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關山月 第45章 時來運去
陸燃皺了皺眉,有那麼一瞬間他竟然感到無從下手。
蘇九陌是璇璣閣閣主,神龍見首不見尾,想盯著他且不被發現並非易事。
更別說陶成蹊他壓根就不知道是誰。
他一頭霧水地走出院子,正好遇見了顧念秋。
「時暮哥哥,出什麼事了?」顧念秋迎上來著急問道。
「臨熙受了傷,人倒是沒事。」陸燃解釋道,「那些刺客是奔著長公主去的。」
顧念秋點頭道:「是這樣。對了,我收到了一封來歷不明的信,想請你和我哥幫忙辨認一下。」
陸燃接過信封,只瞥了一眼,便拿著信折返回去。
顧念秋也跟了進去。
顧沅取來匕首將信封上密封的地方挑開,抖落出裡面的信件。
他剛剛還想問為何要辨認信的內容,直到他看到信紙上的鬼畫符。
顧沅不禁一陣頭疼:「兩位,你們確定這是人能寫出來的字?」
陸燃白了他一眼,「您老少說話,多做事。」
不過二十歲出頭便被冠上「老人家」名號的顧沅搖了搖頭,繼續看信。
三個人拿著信研究了半天,也沒得出個所以然來。
正在此時,沈芷兮也來了。
「你們在那兒研究什麼呢?」她小心翼翼地湊過來,「給我看看可好?」
「當然可以。」顧沅將信遞給她,「殿下博學多識,可認得這些字?」
沈芷兮眉頭微皺,「這可能不是字。」
「莫非是暗語?」陸燃畢竟是錦衣衛出身,沈芷兮稍微這麼一提醒便發現了端倪。
顧沅點點頭,又轉向顧念秋,「念兒,將閣樓的古籍取下來。」
陸燃連忙道:「我跟她一起去。」
見兩人離開,沈芷兮淡淡瞥了他一眼,眸中滿是笑意,「你閣樓上有多少古籍,需要兩個人去取?」
顧沅笑道:「可不少,整整一箱子呢,念兒一個人搬不下來。」
「那你剛才還讓她一個人去取?」沈芷兮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顧沅微笑道:「殿下冰雪聰明,不妨猜猜我的用意?」
「猜不到。」沈芷兮急切道,「快說吧,別賣關子了。」
顧沅笑了笑,「試一下時暮會不會跟過去。」
沈芷兮敲了敲他的腦袋:「還真是只小狐狸。」
顧沅捂著額頭吃痛道:「別砸我頭,疼。」
沈芷兮無語道:「疼不死你,我手勁有那麼大嗎?」
顧沅「嗯」了一聲,半開玩笑地說:「鄰家有女初長成,力拔山兮氣蓋世。」
氣得沈芷兮差點給他一頓拳腳,「你再說一遍?」
兩人還在這邊嬉鬧,陸燃便抬著一箱子書下來了,身後跟著顧念秋。
幾個人拿著信研究了半天,連古籍都搬出來了,總算從隻言片語中拼湊出信件內容。
「這是南詔古文,現在已經失傳了,我們不認識也不足為奇,只要這本野史中還留有記載便可。」顧沅將手中一卷《南疆雜記》重新放回書箱中,輕聲道,「我念著,你們寫。」
「戶部尚書崔顯純,貪污不法,教子無方,收受賄賂,賣主求榮,實是本朝第一罪人。」
「就沒了?」陸燃和顧念秋面面相覷,都等著顧沅給出一個解釋。
沈芷兮倒沒有多意外。
顧沅點頭道:「落款處寫的是洛茵,沒有蓋章。」
「不應該啊,按說已經用了這麼隱秘的方法傳遞信息,說話怎麼還繞來繞去的?」陸燃很是疑惑,這也不符合常理啊?
「事出反常必有妖。」沈芷兮逐字逐句將顧沅方才翻譯過來的內容用小楷謄寫在紙上,她手上動作不停,思緒卻絲毫沒被擾亂,「從信中所寫來看,寫信的人不是一個願意絮絮叨叨的人,那此人的每一句話對於我們來說都有用。」
「那這個人為何要用南詔古文寫信?」顧念秋問。
「用鮮為人知的文字寫信,也是保密的手段。」陸燃緩聲道,「這傢伙十有八九是北離細作。」
顧沅凝眸望向信末的落款:「沒有證據,不可先入為主,不過寫信的人倒是有可能跟上次告訴我們落音樓暗語的那個白露有關聯。」
「這封信寫得語焉不詳,但寫信的人一定是想告訴我們一些消息。」沈芷兮凝望著顧沅,「據此推斷,有第一封就會有第二封,而當兩封信可以前後關聯起來,我們便可知道此人的用意了。」
——
潭柘寺,大雄寶殿。
崔顯純跪在佛像前求了一簽,沒有回頭路。
須臾后,他閉上眼睛,一滴老淚從眼角滑落。
再次虔誠地叩首,崔顯純站起身來,仰天大笑,絲毫不顧旁邊的香客看瘋子一般的眼神。
等到笑夠了,他緩步向佛堂走去。
可笑啊,不是嗎?
走上了這條路,誰又能回頭?
出了佛寺,崔顯純站在山頂上,俯瞰山下眾生。
凡所有相,皆為虛妄。
南柯一夢二十年,該醒了。
片刻后,這位在前朝被戲稱為「泥塑尚書」又在入閣后被喚作「紙糊閣老」的清河崔家家主冷笑道:「我崔德璟在朝廷里混了大半輩子,也做了大半輩子的窩囊廢。崔某身無長物,你們若是打我的主意,大不了,玉石俱焚。」
便是他一敗塗地,也要整個大昭為他未竟的野心陪葬。
同樣是身處黑暗,誰都不需要去憐憫誰。
「我幹了,你隨意。」
沈芷兮所料不錯,隔日一早,顧念秋又收到一封語焉不詳的信。
她和陸燃將信帶到顧沅那兒,沈芷兮也聞訊趕來。
他們拿著信破譯了半天,方才解出此人在信中暗藏的玄機。
今日午時三刻,閣主與小女子在微雨軒二樓雅間邀殿下相見,有你們想要的真相,過時不候。你的身世小女子亦是知曉,萬望殿下如約而至。
落款是陶成蹊。
陸燃和顧念秋面面相覷。
長公主的身世?陶成蹊?閣主?
這都是哪跟哪啊。
還是沈芷兮最先反應過來,她解釋道:「這封信用的是南詔古文寫就,李不言便是南詔人,因此她會用南詔古文迷惑我們不足為奇。」
陸燃聽得一愣一愣的,「那這封信跟李不言有什麼關係?」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沈芷兮緩聲道,「陶成蹊是李不言的妹妹,也是離陽宮宮主,天下最擅長用毒的毒師,除去寧封子,便是她了。」
陸燃插了一句,「臨熙,殿下既然都查出來這個陶成蹊的身份了,就不用我查她了,告辭……」
他剛要開溜便被顧沅一把拽住:「著什麼急啊,你繼續盯著她和蘇九陌。」
「至於她說我的身世,倒也好解釋,母后當年未嫁給父皇時,便是以照夜清的身份行走江湖,我外祖管不住她,便由她去了。」
顧沅聽到「照夜清」三個字又重新拿起信看了一遍:「這上面也沒提到啊?」
「陶成蹊的意思是,若我不赴約,她就把母后的身份公之於眾,到那時,兩座廟堂一個江湖的人都得來找我尋仇。」沈芷兮知道,母親當年行走江湖的時候結了許多仇怨,後來在宮中不慎染毒可能也與江湖人的暗算有關。
顧沅有些擔心道:「殿下,既然這個陶成蹊也是江湖上有些名氣的毒師,便讓微臣與殿下一道前去如何?」
沈芷兮淺笑著搖了搖頭,「無妨,此等小事本宮自己能擺平。」
她的毒術師承母親,現在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連南疆第一權臣寧封子都能著了她的道。
年少時行走江湖,什麼樣的險境她都見過,更何況現下只是一個天下第二毒師和一個不知名的閣主。
這麼想著,沈芷兮就打定主意前去微雨軒與他會面,而一直就不放心的顧沅在她離開后即刻將盯著楚世子的余安叫了回來:「你去微雨軒二樓雅間,盯著陶成蹊。」
「那楚王世子呢?」余安疑惑道。
「方才內閣接到八百里加急遞上來的急報,楚王薨了。」顧沅輕聲道,「他在京城待不了多久了。」
與此同時,京郊易水別院。
「楚王薨了。」唐修瑾淡聲道。
寧封子皺了皺眉,「你怎麼知道的?」
「從楚地發來的急報直呈內閣,老師既然知道,我也就知道了。」唐修瑾修長指節輕輕叩響案幾。
「燕都城,當真是要變天了。」
剛從潭柘寺回來的崔顯純聽聞楚王薨逝,楚世子沈峻當日就要回荊州主持喪儀,便親自趕到城外送他一程。
按說崔顯純與楚藩一脈也算是老交情了,除去兩家聯姻親上加親一事,當年沈淵授崔顯純湖廣節度使一職,換句話說,崔顯純自那時起便是楚藩幕僚。
也是從那時起,年幼的沈峻便尊稱他一聲「先生」。
而今再見到自己當年的學生,崔顯純百感交集。
長亭外,古道邊。
芳草碧連天。
沈峻一身素服,向崔顯純躬身一揖:「學生多謝先生這麼些年來的教誨。」
崔顯純斂聲道:「既然如此,今日臣便再教殿下,最後一計。」
「先生請講。」
「竊鉤者誅,竊國者侯。」崔顯純眸色一凜,「自古皆然。」
沈峻默了片刻,緩聲道:「謝先生點撥。學生走了,先生不必遠送。」
送走沈峻,崔顯純抬頭望天,低聲笑起來。
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
他崔顯純的氣運已盡,但那又如何?
大不了,鬧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