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有所為有所不為
從縣衙出來,已過了未時。
大片大片的烏雲浩浩蕩蕩,殺向天際。
江無疾還好,畢竟早就在未雨綢繆,心裡還是有準備的。
嫂嫂被嚇的不輕,一副丟了魂的模樣,要不是有他扶著,怕是連路都走不穩。
只是看著花容失色的嫂嫂,心中難免唏噓。
其實自己和嫂嫂與張大富並沒有深仇大恨。
平日里甚至都沒有交集。
只因為張大富起了邪念,於是就有了這些種種。
張大富的行為不是無腦,只因這世界本身就如此殘酷。
要不是自己是清風書院出來的秀才,估計自己和嫂嫂的下場,只會比那孩子更慘。
那麼多年來,強搶民女濫殺無辜這些事,張大富沒少干。
「豆子還沒磨完,我去磨豆……」
剛到家,嫂嫂就去找事情做。
這會她不會讓自己閑下來。
因為有人死了,還是一個無辜的孩子。
可嫂嫂她又有什麼錯呢?難道順從張大富就合理了?
不……
錯在張大富身上。
錯在這個世道上!
「嫂嫂。」
「嗯。」
「今晚,咱們去一趟吧。」
「好……都依小郎。」
月落烏啼,一路無話。
直到一座矮小的木屋出現在雨幕,跟在身後的嫂嫂才開口。
「若不是因為我,那孩子就不會……」
「嫂嫂不必自責,銀兩都帶了嗎?」江無疾問。
「嗯,全帶上了。」
「好。」
今晚的風很大,小屋外的竹馬來回晃動。
竹馬旁,一個微微隆起的小土包,格外醒目……
孤兒寡母沒有得罪過任何人,但卻因為張大富的一己私慾而天人永隔,白髮人送黑髮人。
深吸口氣。
推開虛掩的房門。
一雙破舊的布鞋映入眼帘。
門外兩人如遭雷擊,久久未能回過神。
秦氏死了。
她將孩子的屍首埋在院子里后,弔死在了自家的橫樑上。
良久,良久。
叔嫂二人誰也沒有說話。
只是當他們離開時,那個小土包旁,多了一個新土包。
回家路上。
江無疾做了一個決定。
或許,他可以試一試,
「嫂嫂,所有銀兩都帶著,對吧?」
「嗯。」
「那我們去買葯,我該喝葯了……」
回到家中。
嫂嫂開始煎藥。
按照江無疾的吩咐,她把剩下的銀子全部換成了葯。
各種養生健體的補藥。
雖然沒有固元散,但是一次性喝下那麼多葯經驗肯定能滿。
對,沒錯,氪金。
今晚天穹很黑,但爐火很旺。
嫂嫂將一碗又碗葯湯捧進屋內。
隨著葯湯下肚。
【經驗+1……】
【經驗+1……】
【……】
【葯道提升。】
【煉藥精通提升至「初窺門徑」。】
【領悟心法:煉炁決。】
【煉炁決:天地有炁,納炁於身,是為修行……】
【領悟九品藥方:聚炁散。】
【聚炁散:提升對炁元的感知力,且有復元療傷之功效。】
「嘿嘿嘿……」
葯很難喝,但江無疾卻忍不住笑出聲。
一旁的嫂嫂黛眉微蹙,柔聲詢問道:「小郎,你,你沒吃錯藥吧?」
「……」
……
一晃七日。
久積多日的烏雲,在夜晚終於爆發。
滾滾雷音,震耳欲聾,暴雨猶天河決堤,傾泄而下。
煉炁決小有所成,雖然說不清楚強弱之分,境界之別。
但如今的江無疾,已然不是曾經那手無縛雞之力的秀才。
至於聚炁散……藥材太貴,暫時買不起。
清風書院。
若有若無的的墨香,似有安人心神的功效。
案后,老先生不緊不慢的泡茶,雖是古稀之人,雙眼卻仍有神采。
白袍如瀑,墨紋遊走,到有那麼幾分仙風道骨,世外高人的模樣。
「謝謝先生。」
接過老先生遞來的茶,江無疾並沒急著喝。
可能是因為茶水太燙,也可能是單純的不想喝。
見狀,老先生微笑嘆道:「白駒過隙催人老,成立清風書院十五載,如今想想,恍然如夢。」
「你是第一個讓老夫主動出面保下的人,當然,前提是老夫知道你和你嫂嫂是無辜的。」
江無疾躬身作揖:「多謝先生,若沒先生出面,這次怕是連我家小黃都難逃一死。」
「呵呵,你就別裝了,你小子不是一早就將老夫算計進去了么?」
江無疾笑而不語。
老先生是聰明人,有些事情沒必要否認,也沒必要承認。
「接下來你打算這麼做?」老先生喝了口茶,語氣平靜。
「學生有一事不解。」
「說說看。」
「那對孤兒寡母的死,我有責任嗎?」江無疾問。
老先生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你可知縣衙為何包庇張大富?多年來為虎作倀,又是為何?」
「不知。」
「因為利益,張家的賭坊,酒樓都與縣衙有關。」。
「這些年張家逼良為娼,草菅人命,事前事後,縣衙基本都有參與。」
「那先生為何不管?」江無疾皺眉。
老先生搖頭嘆道:「老夫古稀年邁,將死之人,即便處理了縣衙,解決了江家,那以後呢?總會有下一任縣老爺,下一個張家,世道如此,非你我能左右。」
「況且,他人命數,外人干預,因果難斷……」
「老夫有一位摯友說過:弱小本身就是一種罪。」
江無疾皺眉,「恕學生不敢苟同。」
老先生:「嗯?」
江無疾沉聲道:「弱者不想被欺負就需要變的強大,這是現象,而不是真理。」
「在學生看來,弱小非罪亦無罪,否則嬰兒就有最大的罪,女子天生力氣比男人小,還有老人,亦是如此。」
「欺凌他人,也必然遭他人欺凌。」
「強弱永遠是相對的,沒有絕對的強者,也沒有該死的弱者。」
「如果在張大富眼中那對母子的命無關緊要,那在我眼中,他張大富同樣如此。」
老先生目光微微閃爍,不知為何,頭皮一陣一陣發麻。
半響,他問道。
「所以,你想管?」
「我……」江無疾微微一愣,發現自己犯了低級一個錯誤。
老先生雖有靠山,但畢竟不是官場中人,而且一旦管這些事,必然也會深陷其中。
自己剛剛質問先生為何不管,現在反過來,如果這些事與他和嫂嫂無關的話……
那他又會怎麼選?
沉默半晌,老先生幽幽開口:「既然老夫已經出面,想必張大富日後不會再為難你們叔嫂二人。」
「所以他們……當真就白死了?」
「這個世上,白死的人有很多很多,但那對母子的死,換來的是你與你嫂嫂的平安。」
老先生給江無疾重新倒了杯茶,先前那杯冷了。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如今你無權無勢,空有一腔熱血,是枉然。」
「秋闈在即,或許如何考取功名才是你現在要想的事。」
看著杯子里滾燙的茶水,江無疾突然發出一聲冷笑。
「熱血,我倒也沒什麼熱血。」
「先生的話學生聽懂了,若此事與學生無關,學生定也是一名旁觀。」
「可現在……」
老先生微微皺眉,江無疾自顧自的繼續往下說。
「學生認為。」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小人亦有所為亦有所不為。」
「然君子之所為者,乃天降之大任也,小人之所為者,唯己利是圖耳。」
「實不相瞞,連我家小黃,最近幾日都睡不安穩。」
老先生水墨袖袍下的雙手不禁一抖。
「還是要多謝先生出手相助,學生告辭。」
看著江無疾離去的背影,老先生也做出了決定。
「且慢。」
「先生還有什麼事么?」
「把你腰上的柴刀丟了,你我都是讀書人,別把柴刀像什麼話。」
「這……」江無疾有些猶豫。
這把刀已經磨的很鋒利了,而且今晚有用。
「讓你丟了就丟了,有辱斯文!」
老先生皺眉催促了一句。
「老夫送你一把劍。」
「劍?」
「一把好劍。」
劍鞘如玉,劍身如墨,素凈如水,神華內斂。
老先生將劍交到江無疾手中,輕拍後者肩膀。
「縣衙那邊你不好處理,就讓我來吧。」
「至於其他的事,你放心去做。」
「你說的對。」
「有些事,總得有人管。」
少年一笑,躬身行禮。
披上蓑衣,戴上斗笠。
轉身步入雨中,不再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