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若如初見
夜色靜謐,冬日的月,如夢似幻,在反射的雪光里透出愈發明亮的潔色,將王殿溫柔籠罩。而黑暗裡,有一抹光亮高聳在天幕之中,散發著令人心馳神往的斑斕色澤。那是整個滄雪大6的信仰,是凌駕於王權之上的守護,屹立在時光的長河裡,生生不息,受到的無數矚目。
而此刻,滄雪大6最尊貴的王,正背著雙手佇立在窗口,安靜地遙望著東方的神殿。
「王。」
一聲熟悉的輕喚將滄雪王的注意力喚了回來。滄雪王微微偏了偏頭,望向走到自己身後的女子,目光輕柔下來:「還未睡么?」
「嗯。」來人正是滄雪王妃。她緩步走到滄雪王身側,目光也投向遠處的神殿,溫柔道,「有煩心事?」
滄雪王伸手將滄雪王妃半攬進了懷裡,嘆了口氣:「又被王妃看出來了。」
滄雪王妃微微笑了,柔聲道:「你每次有棘手的事,總是習慣站在這裡看神殿。都十幾年了,我還不清楚么。」頓了頓,「可是因為青龍家族?」
滄雪王並沒有反駁,望著窗外的雪色連綿,目光卻有些惆悵:「王妃也聽說了?」
滄雪王妃略一頷首,道:「青龍家族在四大家族裡一向出類拔萃,加之這一輩里又出了個百年難遇的靈資卓越者,性子頗為傲然。日前與玄武家族的一個長輩起了爭執,大打出手,沒想到竟力挫對方,此事也算轟動。青龍家族的族長雖為此道了歉,但在以靈力為尊的滄雪大6,不啻於扇了玄武家族一個難堪的耳光。聽聞青龍家族如今正在重點栽培此子,怕是已經準備定為家族繼承人了罷。」
「嗯。不瞞王妃,孤派隱衛去打探過了。」滄雪王說到這,眉頭輕輕皺了起來,「若是此人單單是靈資卓越,倒也無礙。不過為人甚是霸道,又極具野心。六百年了,此消彼長之下,如今四大家族發展如日中天,青龍與白虎兩家對元氏王族而言一直是個禍患。孤的兩個兒子中,奎兒身為太子,雖資質也算上乘,但要同四大家族裡的佼佼者相比,卻並非如何絕世。晟兒的悟性不如奎兒,超越不了他的哥哥。倒是央兒雖是王女,卻可堪一比,只是性子古靈精怪得很,都十五歲了,還是收不了心。」滄雪王說著無奈地搖了搖頭,「這樣下去,孤擔心終有一日,有家族起了叛心,而元氏王族卻無力鎮壓。」
「莫要太擔心,不是還有神殿里的那位嗎?」
滄雪王聞言,目光里的悵然卻並未消失。他只是若有所思地將視線重新投到窗外:「王妃,你可知央兒前幾日與我說了什麼嗎?」
「什麼?」滄雪王妃見滄雪王突然提及小女,有些不解。
「央兒問了我關於水天祭司的事。」滄雪王淡淡道,「六百年來,王位繼承已歷二十一人,每一任的王都被告知關於水天祭司護佑元氏王族之事,但又並不知全部。沒有人知曉為何水天祭司願意守候在神殿幾百年,所有的初衷早就被埋入時光的長河裡不見蹤影。這些話孤從未對人講起,只是王妃難道便不懷疑,終有一日,這些既定的規則都會被打破么?」
聽到滄雪王的話,滄雪王妃神色明顯一驚。
滄雪王將對方的反應收入眼中,唇邊溢出一抹苦笑:「其實王妃也想過罷?」
滄雪王妃神色一時有些踟躕,並未否認,只是沉吟片刻道:「也許水天祭司有不得不守護元氏王族的原因罷。」
滄雪王卻只是不置可否地移開了目光:「孤即位之時,曾依禮去神殿拜見過水天祭司一回。」說著,滄雪王的目光遙遠起來,似是陷入了回憶里,「那是孤唯一一次見到水天祭司,只覺惶恐局促,便欲伏身,卻被她阻了。她從頭到尾只說了兩句話。第一句,她對孤說,她不是神,而孤是滄雪的王,不該跪她。孤離開之前,又隱隱聞得水天祭司的一句自言自語,讓孤心驚如鼓。」這一次,滄雪王轉頭望向身旁有些怔神的王妃,緩緩道,「她說,在安逸里衰微,是不是她從一開始就用錯了方法。」
滄雪王妃在聽到滄雪王的話時,有一閃而逝的震色。
滄雪王只是嘆了口氣,繼續道:「眾人皆當水天祭司為至高無上的神,然事實當真如此嗎?元氏王朝依仗神殿幾百餘年,又當真是正確的嗎?這兩個問題,時常讓孤不安。如今莫說青龍家族,怕是連白虎家族的實力都快與元氏王朝不相上下了。」
「王。」滄雪王妃安撫地拍了拍滄雪王的手,「情況不會壞成這般的,總會有個轉機。如今央兒的靈資在小輩里也是佼佼,若是發奮,成就不會低於她的兩個哥哥。到時候為她擇個同樣優秀的乘龍快婿,元氏王族的繼承說不定就有起色了。」
滄雪王點點頭,似想起了什麼,忽然問道:「白日炎萊這孩子來了?」
「是啊,」滄雪王妃應道,「雖說是來看望太子妃,其實還不是奔著央兒那小丫頭來的。」
滄雪王臉上浮起淡淡笑意:「他倒是對央兒專情得很,不過想必央兒又躲起來了罷?不知這回躲過了多長時間?」
「這次王可猜錯了,央兒沒讓炎萊找到。」
聞言,滄雪王驚訝地望向滄雪王妃:「怎會?聽說炎萊這孩子的靈力又有許多長進,偵察術更是爐火純青,怎會找不到央兒?」
「央兒鬼靈精怪的,誰也不知她是如何躲過去的。」滄雪王妃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情,面有惋惜,「我瞧炎萊這孩子倒是喜歡得緊,雖有些倔,但人善,也不會弄些花花腸子,可惜……」
「可惜你那女兒看不上人家。」滄雪王順勢接了話去。
王妃嗔了滄雪王一眼,隨之笑開來:「算了,兒孫自有兒孫福,管不了他們咯。」
滄雪王爽朗地笑了,攬著王妃便往門口走,只留下一串笑聲漸漸消逝在大殿里。
兩人自然沒有想到,正被提及的當事人依舊賴在神殿里,享受著特殊待遇。
伏在地上的小澤很是不滿地等著半靠在榻前,不僅吃著自己費力弄來的東西,還因手力不穩最後由主人親自餵食,看得它簡直忍不住撲過去撞翻那碗芳香四溢的煲湯。
只是事實上,元央也並沒有小澤以為的那般愜意。
偶爾抬眼間,能瞥見面色平靜的水天祭司俯過身來,執著白瓷勺的手指看起來纖長有力,而每每湊近,都覺得被吞入口中的湯水難咽。一顆心在胸腔內撞擊,亂得自己只能聽到一片嘈雜鼓聲。僵硬的身子只能保持嘴巴一張一合,然後吞咽的動作,連手都不敢亂放,生怕觸到對方有幾縷落在榻邊的銀絲。到底吃的是什麼,元央也時常晃神起來,只有水天祭司那忽近忽遠的眉眼灼灼,在冷香里綿連成一片。
因此直到碗見了底,元央都沒有反應過來,還傻傻地張了張嘴巴,卻只落得水天祭司淡淡瞥來的一眼。
「沒了。」
「啊……哦,哦。」被清寒話語驚醒的元央下意識地應了,臉色燒得愈發紅,絞著手指道,「謝謝水天祭司。」
水天零沒有應話,只是直起身將碗放回了桌上,頓了片刻,忽又轉過頭來朝元央道:「還餓么?」
「不,不餓了。」元央忙不迭地搖搖頭。
似乎有些質疑元央話語的真實度,水天零的視線在對方身上轉了一圈,最後還是拿起了一抽水晶籠包,走回榻前,遞予了過去。
元央怔怔地望著那籠熱氣騰騰的籠包,那端著盒子的手卻比包子還要白皙,讓她不由自主地接了過來。
當回過神時,元央暗暗懊惱,感受了下被煲湯撐得難受的肚子,卻又不好意思再遞還回去,只能僵硬著手拈起了其中一個,小心翼翼地塞入了口中。
溫熱的鮮嫩汁水很快在唇齒之間溢開,只是對於不知不覺吃完了怔怔一盅煲湯的元央而言,再好吃也變成了一種折磨——還是必須掩藏的難言折磨。
頭頂的目光並未離去,讓元央在艱難吞入一隻水晶籠包后,又勉強壓下哆嗦的手去取第二隻。剩下八隻可愛的水晶籠包依舊呆在原地望著元央。
當第四隻落肚后,元央只覺得自己的肚皮快要撐破了般,脹得難受。她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角,望向地上的白色小獸:「小澤,要不要嘗嘗?」
小澤卻只是不屑地偏過頭去,表明了自己不受嗟來之食,堅持仇恨的態度。
見狀,元央臉上的笑容也尷尬地僵了住,只得低下頭去,去拈水晶籠包的手又顫了顫,幾乎可以想象自己最後撐死在神殿的悲慘結果。
為了避免自己落得這副下場,元央深吸了口氣,微顫的手停在了包子上方,鼓足勇氣去望榻前的水天祭司,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來。正懊惱間,水天祭司卻開口了。
「連這點氣力都沒有了嗎?」
正在反應水天祭司話語的意思時,一隻手已經探過來,取過了元央手下的水晶籠包,然後直接遞到了她的唇邊。清清冷冷的聲音同時響起:「張嘴。」
元央沒有料到水天祭司的動作,傻傻地依言動了動唇。
溫熱包子被喂入唇間,與此同時有一抹冷香迫近,如瓷般的微涼在唇瓣上一觸即沒。在意識到這是什麼的時候,元央只覺得自己的心尖都隨之戰慄了下。
不過眨眼間,「蹭」的一下,臉上原本就染了淡淡霞色的元央徹底燒了紅。
水天零沒有立刻動作,只是垂眸望著榻上幾乎要把頭埋入胸口的元央,淡淡開了口:「怎麼了?」
「沒,沒什麼。」元央話語磕磕絆絆,衣袖被她絞得皺成一團,若非她失了氣力,怕是非得絞出個洞不可。
「還餓么?」
聽到水天祭司的問話,原本應該果斷搖頭的元央心裡忽然糾結起來。方才短暫的觸覺讓她竟覺得有些飄飄然,令人眷戀不已。然而自己的肚子能否再任由自己吃下剩下的水晶籠包還是個不解之謎。
見到對方臉上的猶豫之色,水天零以為元央不好意思承認,俯身便又取了一個,面色不變地餵給了元央。
元央幾乎能聽到自己的胃發出的抗議,只是還是忍不住啟唇,彷彿入了魔障般將水晶籠包吞入了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