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鬧市青樓
從夥計那兒倒是打聽到了一家青樓,說是青樓,卻是幾間民房,通了隔牆,裡頭做了許多隔間,只有一條狹長的過道串通這些隔間。『青樓』裡頭燈火昏暗,只能依稀看到堂屋的一些陳列,還有過道上掛滿的紅綠相間的絲綢帶,從房樑上垂下,正好觸碰在他們頭頂。
楊璉隨手扯下了塊綢帶,湊在鼻尖聞了一聞,竟露出了享受的表情。王炎反感地踹了他一腳咒罵:「你腦子有病吧?趕緊扔了!」
楊璉扭扭捏捏地丟在地上,說:「好不容易出來玩會兒,哥你還是放輕鬆點!」
「我們是來辦案,不是逛青樓,你把腦子拎清楚點,別誤了蘇先生的要事!」
「小聲些,」蘇衍提醒他們,「你們有沒有發現,這裡不像是容國的青樓,倒像是……」
「臨國?」
蘇衍有些意外地看向王炎。看來這個少年雖然態度差,腦子卻是靈活,比他弟弟強了不知多少倍。
說話間,有個聲音從頭頂傳下來,三人抬頭,都吃了一驚。
在外頭看,這青樓不過是低矮的民房組成,可是過了堂屋,由過道往上,竟然是一座兩層錯落、懸空設計的建築,也不知是出自誰的手筆,簡直是巧奪天工!
只是用在此處,未免……
真是浪費了這樣厲害的手筆!王炎扼腕長嘆說了句。
那聲音再次傳來,幾人仔細觀察,才發現有一處黑漆漆的洞口,裡頭有雙白色的眼珠子正瞧著他們,漸漸的,那雙眼珠子周圍越來越明亮,蘇衍三人終於看清了那雙眼睛周圍的環境。
原來,懸空不過是錯覺,兩層之間以木道連接,蜘蛛網一般的木道延伸到很多出口,每一個出口都是一間房子,有些疊加在一起,有些並排,看起來,那些延伸出去的房間,應該就是隔壁的民房了。因是白日,沒有生意,是以並未掌燈,才有了懸空錯覺。
上頭的男人在眼周塗了白色染料,一張布滿溝壑的臉詭異的抽動著。他裹著毛氈,看上去很怕冷的樣子,瞧著他們半晌,才幽幽說道:「諸位從何處來?」
「路過,進來看一看,」王炎觀察著男人的身後,問他,「你是誰?」
「我是誰?」那個身影動了起來,步履蹣跚地走下木道,「遙想當年,我也曾輝煌過,扛赤牙刀,騎汗血寶馬,在那邊疆馳騁,廝殺敵人,多風光啊!」
「可惜,你老了。」
楊璉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讓在場的人都愣了一下。男人沒在意,只是伸手推開他兄弟二人,努力抬起皺巴巴的臉,端詳著蘇衍。此時三人才看清楚,這男人說是老頭也不為過。
他突然伸手按在蘇衍肩上,王炎兄弟立馬警覺,作勢欲上前攔開。蘇衍卻覺得,這老頭似乎有話要對她講,興許對她有用,便暗示王炎冷靜。
老頭湊近身,嗅了兩嗅,才緩緩退開,對她說道:「我是老了,你卻還年輕,小丫頭,快回家去,深陷在這泥潭中,遲早會丟了性命!」
這下蘇衍也不鎮定了,慌忙退開。
老頭拉緊了些毛氈繼續說:「若水不是好地方,明爭暗鬥,爾虞我詐,你承受不住的,就算你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次次化險為夷,你那些貴人不牢靠。」
蘇衍聽到『貴人』二字瞬間暴跳,一把將他扯了過來:「你知道什麼?!」
老頭難受的扭動著脖子,抬著臉,臉上的青筋凸起,顯得更為可怖。
「小丫頭,現在離開若水為時不晚,若等到一切塵埃落定,你想再抽身,就遲了!」
「先生別聽這個妖言惑眾的老妖怪,乾脆將他扭送去官府,看他還敢不敢亂說話!」楊璉擼起袖子就要去找繩子綁人,卻被王炎阻止,小聲警告他別衝動。
蘇衍突然鬆開手,極其冷靜地問他:「看來老先生是熟人了,卻不知我與老先生在哪處見過,還請明示。」
「小丫頭,別打聽這麼多,對你沒好處,你呀,就乖乖的回家去,平庸的過完這一生,才是圓滿。」他說著,又慢慢悠悠地走上木道。
楊璉實在受不了他這陰陽怪氣的話,指著木道上漸行漸遠的身影大罵了一頓。王炎上前一步,朝上頭拱手道:「老先生,今日我們三人前來是有正事。聽您方才所言,想必您也是位正義善良之人,我也不繞圈子直言了。家姐失蹤數月,我們幾人在若水搜尋無果,她最後出現過的地方就是在鬧市,不知你可有見過。」說罷,用力踢了一腳楊璉,兩人兄弟連心,互相都能感受到心中所想,他立即附和:「是啊,家姐失蹤的這些日子我們急得半死,父母頭髮都白了,去報官也無用,我們姐弟三人只能自己來找,哦,家姐姓王,單一個嬋字,柳葉長眉桃花眼,一雙櫻桃小唇,說起話來就像喜鵲唱歌一樣……」
楊璉的話還沒講完,就感覺屁股上有被誰踢了一腳,只見王炎的臉色鐵青,瞪著他,幾乎要吃人。楊璉心道:讓我說的是你,不讓我說的又是你,你到底想怎樣!
「少年,你說的這位女子我沒聽過,你找錯地方了。」
「那老先生可有聽聞附近可有女子失蹤,或許我姐姐也在其中,若能告知,晚輩就是當牛做馬也願意!」
老頭兒佝僂著背,回過頭盯著他們:「我最後說一遍,這鬧市不是你等逗留之地,若想活得長久些,趕緊滾!」
話音落,周遭陷入了黑暗,突然有很多雙手推來,將他們趕出了青樓。
「什麼怪老頭,這青樓也怪,烏漆麻黑的,跟陰曹地府似的,」楊璉奮力扯下纏在身上的絲帶,啐了一聲,「我們趕緊回吧,這地兒,古怪!」
「確實,」蘇衍站在青樓門外,環顧著四周的建築,不由得心生恐懼,她趕緊拉起他兄弟二人往外頭走,楊璉說此處古怪也是隨口一說,沒想到蘇先生竟然當了真,連忙拽著她說:「蘇先生,青樓是我們好不容易找到的線索,那老頭肯定是知道實情的,他越是那樣古怪,就越是可疑,我們不該現在放棄呀!」蘇衍卻沒有停下的意思,一路奔走,直到離開了鬧市,才放心地鬆開了他們的手,扶著冗長街入口的牌坊柱子,大口喘著氣。楊璉一臉不悅的瞧著她,等著她的解釋。
沒想到首先開口的是王炎:「蘇先生是發現了什麼吧,如此慌張,定是要人命的發現。」
「方才,我看見有幾個男子,一共有五個,在我們剛進青樓時便已出現,我們離開時他們又出現在不同的位置,不管是著裝還是那一臉的殺氣,絕對不是普通百姓,那就一定是談岑的人了!」
「蘇先生的意思是,我們被談岑盯上了?」
「在我們穿成這樣走進鬧市的時候,應該就暴露了。」
楊璉驚得跳腳:「這下慘了,前無出路,後有追兵,我們是不是要被滅口?我才剛去刑部報道,我還沒立功績呢!」
「行了!」王炎喝止,「不過是被發現罷了,他們又不認識我們,你忘了,蘇先生易了容,我們倆喬裝打扮,又是生面孔,誰認識!」
「你可真自信,你想想,他們既已懷疑了我們,便會加倍警惕,我們如何再回去查案?!」
「我雖然有守顏珠,但只能易容一張臉,且每次都是同一張,無法更改其他樣貌,所以,恐怕沒有第二次機會了……」蘇衍氣餒地說。
「蘇先生怕是不知世上還有一種只需以筆就能改頭換面的奇門之術吧?」
「何為奇門之術?」王炎的話讓蘇衍腦中浮現一抹亮色,頓時重燃了希望。
「蘇先生再等上幾日,一來,是等敵人放鬆警惕,二來,我得去拜訪一位友人,她精通此術,就是脾氣古怪,我需要幾日時間。」
「好好好,」蘇衍喜出望外,「能不能二進鬧市,且看你的了!」
青樓,火燭重新點燃,兩層的空間頓時亮如白晝,過道上的老頭兒還在那兒站著。過了許久,一個聲音從外頭傳來,那僕人跪伏在地,稟報說:「蘇衍三人已經安全離開,主人放心。」
老頭兒緩緩轉過身,兩個肩膀突然聳動起來,身上的毛氈劇烈起伏,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裡面,緊接著,那張皺巴巴的臉也開始扭曲變形,從下巴開始往外翹起,然後是嘴唇、鼻子,最後連同一頭的銀髮一齊剝落。
老頭兒撐開毛氈,露出一件藍灰相間的袍子,他緩慢直起身板,用手搓動著臉,有一層金色粉末從指縫流出。
僕人目瞪口呆地看完了整個過程,嚇的瑟瑟發抖,在看到主人放下手掌,那雙眼睛正要露出時,慌忙又伏下了頭。僕人總覺得奇怪,青樓開了十多年,從未見過這裡的主子,怎麼今日突然出現,卻是以易容視人,奇怪,太奇怪了!
他抬起一點點頭,從縱橫交錯的木道之間看清了那張臉,那是一張十分俊朗的臉,毫無溝壑,英氣勃發,那些金色粉末還殘留在發間,想來,應該是粘合人皮面具的東西。
上頭的人似乎並未在意僕人異樣的眼神,他只是靜靜地瞧著僕人,瞧著這個為青樓盡心儘力十多年的忠僕,好像,自己從未在他面前顯露過易容術,也從未讓他見過真容。自己可真是對他不起。
他蹬地而起,在木道之間跳躍,穩穩落在僕人面前。僕人嚇得往後摔倒,慌忙蹬腿倒退,一雙眼卻好似著了魔一樣,自從看清主人真容,便再也移不開一寸,那雙眼中有驚訝,有欣喜,最後的最後,全歸為堅定。
「十年了吧,快十一年了,當初我走的時候不告而別,只留了封信,吩咐你經營好青樓,我也是抱著僥倖的心試一試,沒想到你竟真的將這裡打理得井井有條。」
「主人使命,小人必達!」
「你在這兒待的太久了,該換個地方生活了,」他溫柔地揚起嘴角,像個兄長一樣凝視著他,「等風波平息,把這裡賣了,拿著錢離開容國,去楚國也好趙國也罷,總之離開是非之地,也算是我對你的報答。」
僕人驟然緊張起來,急忙詢問:「主人不要我了?!」
「你我本就是萍水相逢,我不過救了你一次,你卻用十一年報答,我承受不起,唯有將青樓贈送,才能心安。」
「小人心甘情願!」
「你也不小了,該為自己活一場。」
僕人跪爬過去,一頭磕在他的面前,「主人去哪兒小人就去哪兒!」
他俯下身,伸手輕輕撫摸他的頭髮,輕柔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你得想開些。最後再交代你一件事,辦完后,我們主僕情分也到此為止了。」
「主人是想……」
「派些人去各坊暗查,儘快搜集失蹤婦女的名單,找個時機,交給蘇衍。」
「失蹤婦女?」僕人心中疑惑,鬧市這個亂鬨哄的地帶,十多年前開始就有人莫名其妙地失蹤,主人那時候都不感興趣,現在問起……他聯想到主人急著要賣青樓,遣散眾人,他忽然又明白了。
看來,京都是要生出大事了!
僕人沒敢細問,反正主人說讓他做什麼,就必須要去完成!
天漸漸暗去,僕人早已離去。他撿起人臉面具,悲嘆一聲:「才幾個月啊,你就把我拋在腦後,為了個左卿,真不值得!」
京都進入了暖春四月,西樓仍未歸來,對於他的消息,除了書院接收的幾封信函,再無其它。而信上所言,無非交代下屬打理好萬朝房云云,對於蘇衍,哪怕是他在燕國的經歷,皆毫無著墨。
蘇衍沉浸在查案中,對於此倒沒有太在意,西樓不提自己,自己也沒工夫去想他。
轉眼四月將要結束,對於談岑的調查卻進入了瓶頸,且不說談岑做事滴水不漏,就連他那些下屬、暗市的生意,在西山別院之後,突然安分了起來,現在就如銅牆鐵壁,再也近不了一寸,雖然去了趟鬧市,卻一無所獲,還暴露了行蹤。
陽光下,樹葉婆娑,蘇衍癱在躺椅上,望著搖晃的樹枝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一旁茶几上的茶水,已經涼了透。
長孫越提了串大蒜,興沖沖的來找蘇衍,剛進院子就聽下人說蘇先生這幾日很是傷神,至於傷什麼神,他們卻不知。
「先生在想什麼?」長孫越蹲在蘇衍身邊問道。
「說了你也不懂。」蘇衍只是瞥了她一眼。
「說來聽聽,我興許能懂呢。」
「算了吧,知道的太多,對你沒好處。」
長孫越見她毫無分享的慾望,只能作罷,交給她一個包裹,說道:「方才我進來時,遇到一個奇怪的人,攔住我的去路,硬塞給我了一件羊皮包裹。」
羊皮包裹里,是一卷絹布,本以為是什麼女孩兒家家的帕子,可絹布內面,卻是密密麻麻的名字,那些名字蘇衍都沒聽過,但是左下方有個地名卻讓她瞬間精神起來。
鬧市失蹤人口名單
「嚯!送上門的證物!」蘇衍『噌』地一下跳了起來,收起絹布就往外跑,留下不知情況的長孫越,嘟囔著蘇先生瘋了。
這份名單蘇衍給左卿看了,左卿決定交給長孫無爭,但眼下二人不宜明目張胆見面,權衡之後,
還是交還給了長孫越,代為傳達。
長孫越一臉得逞地看著蘇衍,嬉皮笑臉地說:「還不是得回來找我,先生你又何必走那一趟!」
「廢話連篇,交代你的事別忘了。」
「知道了知道了,路上別和任何人攀談,別透露任何關於這份名單的內容,一定要親手交給我父親!」長孫越哀嘆一聲,蘇先生越來越像她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