似便不同尋常了起來,令人忍不住看了又看,又見對方一頭三千青絲如瀑布般鋪在了腦後,青絲的黑與衣袍肌膚的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給人生生的視覺衝擊感。
還不待蘆笙緩過神來,只見那對方立馬吩咐人上茶看座,笑盈盈地沖她道:「怎還勞這位姐姐親自登門了,大姑娘若有什麼吩咐的,只管喚個跑腿丫頭過來通報一聲便是,還勞姐姐特意走了一遭。」
又低頭看了眼自己凌亂的衣裳,只一臉難為情道:「瞧我這蓬頭垢面的,一臉邋遢,原是剛沐浴完,本欲穿戴好再出來,又怕姐姐久等了,想著都是姑娘家家的也無甚要緊的,還望莫要笑話了去。」
說話間柳鶯鶯又擺出了從老家雲城帶來的點心,勸吃道:「都是些小玩意兒,姐姐嘗個鮮。」
話說柳鶯鶯一臉笑盈盈,嘴上客氣周到,卻不是那等巴結奉承的周到,就是存粹的客氣熱情。
蘆笙這會兒已漸漸從方才的愣神間緩過神來了,對上那張撼美凡塵的臉,又對上對方大大方方的接待,當即收起了幾分輕蔑,回過了神來,淡淡笑著道:「柳姑娘客氣了,奴婢今兒個來原是我家姑娘在月湖設了宴,為二房的蘇姑娘和柳姑娘辦了一場洗塵宴,屆時邀請府中各位姑娘們齊聚一堂,也算給大家互相介紹一番,認個臉熟,不過我家姑娘聽說柳姑娘身子不適,便特意打發奴婢過來跑上一趟,一來問候姑娘,看姑娘身子可好些了,二來看姑娘可否參宴?」
蘆笙說明來意。
柳鶯鶯問了具體時辰,道:「身子已好了些,正要給老夫人去請安見禮來著。」
又道:「大姑娘有心了,既是大姑娘親自為我們設的宴,鶯兒自然心中神往,這樣吧,待我去給老夫人問個好后再去月湖拜訪大姑娘。」
蘆笙得了答覆后,只匆匆去了,回到大房時將沁芳院看到的一切悉數稟報,大姑娘沈月澶聽到柳鶯鶯這會子要去給老夫人請安,頓時面露驚詫,不多時,嘴角微撇了撇,當即浮現出了一抹輕視之意。
又聽她容貌甚美,當即有些意外,道:「與磬兒表妹相比如何?」
蘆笙毫不猶豫道:「在表姑娘之上。」
聽著對方斬釘截鐵的回答,不待任何猶豫的,沈月澶漸漸收起了手中的筆墨道:「那依你看,與何人相仿?」
蘆笙道:「怕與表姑娘不相上下。」
這位表姑娘,指的乃是西涼宓家那位。
噌地一下,沈月澶手中毛筆上一滴濃墨滴在了白紙上。
沈月澶嗖地一下看向蘆笙,直直看著,良久良久,只眯了眯眼,隨即嘖嘖兩聲道:「我是沈家大姑娘,今兒個這宴本是替磬兒表妹設的,請她是出於客套禮教,不過我沈月澶可不歡迎什麼歪門邪道,只希望那位柳姑娘莫要在咱們沈家搞哪些旁門左道才好。」
說話間,忽而想起了什麼,忍不住擰了擰眉道:「二哥是不是快回了?」
話一落,立馬又道:「不成,一會兒我得在宴上點點她,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沾得上咱們沈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