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迷惘的她
魯道夫語氣平淡,這句話只是順口而出。但克洛伊聽到后,心中卻是一片驚濤駭浪。
旋轉的舞裙,輕盈的身影,暖黃色的光影中,舞池被點綴得色彩繽紛。
奢華的飾品,亮光瑩瑩,富麗堂皇的穹頂下,瀰漫著窮奢極欲的氣息。
有一團紅色的長裙,忽然糾纏住身邊的那件藍黑色的軍禮服,打破了舞曲的協調。
克洛伊一個踉蹌,停住了腳步。魯道夫尚且不知,仍沉浸在圓舞曲與華爾茲之中。然後他猝不及防,一腳踩到了拖在地上的裙擺,克洛伊剛剛穩住身軀,手臂還被魯道夫拽著,身子卻已動彈不得。她不由自主地向前倒去,幸好魯道夫眼疾手快,才堪堪扶起了驚慌失措的舞伴。
「還好嗎?要不帶你下場休息會兒。」
克洛伊倚靠在魯道夫身上,她一邊扶著魯道夫的肩膀,借力站穩身子,一邊恢復了儀態,面色平靜地說著:「謝謝您,剛才有些走神,光顧著去思考愛的意義,您的話語像是出自一個詩人或是智者。」
「很抱歉踩到了你的裙子,你的舞會時間可能結束了。」魯道夫挽著克洛伊,準備將她帶到邊上休息。
克洛伊的裙子被踩壞了,魯道夫看著那條長裙,倒沒有考慮賠償的問題,只是覺得她今天的打扮很奇怪。女士們基本都穿著修長的禮服,像是希臘式的長裙。克洛伊穿的是一套拖尾長裙,雖然不至於像過去法國宮廷的克里諾林裙那樣寬大繁瑣,但如荷葉狀的多層裙擺還是保留著那個時代的遺風。除了衣服的樣式,它的顏色也不太合適。紅色禮裙一般都是已婚或許訂婚的女士所穿。如果不是對克洛伊的家庭情況知根知底,魯道夫還以為她找出了一件舊裙子。
「今天你的著裝似乎有些不太合適。」魯道夫在落座后,對這個問題十分好奇。
「您是說顏色,我的年齡已經不小了。」
「不過確實很美。」魯道夫轉移了話題,雖然對她的情況心知肚明,可一味的在年齡上糾纏實在是有些不合時宜。
「謝謝,如果沒有記錯,您今年已經27歲了。」克洛伊似乎意有所指。
「沒錯,我們依然年輕。」魯道夫還保持未來的觀念,那時候27歲的他,家庭,事業這些以後的事,還很遙遠。
「您確實是我們最年輕的將軍。」克洛伊抬起手,停在脖頸前,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她應該掩住嘴,但她更像用笑容傳遞一種態度,亦是歡喜,亦是無奈。
魯道夫看著她的笑,克洛伊低著頭,盯著那隻眼前攥著的手,自顧自地說著:「大公和夫人沒有操心您的婚事嗎?」
魯道夫長嘆一聲,準備義正言辭地告訴她先有國,才有家。奈何丈夫以身許國,再難許卿。
克洛伊的嘴角劃過一個好看的弧度,嫣然一笑道:「是我多慮了,您當年就是舞會的主角,許多小姐都對你芳心暗許。現在您是英雄,上了報紙,全國的姑娘都會給你寫信。」
克洛伊說得已經很委婉了。魯道夫知道自己以前在維也納,既沒少上課,也沒耽誤去和女孩子約會。後來去了柏林,才算像是一個軍人。這固然與軍校嚴格的管理有關,但主觀原因也是存在的。說句不太合適的話,德國女人的長相實在是不敢恭維。於是在那時候的假期里,倫貝格的女服務生就被他拐回了維也納。
「物極必反,人美必單。克洛伊小姐不也還是單身嗎?」為了避免尷尬,魯道夫只能轉移矛盾了。
「聽說你要留在維也納。」
「嗯,說不準。至少現在如此,戰局一旦惡化,我還是要上前線。」
「很多人都在說我們勝利了,戰爭就要結束了。但我看不到希望。」
「我也不知道。現在的人生活在幻覺里,他自以為他所想了解的東西,而實際上他所想要的是他人所希望他要的東西。」魯道夫譏諷著那些人的無知,克洛伊能夠接觸的人,按理說都能得知真實的消息。恐怕她的那些朋友們,或許更願意接受報紙上精彩絕倫的故事。
「戰爭無可逃避,沒有什麼可以逃避。我們唯一能夠逃避的就是逃避本身。」
「不可避免的死亡,內心深處的孤獨感,我們追求的自由,以及生活並無顯而易見的意義可言。我覺得這就是一切苦惱的根源。」
「都與每一個人息息相關,但卻無從逃避。」克洛伊惆悵地感慨著人生。
「所以幸福能驅散苦惱。」魯道夫開導著她,他覺得克洛伊有心事,並且隱約能夠猜到。
「愛與被愛,我愛誰,誰又愛我呢。」克洛伊念出了魯道夫的理論,看來有些不太認同。
「你愛這個世界,愛這裡的許多人。你的朋友,你的親人也都會愛你。」
「可我依然苦惱,我孤獨,我失去了自由,我的生活沒有意義,甚至我也畏懼虛無縹緲的死亡,那會將我的期望徹底埋葬。」
魯道夫無言以對。緘默是一種處世的哲學,用得好時,又是一種藝術,同時也是最後一項自由。
男人們總是格外重視來自異性的種種稱讚,總是熱切地回應她們。魯道夫自認為不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雖然有許多饒舌的人、詞不達意的人、熱情過度的人、語言泛濫的人。但魯道夫情願不說話,也絕不亂說話,情願少說話,也不願說錯話。
最好的選擇是做一個聆聽者,面對克洛伊毫不掩飾的傾訴,甚至是抱怨。魯道夫不了解事情的真相,他對此無計可施,既不能評判她,也不能寬慰她。
克洛伊斷斷續續地傾訴著,魯道夫認真地聆聽著。他沒有獲得任何有用的信息,只知道克洛伊在感慨自己的無奈,她的情緒不算悲傷,但她卻有些語無倫次,像是一種糾結,掙扎在遙不可及的幻想和既定的現實里。
魯道夫有充分的理由懷疑,她可能是喝了幾杯酒,又去努力地與他探討深奧的人生問題。她的思想逐漸紊亂,壓抑的愁怨決堤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