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戈連角起,問萬劫何期
貞觀十七年對很多人來說都是個動蕩的時期,這一年的四月太子承乾被廢,長安一片風雨飄搖,凌煙閣上的二十四位功臣畫像墨跡還未乾透,列在上面的陳國公卻下獄問斬,其時株連者無數,凄凄血色迷離不散……
人心不定之際,與唐土靠得極近的朝鮮半島也是戰火連天,高麗「莫離支」淵蓋蘇文聯合了百濟義慈王一起舉兵攻打新羅,新羅不能抵擋,於是急遣使者向唐求救。
然而唐派出的請和使卻被斬殺,這於被喻為「天可汗」的李世民來說無疑是不能忍受的污辱。和宮闈奪權陰謀構陷不同,李氏用了無數殺伐戰鬥換來唐的建立,雖然十數年休生養息造就了貞觀的繁華盛世,那些歌舞昇平並不能將骨子裡好鬥的軍人血性斗意消磨。何況自隋以來,這個邊陲之地的小國對中土一再反覆,臣了叛、叛了再臣…
隋煬帝曾四次發起征高麗之行,窮兵黷武亦未令高麗王來朝,反累死百萬中國子弟。高祖皇帝好歹也是在煬帝被縊死後扶了恭帝楊侑為主,談不上什麼故主情懷,但對高句麗那座聚了無數隋兵屍骨的京觀也是深惡痛絕……在唐武功最盛之際,高建武份外忌憚,一方面也想探探唐的虛實,便遣使送上疆域地圖表示臣伏。李淵嘴裡說著「高麗雖臣於隋,而終拒煬帝,何臣之為。朕務安人,何必受其臣。」實際上也想給那個反覆之國點顏色看看,安撫一翻欣欣然派遣大軍前往遼東,名為前人拾骨,實則虎視眈眈。
高麗王有點膽小,一看兵馬前行立馬加緊國防,修長城造厚牆躲了起來,老實了好一陣子。
靜極思動、居安尋危,高句麗後院起火,宰相淵蓋蘇文謀逆篡位,開始在朝鮮半島上跑馬揮刀。本來他們打生打死也只是個島上的事情,大唐樂得看著高麗、百濟、新羅內鬥自己削弱實力,但新羅急慌慌跑來哀求搬救兵,而高麗又確實在高祖皇帝時表示了臣服,既然稱了臣唐便有義務責任去調停……此番不服管,那就怨不得大唐出兵了。
貞觀十八年,李世民決定攻打高麗。吸取了隋煬帝的教訓,太宗皇帝這一次秣兵厲馬,準備充足后御駕親征。
中原唐土,金鳴馬嘶。
乙巳年戊未月的河套之地,正值隆冬,寒氣覆滿大地,厚厚白霜壓著蓑草,在北風裡沉重地顫動。
冬,四時盡也。人止,萬物乃息。
然而冬天的平靜卻被凄厲震耳的喊聲打破了。
兵戈相交之聲、慘叫聲、號哭聲……交雜在一起,生生劃破寂林凍土。
朔方郡。
午時正濃,天空卻是烏雲堆迭,如同濃夜襲來,雷聲隱隱夾著雪亮電蛇遊走不定,八荒四合間幽暗莫測,那潛藏著的無數凶兵鋒刃,正侍機而動。
這一年是貞觀十九年,唐皇親征高句麗,徵召了數十萬兵士。三軍未動糧草先行,唐土這一次動作很大,造船開路累時近年,薛延陀多彌可汗看出中原後防空虛,趁機領十萬驍騎來犯。
黃河河套沃野千里,自古便人庶富足,又有黃河之險、長城之圍,一直為兵家要地。是以多彌可汗欲最快拿下夏州,希望在這荒寒的季節里以其富庶養萬騎雄師,並援後方。於是他親自帶著十萬精騎揮馬南下,翼一戰而蹴。
塞外西北之地苦寒,經年草木衰亡,羔牲不茂,那唐土的繁華富庶實在令人又妒又羨!
碎石斷矢遍地的城牆下,人們奔走往來,西北兩個城門外喊殺聲震天,眼看便要被那數萬鐵騎踏破……此時卻尚有半城居民未從其他城門撤走,奮戰了數個時辰的將士只是咬緊了牙,站在城牆上不斷將手中的武器向著敵軍揮去……
虜人兇殘,若是城破這一城的父母子女又待如何自處?
「刺史大人!刺史大人……快保護陸大人!」
城門驟開,一隊人馬沖了進來,馬上騎士控著韁,那馬卻是又累又疲,紛紛蹶倒,將背上的主人翻落在地。
「姑爺!」女子惶然的大叫聲讓擠做一處的兵士退了開去,有人認得那是刺史大人府上的婢子。
倒在地上的一名男子揮開上前攙扶的兵士,他被汗血污了的臉上鬍子老長,挑長的鳳目中布滿紅絲。他拽住奔向前的女子:「宜珠,你不是跟在夫人身邊的嗎?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那被喚作宜珠的女子年約三十許,此時滿臉的汗,神情焦急:「姑爺不好了!小姐她、她聽說你被薛延陀的賊子包圍了,搶了馬便從東門白土坡那衝下去了!」
「什麼!」轟隆一聲巨響,一道驚雷劈得街頭老樹燃起衝天火光,狂風怒號!餘人見此異象無不戰戰兢兢,宜珠這話卻比霹靂更甚,直震得那男子身子篩糠般抖起來。「樹娘她、她……你們怎麼不攔著她!」
「攔、攔不住,順珠、子恩他們也隨了去,姑爺,快……」宜珠還未說完,原來喊聲震天的城門外忽然起了另一種騷動。
那是女子尖利的呼聲。
中年男子面色慘白,「樹娘!」急奔上城樓向外望去,這一望更是目眥欲裂:那片昏暗中,隱隱可見一抹淡白,雖然不甚清楚,他卻絕對不會錯認!
「樹娘!樹娘!」嘶聲大呼,男子雙手按在牆磚上便想向下跳,唬得左近將士死命拉住:「刺史大人,不可!」
這男子正是夏州城的刺史陸道陸無岐,他口中的「樹娘」卻是結縭十餘載的愛妻香樹。
陸無岐本是瓦崗舊部,當年李密殺翟讓后又降唐,以秦瓊、程咬金為首的一批兵士大為不滿,於是散去為寇,陸無岐亦在其中。高祖之女平陽公主起事的時候,這些人便投奔了唐國公,后均成為唐朝的開國重臣。
貞觀盛世,百廢俱興,陸無岐也算是文武雙全之人,遂官拜夏州刺史。
昔日李娘子麾下聚集了眾多好漢,其中不乏一方霸主、豪強巨璧,說得明白點就是悍馬土匪之流……香樹的父親當年便是太原一帶有名的響馬頭子,生個女兒自小當男孩教養,剽勇異常,縱然與陸無岐夫妻多年,自少在戰場上磨出的悍烈卻分毫未減。大軍臨城,她安排著城中老幼撤離聽到夫君被圍的消息,心焦之下竟想也不想便沖入敵陣中。
天色此時黑得如墨染一般,可任雷聲霹靂大作,大雨卻終是未落下,這詭異的情形令不少人喃喃祝禱,口呼劫數。
「陰年陰月陰日……重陰會濟,萬劫來飛。」有人在嘆息。
夏州城東門之外數里處,有一大片坡林,坡緩處水窪甚多,叢叢蘆草遍生,春來蘆花滿目、秋至蘆葦飄搖,看起來總是白茫茫無邊無際,故名白土坡。坡高處長著株株老松,冬寒亦不能落盡綠葉,反倒是經霜愈加挺拔蒼勁。春暖花開、秋懷雁飛的日子這裡也是附近居民賞玩的一個好去處,但此時凶兵之氣衝天四溢,殺伐之聲遍野,戰馬長嘶,兵戈交擊,那蟲鳥的鳴叫拍翅聲早已絕跡。
「重陰會濟,萬劫來飛。」一個清越的男聲低吟道,「妖雲行陣,魔障點兵…今我來時,何倚太阿?」惆悵難平之意盡展。
一株青松的樹枝裟裟而動,寒風卷下幾片老葉,須臾動靜更大,大把葉子連著枝跌將下來,有人在樹上出聲道:「還等什麼,什麼太阿不太阿的,你手是長得好看的么?來了就打呀,打得越亂越好!」聲音細幼象是個孩子,語氣中卻難掩興災樂禍之情。
「阿彌陀佛。」這離戰場極近的樹林中竟然有好幾個人,另一個柔和的聲音宣了聲佛號,「你這猴頭還不下來!」
只聽得吱吱亂叫,樹上跌下一團小小絨絨物事,待得落地立即翻身而起,又是跳腳又是抓搔,就著天空劈下的電光看清楚了--竟是一隻毛色嫩黃、尺余長短玲瓏可愛的猢猻。
「禿驢!你又用咒法禁我!」細幼聲音響起,這話居然是由那隻小猴子口中發出的,它兩隻小爪搭在頭頂,腦門似乎被重重打過,鼓起老大一個包…不過也可能只是這小猴腦門長得比較凸比較圓罷了。
此時小猴一對火紅大眼在暗處閃閃發光,它怒瞪著跟前身披袈裟的和尚,齜牙咧嘴窮凶極惡……罵罵咧咧的話語連珠炮般脫口而出,死和尚臭禿子沒毛貨諸如此類不停,把那方才低吟的人聽得是目瞪口呆……
「這是…妖?」
「……是妖。」
「你有沒有搞錯?」
「貧僧從不做無謂之事。」
「我記得大師你是前往西之極地尋天道求正果,怎麼現下反倒學來了驅使妖鬼之術呢?」
一邊猢猻暴跳如雷:「誰是妖鬼!誰被驅使!」
兩人理也不理它。
天黑得彷彿將墨汁潑了四野,若不是不斷遊走雲中的白色電光,幾乎就要伸手不見五指。
黑暗絲毫沒能阻止戰場上的殺戮,慘呼陣陣不絕於耳。
轟隆!
驟起的一道驚雷挾電光照亮大地,夏州城外凶兵猙獰,這突然的光亮也令密林中的人看清了彼此。
最初開口的人峨冠廣袖,青色袍服被風吹得揚起,他身形偉岸,狹長鳳目開闔間點點星芒閃動;此時正一手輕撫胸前五縷長須,飄然若仙,氣度甚是不凡,另一手拿柄拂塵,原來是一個道人。
而另一人紫衣千華,瓔珞鉤環斜綴襟上,華美更勝錦繡,兼之深眉秀目,英俊無倫。若不是他光光的頭頂無遮無擋,不見半根青絲,無情地提醒了旁人這乃是一名和尚,完全就是一個貴公子般的模樣。那僧人此時眉頭蹙起,手中九環金杖鈴鐺急搖,卻沒有半點聲音。
道人面色也凝重起來,拂塵一甩,左手五指屈伸掐算:「陰氣越來越濃,戰場上本就是殺氣沖宵,可這股陰氣卻帶著十分的邪氣……大師,你的[夢見]可有什麼警示?」
邊上猴妖卻是看這英俊僧人十分不順眼,罵了一通見兩人毫不理會自己,只得在一邊嘀嘀咕咕:「什麼高僧,穿得這般光鮮也算是苦修之人么,做人就是與做妖不同……可惜我現在這樣子,是穿不得當初的金甲花翎了…唔,我的家當……喂禿子,你不能只顧自己好看啊,」嘮叨到後來,竟是對僧人的衣飾艷羨不已,滴溜溜的紅眼只在紫衣珠光上轉動。「上次我明明看到有人送我一件珍珠金絲織的衫子的,哪去了?」
道人愕然:「莫不是母的?」他雖狀似不理會,其實一直在注意那隻小妖猴。
象他們這種方外之人,又兼位高權重,所行所言無不謹慎,說穿了就是不做多餘的事情,以免發生變數。尤其在這萬劫之日,妖雲橫行之際,對方豈會帶只無足輕重的小妖在身邊?
那和尚看了小猴一眼:「…是公的。」
兩人這一問一答,妖猴靈智極高,聽得明白又是氣得上躥下跳,但不知為何卻並不撲上來。道人心下納罕,此等小妖自己見得多了,如此口齒伶俐的當是極為高等的精怪。照理說應該脫去獸胎修得人型才是,但小猴子若是不開口便和一般的猢猻沒什麼不同,山野禽獸之身,靈識初開能控制自己脾氣實在罕見,故世間精怪妖魅多避世修行,以免亂世害身……「難道此乃靈獸?」
「靈你妹、獸你老母!」小猴好似山間枯竹,一點就炸!
道士看著那紫衣僧人:「這壞嘴猢猻你是從何處得來?」
「落伽潮音洞,兩界蓮花海,餐風飲露,世外人家。」
「……仙家?」道士更加註目,手上動作卻是不停。驚雷不斷中,遠處城池內火光衝天,映得半個樹林也似要燒起……「這劫雷究竟應何物而生?如此禍亂人間…大師你攜這靈猴來,難道?」師尊在教他卜占之術時就曾叮囑過,人副天數,不可以一己之力去妄動註定之事。天道循環,前事有因,後世得果,無為無常……但是若要自己眼睜睜看著劫火燎原,卻是做不到。
道之一字,發乎心,存於理。「又焉知我眼下所為不是遵循天道?」所以他孤身前來,只為這心之正道。
但冥冥之中里,自有安排。天人交感,能看出凶吉福禍之人並非只有他而已,「多謝大師前來相助,說真的,我還真有點沒底。要不是看到你出現在這裡,還不能肯定貧道佔法應驗了……」
「……道友原來是這等秉性。」
「彼此彼此。」不管是何種劫難,事已臨頭再無退縮之理,道士放開介懷,反倒輕鬆起來,一副[我知你甚詳]的神情,惹得那小猴子又是[虛偽、裝腔作勢]的一通大罵。
也是個碎嘴的。
「只怕……這劫並非是應物而生。」僧人輕語道,垂下眼瞼。他的腳下,淡淡金色波紋呈現出卍字向四周散開,「十方蓮台清凈地,一輪佛光度眾生…諸界妖孽退散!」
重重複重重,那卍字佛光無窮無盡,次第交迭。瞬間天上地下妙法充斥,道人眼裡的紫衣僧如置身於蓮花世界琉璃天,當中之人寶相莊嚴,如是佛臨。
任是這般燦爛奪目的景象卻不為方外人所見。
「真謂真實,顯非虛妄;如謂如常,表無變異--真如大陣,那些妖物不甘寂寞了嗎?」
梵音起,金鈴動,湧入魔域化為催魂之聲!
「天地有炁,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行七七造化之功,衍**陰陽之變,正九九天地之綱!」道士一聲長笑步罡踏斗,手捏印訣而歌:「東君長生,北來玄鳥,南離之精焚野,太白之銳破宵,為四時天地陰陽即濟,夫凶征妖鬼,見此當移!三界辟易,真火朱雀桃花陣。」
隨著道士舞乩放歌,塵拂甩出點點紅芒,化作那桃花萬朵,凈焰朱華!凡人不可見的朱鳥衝天飛去,其鳴聲傳入九幽,震驚常世之外。
但不管是僧人的真如大陣還是這道士的真火朱雀桃花陣,作用都非誅鬼滅妖,而是用以警告。
小猴子嘖嘖搖頭:「太差了太差了,這哪算得是陽炎真火,勉強算是心火一點,離三昧差得遠了……想當年……」話到這裡便停住,這猴兒似是想起什麼過往的恨事,金紅眼睛眯起,又復咬牙切齒起來。
雖然小猴看不起兩人術法,可就是這心火一點佛光一束,對絕大多數的小妖精魅來說也是具有極大殺傷力的。
三魂七魄,謂之十全,而人生來陰魂陽魄齊備,故妖魔仙道均以人形為功德圓滿。[仙]一字,人與山齊,飛升雲上,這飛仙一說初初便是指世間修道之[人]。
七魄者,一曰天沖,二曰靈慧,三曰氣,四曰力,五曰中樞,六曰精,七曰英,分別佈於頂輪、眉心輪、喉輪、心輪、臍輪、生殖輪、海底輪之上,呈一直線貫通周身,生息由此源源不絕。且七魄又與日月五星呼應,是謂天人合一,事半功倍。
這是只有人才有的先天優勢。猿猴狐狸能站卻不可久立,蟲蟒魚蟹或無足或無頸,花草樹木更是三魂具備,七魄殘缺,惟有當機緣到時一點靈識初開,於是化而為妖,方知修成人形慢慢採擷天地靈氣以補自身不足,年年月月,極緩極緩地向著天道行進。
戰場本是死者眾多,刀兵金氣交錯,那生死瞬間煥發出的魂魄化成靈花瓣瓣於陰陽兩界里徘徊跌落,在有些道行的妖物眼中發散著無比誘惑的光芒,好似飛蛾撲火,哪怕金氣衝殺,剛剛擁有靈識的小妖小魅們仍是前仆後繼,翼望著擭取一星半點靈魄命花以增長本身修為。
一僧一道均為術法高深、地位超然之人,若是平時對這種情形並不強加干涉,那不過是妖道的修練法門之一,可現在卻不得不動手驅逐清場。他們都感覺到了,有極強的妖物正臨破虛空而來!
「這位猴兄倒是對我道門術法熟悉,難道也是道門中人?」道人站在桃花陣中,捻須復吟道:「他強自他強,一點真炁守靈台,雙目觀六道,三屍定八荒。」
「你慢慢定吧,來嘍哦~~」小猴嗤聲嘲笑。
天空重雲翻滾,暴雨將至。陣陣轟雷聲里,傳來鐘鳴鈴響,那聲音彷彿從九幽而起,卻隱作梵音輕唄:「花非花,霧非霧,眼前人,夢裡人…兩茫茫,總相忘。昔五色,無色迷,昔妙音,無聲惑……無自在,無**……」如泣如訴,一點一點纏繞上來,**噬骨……松林落葉紛飛,似枯蝶揚羽,殘花燼土!
道士駭然看著僧人,「梵花魔唱!」
陰時正濃,萬劫來飛。
點點碧火從地上浮起,如深秋寒螢顫巍巍欲滅未滅,環繞著一抹比烏雲更深重的影子悄然而現。
「你是何人?」
歌聲頓歇,卻有一股極強的陰煞之氣衝撞的身體,連元嬰也搖動不休,道士慌忙揚手打出一道符!
僧人停下了動作,定定看著金蓮陣外的那抹陰影,視線移到地上。
「且慢。」
「為何阻我前路。」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道士愕然,雷符打到那影子身上,竟穿過了對方身體,消失在虛空之中,螢火般大小的碧綠火焰抖了一下,突然漲大,如一個個拳頭大小漂浮在人前,詭異莫名。
慘綠幽光下,來人細長的身影似被黑暗吞沒般,份外陰森。
「你們是什麼人,為何擋在本座去路。」飄渺的聲音四面八方,最後歸諸於陰影--嬌美動聽,卻毫無起伏,令人覺得充滿無情的感覺。
「女子?」
僧人雙手合什:「阿彌陀佛,貧僧與這位道長並未無意阻路。不知這位女菩薩欲往何方?」眼睛仍是盯著對方的腳下。
道人順著視線望去,布滿金蓮與桃花的法陣之內,小妖精魅魔影幢幢,而他與僧人的影子卻是被拉長了,呈數個方向鋪在地上……那女子腳下什麼也沒有。
地府之人!
怪不得如此陰煞奪人。
這世間修行者有三,分為世外人家、王道劍宗、幽冥地府。其中世外人家居琅嬛山水,洞天福地,是為仙,修的是聖靈神法;王道劍宗歷來為人界天子皇者所修,從炎黃起代代相傳,所修為尋仙之路;而幽冥地府卻是鬼眾,修的是生死之道。
謂無限,謂長生,謂超脫。
三道共同之處在於追求自身的永恆不滅。
萬物均有生死,神仙也不會例外。
神的消失,天崩地裂,海枯山平;仙的劫難,是天人五衰;人的死亡,脫去皮囊,斷盡聲色……只有靈識未泯,並歸入地府之中。
不論神人精魅,萬物消亡最後都要進入幽冥之地。
但地府之人修行法門有別於常世,為何也會出現在這裡呢?
「我乃西牛賀洲玉姬夫人之女、晴月湖玄冰洞主拾九娘,今日奉師尊旨來此,爾等阻我前路當誅!」金光紅芒在這個自稱拾九娘的女子身前也晦淡了起來,她全身裹在黑色披風中,不露分毫面容。聲音仍舊沒有點起伏高低,聽得旁人心底極為難受。忽然一個淡黃影子衝上前,「什麼東西陰陽怪氣的!」
黑色絹帛散開,卻是那一邊的小猴子不耐煩來人藏身陰影中,快逾閃電地搶上去扯掉了女子的披風。
但見火紅長發直迤地上,絲絲根根閃著熱烈的光芒,那頭長發沒有任何髮釵珠飾點綴其間,只在額上戴了個碧玉的箍子,越發襯得發紅如火,膚白似雪!眉心一顆鮮紅石頭艷光流轉,星眸瑤鼻,菱花小口--竟是個絕色的妙齡佳人。
「是個小妞兒啊~~」這話由猴子口中說出真是叫人啼笑皆非,這小猴子平素跟在英俊法師身邊,數不盡的貴婦淑媛、佳麗名門都甚是喜歡它的精靈可愛,平常為免驚嚇凡人,總得裝成個普通猢猻樣子……天知道它多想吹吹唿哨調笑調笑。
想當初……
「死!」
好漢不提當年勇,猴子再可愛某洞主也不欣賞。拾九娘冷冰冰地吐出一個字,赤發揚起,雙手十指暴長成爪,對著猴子就是一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