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3 憶往事
李蘊涵說:「我說你是賢妻,你便是。」
晚情心中一動,反問,「那夫君對賢妻的定義是什麼?」
李蘊涵被問住了,想了一會,才說:「這個,我也不大說得清楚。但我就是覺得你是真真正正的賢妻,和母妃一樣。」
晚情咬著唇,內心緊張不已,她目光閃爍了會,這才訥訥地道:「我祖母說過了,賢妻還得給丈夫納妾。」說到這裡,她再也忍不住,抬頭望著他,「這些年來,我一直沒有主動給夫君提過納妾,也算不得賢妻吧。」
李蘊涵怔了怔,反問:「那娘子願意給為夫納妾嗎?」
晚情絞著手指頭,低下頭來,說:「夫君想訥嗎?」
「我若是說想訥,娘子就願意給為夫納妾?」
不知是什麼感覺,心頭很是緊張,一顆心被擰得緊緊的,晚情無意識地絞著手帕,擠出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不知夫君喜歡什麼樣的女子。」
下巴被抬了起來,迎上李蘊涵無耐的眸子,「你呀,怎麼就這麼死腦筋。」
晚情迷惑,夫君這是什麼意思?
但李蘊涵卻沒再多說,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別胡思亂想。你當你相公是鐵打的身子呀,都快奔三的人了,侍候你一個人剛好適合,又正是努力掙前程的時候,哪還有多餘的時光去享受左右擁右抱?納妾嘛,我倒是想,可又怕沒有本事平衡內宅,也就有賊心沒賊膽了。」
晚情卻沒有心思笑,她整顆心都在他所表示出來的某些意義上,一臉的吃驚,「夫君的意思是……」她剛才沒聽錯吧?
李蘊涵無耐地說:「母妃早就有言在先,我若想要左擁右抱,首先要仔細想想,是否有本事管束女人,平衡內宅。再則,還要承受妻妾相爭帶來的嚴重後果。」他沖晚情露出苦笑,「那時候,我才十六歲,按父王的意思,原本要把身邊的大丫環開臉放到我房裡。母妃便把我叫到跟前,說了這麼一通話。讓我好好想想。究竟要下半身的享受,還是要家宅清凈,夫妻和順。」
晚情呼吸一緊,脫口而出,「那夫君的選擇呢?」
李蘊涵沒有回答在,則是反問她,「你覺得你夫君我該怎樣選?」
晚情再度滯住呼吸,「自然是……夫君是個顧家又惜家的男人,自然不會讓妾身失望了。」
晚情承認,她也學婆母對付公爹那般,小小地奉承了丈夫,還給戴了頂高帽子,婆母也曾私下與她說過,沒有男人不愛受誇獎的,有時候對他指責規勸,還不如給他戴頂高帽子,說不定還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也不知她的高帽子是效湊效,李蘊涵面上並沒有太多的歡喜,只是淡淡地說:「你也知道,我是庶子,卻又是庶長子,在一般勛貴人家眼裡,庶長子一個不好,便會是家亂的根源。所以,父王母妃自小對我用足了心思的。」
晚情吃驚地望著他。
李蘊涵繼續說著,「按理,在無嫡子的情況下,庶長子是有資格繼承王府爵位的。若是有了嫡子,則只能是尷尬的存在。所以父王對母妃對我教育很是精心。」說到這裡,李蘊涵臉色很是奇怪,有自嘲,也有苦笑。
晚情緊緊握著丈夫的手,卻沒有說話。
李蘊涵反握著她的手,給了她一個放心的笑容,繼續說道:「父王給我延請名師,讓我和二弟一樣早上修文,下午練武,雷打不動,全年無休。父王母妃對我和二弟一視同仁,有錯必罰,有功則賞。在我十三歲那年,父王便託了關係,讓我去了大同,也是母妃兄長柱國將軍方知義,也是我名義上的舅舅。我在大同呆了整整五年,二舅舅對我很是盡心,一直把我帶到身邊,舅舅家的幾位表兄弟,也有一位是庶長子。」說到這裡,李蘊涵臉上有著惋惜的神色,「二表弟是個很聰明很能幹的人,就是心思太多……有一次敵軍來襲,三表弟在前線支撐不住,讓人火速增援。二表弟奉命領兵支援,卻因延誤半日,三表弟差點命喪敵手。而三表弟的人馬,則全軍覆沒。二舅舅以增援不力,延誤軍機為由,當場以軍規斬殺二表兄。」
晚情驚呼一聲,「真的斬了?」
李蘊涵沒有回答,「當時眾將都跪下求情,連我也以為二舅舅也不過是做給大家看罷了,誰知,二舅舅卻當真要把二表兄給斬了。」
晚情臉色發白,「到底是他親骨肉呀,怎的就這麼狠心。」
李蘊涵苦笑,「先前我也與你一樣,覺得二舅舅太手狠手辣,連親生兒子都下得了手。但二舅舅卻有他的考量。」說到這裡,李蘊涵臉上出現一絲欽佩,「在下令斬殺二表兄時,二表弟剛開始也以為二舅舅只是嚇唬他罷了,也下跪認錯,可後來在得知二舅舅是真的要斬殺他時,這才嚇住了。二舅舅盯著他,只說了一句話,你心大了,依你的身份,對我方家來說,卻不是好事,還是重新去投個好胎吧。然後便不再看他,二表弟被拖了出去,他高喊不服,倒把自己的真心話全給倒了出來。原來,二表弟一直不服三表弟,在他心目中,三表弟除了投胎投的好外,論武功,論機智,哪一樣及得上他。可是二舅舅卻一句話就把他堵死了。」
「二舅舅說了什麼話?」晚情脫口問道。
李蘊涵說:「你樣樣都是好的,可惜,誰要你偏投錯了胎,這能怨誰去?」想著當時的情節,他語氣越發苦澀,「二舅舅到底沒真能狠得下心斬殺二表弟,卻擼了二表弟的差事,把二表弟送到太原去,貶為最普通的士卒,併當著所有人的面,對二表弟說,男子漢大丈夫,只要有真本事,還怕被埋沒,是金子不管到了哪都會發光。只知道成日里墊記著父親手頭那一畝三分田,羞也不羞?你若真是個出息的,就好生在那邊呆著,將來成了家立了業,再來見我。當時,二表弟並不服,仍是倔著脖子說了好多嫡庶不公的話,二舅舅冷笑一聲,一腳把他踹了三尺遠,說,你不是有能力嗎?有能力的人還會計較家裡頭陳穀子爛芝麻的事?真有本事,靠自己的本事去掙呀?」
晚情說,「二舅舅這話,倒也是個理。」
李蘊涵點點頭,「接下來,二舅舅的心腹副將陳將軍也開口說了句話,說二舅舅還是方家的嫡子呢,可因為上頭還有個嫡長兄,便生生讓嫡長兄分去方家大半家產。二舅舅身為嫡子都毫無怨言,沒道理你一個庶子還能挑戰家族規矩。」
晚情說:「你那二表弟,估計不會心服的。」有些人一旦鑽進了牛角尖,是永遠不會鑽出來的。
李蘊涵長長一嘆,「還真被你說中了。」
晚情來了好奇心,又問:「後來呢?」
李蘊涵目光閃了閃,「後來,二表弟被貶到江西去,臨走時,還拉著我訴苦,說了庶長子的種種不公。」
晚情沉默了會,問:「那夫君是如何回答呢?」
「我說,二舅母可有苛刻過你?少你的吃,還是少你的穿?可有像其他嫡母那樣,對你佛口毒心?從小到大,你的吃穿用度,與三表弟他們可有差別?二舅舅對你和三表弟他們可有分過嫡庶?二表弟沉默了會,說不曾,但很快又說,同樣是父親的兒子,為何三弟就可以承襲柱國將軍?然後我又問他,你們雖是同個父親,但並非同母。二表弟又冷笑說,名義上,我自然是她的兒子,她敢對我不好?我反問他,可二舅母到底不是你的生母,你也並非她的親生兒子,她為什麼要對你好?二表弟說,她若是要名聲,自然要對我好,否則,我在父親面前告她一狀,就夠她受了。」
晚情連連扔頭,「好個喂不熟的白眼狼。」
李蘊涵嘆息道:「可不是,於是我就反問他,你知道為何二舅舅要手把手教你練書習武?二表弟說,那是因為是二舅舅疼他,承認他的能力。我搖頭,說我從小就被父王帶在身邊,由父王親自教授武藝,學習弓馬騎射。這裡頭自然有父親對兒子的一片拳拳父愛,可也是因為對庶長子的另一種補償與防範。」
聽到這裡,晚情已經知道丈夫要說什麼,雙眼柔柔地看著他。
李蘊涵受此鼓舞,繼續說道:「父王一直對我很好,但凡他會的,他都手把手教我,但凡他不會的,都是請了名師指點。父王之所以這般待我,一半是出自於父親對兒子的疼愛,另一半,也因為我是庶長子。王府爵位自然是二弟的,我無緣爵位,自然要另謀出路。等我有了好的出路,自然就不會惦記二弟的爵位了。二表弟聽了后,半晌無言。」
晚情把頭輕輕偎在丈夫肩上,輕聲道:「其實,身在大家族中的庶子,不爭,才是最大的生存資本。二表弟,但願他能想通。」
李蘊涵內心一震,欣喜地望著她。
晚情一臉不解,「幹嘛這樣看我?」
李蘊涵深深地望著她,「這話,父王也曾與我說過。二舅舅也曾這樣教訓過二表弟。」想著少年時代,父王及二舅舅對他的栽陪以及隱隱的防備,李蘊涵說不出的感慨與複雜,還有更多的委屈。
晚情輕輕撫摸他眉宇間的皺褶,說:「二表弟想不通,自然要吃更多的苦頭。不知夫君是什麼時候想通的?」
李蘊涵苦笑,「為什麼會這麼問?」
晚情俏皮一笑,「我的夫君,也是有能力有魄力的。若是投生在正經太太肚子裡頭,自然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偏偏,沒能投好胎,只能眼睜睜得看著爵位旁落他人。心裡應該也很不好受吧?只是夫君能剋制自己,我說的對吧,夫君?」
李蘊涵苦笑,「還真讓你說中了。有段時日,確實心裡很憋悶,可想著母妃對我那麼好,二弟也是拿我當親兄長的,我若是那麼做,怎能對得住母妃的養育之恩?於是這才順著父王的意,去了二舅舅身邊。」
晚情接過話來,「二舅舅家的二表弟的行為深深觸動了夫君,所以夫君這才真正想通了,也站正了自己的位置,是也不是?」
李蘊涵哈哈一笑,緊緊摟著她,想要把她身止嵌進身子里似的,「也就在那時,我才明白父王母妃的苦心。」
晚情深以為然,也替丈夫感到慶幸。對於嫡母來說,庶長子本來就是個危險的存在,真要一勞永逸,乾脆一不作二不休,暗地裡整死更好。
所幸婆母是心善的,並沒有那麼做,反而花了更多的心思教導庶長子,並仔細給庶長子謀划前程。這樣一來,庶長子有較好的前程,自然不會再與弟弟爭爵位了。雖說婆母也是有私心的,但不可否認,她的私心,卻也成全了丈夫,也成全了自己。
晚情沉默良久,輕聲說:「等回去后,我們要好好孝敬母妃。」
李蘊涵點頭。
夫妻說了這麼長久的話,時辰也不早了,等就寢躺下后,晚情這才後知後覺地想到,他們剛才不是在討論賢妻的標準么?怎麼話題又扯到庶長子方面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