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南都:末世繁華 第65章身份泄露
田府,田仰正在家裡飲宴,李貞麗在一邊侍候。她進府已經快一個月了,除了前幾日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以外,這段時間卻過得十分平靜,特別是今天,田仰一早就進宮面聖,中午就滿面春風地回來了。從他的臉色她就能看出來他肯定又陞官了,便職業性地露出几絲喜色,柔聲問道,「老爺莫非又陞官了?」
田仰一把摟住她的纖腰,哈哈笑道,「不錯,不錯,老夫今日進宮面聖,呈上淮揚戰守十三策,皇上龍顏大悅,贊我乃『大明長城、朝廷砥柱』,擢升我為兵部尚書、右都御史,賞我銀百兩,絹百匹,這是何等的殊榮啊!」
大明的官制是垂直管理的,他原本的職位是兵部右侍郎兼督察院左副都御史兼淮揚,其中兵部侍郎和督察院左副都御史都是加銜,只有淮揚巡撫才是實職。因為巡撫是行政官員,歸吏部調遣,只有行政權力,而無領兵的權力,只有加了兵部的頭銜才有領兵的權力;而御史則歸屬督察院系統,掛了御史頭銜就有了監察百官的權力,進而也有了人事任免權。
他的職務原本也是軍政一把抓的,但是上面還有東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的淮揚督師史可法壓著,做事情總是不得勁,如今憑藉一封奏疏就升了兩個頭銜,雖然實職還是淮揚巡撫,但地位已經和史可法差不多了,當然這些都是馬士英在背後運作的,目的就是為了和他分庭抗禮,進而取代他的位置。
聽說自家老爺升了官,李貞麗也跟著心花怒放了,剛入田府的時候她雖然頗受寵愛但還是時常擔心事情敗露,因此一直膽戰心驚如履薄冰,生怕某一天被他發現了破綻。然而隨著時間一天天地推移,田仰不僅未起疑心,反而愈發寵愛她。因為他的家眷都在貴州老家,新近納的幾個姬妾又安置在揚州,南京的後院卻處於一片真空地帶,田仰見她擅長管家,乾脆把內府的事都交給她打理,她也事實上成了南京田府的女主人。
俗話說女人的命如浮萍,漂到哪裡就在哪裡,李貞麗雖然任俠好義,其實也只是個普通女人,陰差陽錯地在田府生了根也懶得反抗了,反而開始把這裡當家,與田家共同進退。她現在唯一的想法就是過幾日田仰回揚州的時候讓她回一趟媚香樓,她想再見一見李香君,告訴她侯方域的下落。
「老爺高升,奴家為老爺賀!」衷心地說了幾句奉承話,李貞麗就讓后廚安排酒席,等酒菜上來之後田仰志得意滿,大手一揮,說道,「今日能得皇上嘉獎,手下人也有功勞,若沒有他們辦事得力,我如何能有今天?」
李貞麗連忙稱是,「戲文中都說『一個好漢三個幫』,老爺能官至封疆也少不了他們的功勞,當與他們同樂!」
田仰哈哈大笑,乾枯的大手又揮了揮,「你說得極是,他們是我的得力臂助,自當與我同樂。你是我的福星,也留下來一起飲宴吧,來人吶,傳周大一行人進內府飲酒!」
讓自己和府里的家丁一起飲酒,李貞麗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羞辱,想拒絕又沒勇氣,想發飆更沒膽氣,只得在心裡生悶氣。
不多一會兒,周大等人就魚貫而入,看到她在場忙上前見禮,口呼「李姨娘」。李貞麗剛才還覺得受到了羞辱,此時卻又歡喜起來,心說老爺肯定高興壞了才沒在意我的感受。
周大給李貞麗見了禮又看了一眼田仰,見他臉上沒什麼表示才把忐忑的心放下。這些時日他們已經聽到了風聲,知道他們那晚上被李貞麗騙了,但大錯已經鑄成,想換回來已經來不及了。而且田仰的脾氣不怎麼好,對下面的人十分刻薄寡恩,他們沒有當面承認錯誤的勇氣,只得將錯就錯下去。因此他們明知道面前的李香君是個冒牌貨,但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揭開這個蓋子,還故意恭恭敬敬地給她行大禮,就是為了堵住她的嘴。
田仰自然不知道他們這些勾當,等他們行完禮了就招呼他們入座,一群人在大殿里吃吃喝喝,順便說一些恭維討好的話,田仰老懷大慰,看著周大道,「哈哈哈……君恩啊,老夫能得香君作伴,你居功至偉,來,再飲一杯。」
周大不敢看田仰的眼睛,只得強作鎮定地喝了一杯,「大老爺鴻運當頭,自有福星高照,小人何敢居功?」
田仰今天的心情很好,眼神就變得不好了,他根本沒發現周大等人的反常,反而頻繁勸酒,十分豪邁地道,「你們也有功勞,都多喝幾杯。」
其他人連忙俯首稱是,一群人又喝了幾杯,在外面守門的茅十八進來稟報,「稟告老爺,門口來了個袁道長,自稱是茅山派的道士,如今在朝天宮清修,與您是故交,聽說您升了官爵,特來道賀!」
明末的士人都喜歡結交三教九流的人物來顯示自己的風雅,有些甚至還會為一些名不見經傳的人列傳,如歷史上的侯方域就為李香君寫過《李姬傳》,為家裡的僕人郭尚寫過墓志銘《郭老僕墓志銘》,大名士傅山為好友薛宗周和王如今寫過《汾二子傳》,張溥為五個底層百姓寫過《五人墓碑記》。這些平凡人一輩子也沒出人頭地,只在某些方面有些許閃光點,就得以在名人的筆下流傳後世。
田仰在廟堂與江湖之間來回切換過多次,也結識過不少這樣的人,但今天這個袁道長他卻一點兒印象都沒有,不過一想到他是朝天宮的道士,就知道他的來意了。朝天宮的前身是元朝的永壽宮,大明建立以後被太祖皇帝擴建成為皇室成員祈福禳災之所,後來又成了官僚子弟襲封前學習朝見天子禮儀的的地方。因此在那裡清修的道士不僅耳目靈通,而且或多或少都與皇家有些關聯,只是他上午得了封賞,這個袁本盈下午就來打秋風,吃相未免太難看了些。
雖然心裡有所不滿,但俗話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纏,他還要謀求更大的發展了,自然不敢過於怠慢這些人了,只得讓茅十八把他帶了進來。
不多時,丰神俊朗、一身仙風道骨的袁本盈就走了進來,看到田仰就規規矩矩地行禮,「貧道袁本盈,拜見大司馬。大司馬如今權傾朝野,可還記得三年前桃葉渡口貧道與您說過的話否?」
田仰很想說老夫根本不認識你,但實在不好意思說出口,只是簡單地笑了笑,隨便敷衍了幾句就讓人去取幾張銀票打發了他了事。
趁下人去取銀票的時候,袁本盈在眾人臉上掃了一眼,很快就把目標鎖定在了李貞麗身上,「這莫非是媚香樓的李大娘子?哈哈,半年不見,想不到你已嫁入田府,貧道早年就曾預言田公大器晚成,如今終於苦盡甘來,以後前途無量,大娘子眼光當真獨到,以後定能掙個誥命,貧道為大娘子賀啊!」
袁本盈此刻化身為袁大嘴,噼里啪啦一頓恭維話說出來,自己還不覺得有什麼,其他在場的人都愣住了,特別是田仰牙關緊咬,一雙渾濁的老眼瞪比牛眼還大,看著袁本盈不可思議地問道,「你說她是李大娘子?」
李貞麗最先感覺到了不妙,她悄悄地瞟了一眼田仰,見他臉色鐵青,目欲噴火,雙手都在顫抖,而周大等人也是如喪考妣,惶惶不可終日。
袁本盈裝出一副不知所謂的表情來,十分肯定地答道,「啊,是啊,整箇舊院誰不知道她是李大娘子啊!大司馬莫非不知道?」
田仰的臉黑了又白,白了又黑,看了周大等人幾眼,最後把凌厲的目光射向李貞麗,隨即揚起手啪地一個耳光扇在了她潔白如玉的臉上,「賤人,你敢騙我?」
他雖然是個進士出身的文官,但常年在外帶兵,手上功夫十分了得。李貞麗被一巴掌扇翻在地,先前的屈辱不翼而飛了,想在田府落地生根的夢想也破滅了,一想到事情的嚴重性她的身體就開始發抖,「老……老爺……不……不是……」
她平時是個十分健談的人,而此刻卻結結巴巴,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了,「老爺……我……我……奴家……原本不想騙你!」
田仰哼了一聲,又踢了她一腳就把銳利的目光投向了周大等人,冷冷地道,「周大,老夫待你不薄,你為何要矇騙於我?」
周大早就想好了對策,見老爺終於向自己問罪了,忙跪下一邊磕頭一邊解釋,「老爺明鑒啊,小人也被她蒙蔽了啊!小人以前從未來過南中,也從未見過李香君,那天晚上到了媚香樓,天色太暗看不清楚,這女人說她就是李香君,小人一時不察才受了她的蒙蔽啊!」
周大說完,其他人也跟著起鬨,就連最窩囊的茅十八也附和道,「老爺,俺們真的是被蒙蔽了啊!」
田仰左看看右看看,最後發現袁本盈還在面前坐著,便強作鎮定道,「袁道長,這個……」
袁本盈尷尬地笑了笑,「呃……這……貧道這次來登貴府大門也無甚要緊事,既然你有事情要處理,那貧道就先行告辭。」
田仰長舒了口氣,長隨已經取了銀子回來了就接過來笑呵呵地道,「敝府今日有些瑣碎要處理,怠慢了道長,還請道長見諒。等我處理了這事,下官一定親自到朝天宮登門賠罪!」
袁本盈哈哈一笑,接了銀票就揚長而去了。
他一走田仰就裝不下去了,先是在李貞麗身上踢了幾腳,又把周大等人狠狠地責罵了一頓。周大一伙人早就做好了挨罵的心裡準備了,任憑他罵得多麼惡毒都不敢反駁,只是一個勁兒地懺悔,直到最後他罵不動了,才咬牙切齒道,「老爺容稟,今日之恥,小人終生不敢忘,小人這就去媚香樓把真正的李香君抓來給您出氣!」
田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裝死的李貞麗,哼了一聲,沖周大等人道,「去吧,這一次再把事情辦砸了,你們也就不用留在府里了,就去營里掙軍功吧。」
這個時代家丁讓人十分羨慕的職業,不僅掙得多,而且十分安全,而營兵不僅掙得少而且隨時會被拉到前線當炮灰。聽說要去當營兵,周大等人頓時緊張起來,迅速起身行了個禮就往外面走去了,這一次他們絕不容許自己犯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