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咱村最靚的仔
一千多人的初中校，每到放假，學生就跟螞蟻搬家一樣，背著書包，提著行李，潮水般地湧出校門，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歸家的期盼。
尤其是初三的學生，中考將近，都已經半個月沒回過家了。
不少學生的家長都會過來接，基本都是騎著摩托車，能坐上小轎車，那都是家境殷實的，往往會惹來周圍羨慕的目光。
更多的，還是學生們自己踩著單車回去。
王碩和張小鵬就是這樣。
兩人夥同其他幾個同村的朋友，約好了時間，一起結伴回去。
一路上都在討論著剛剛過去的那場比賽。
王碩作為學校里的風雲人物，哪怕僅僅只是同村人，他們都感到與有榮焉。
張小鵬則是滿腹心事。
作為校際杯上表現出色的球員，張小鵬也同樣收到了不少學校的青睞。
說是首屆，但從決賽的嘉賓陣仗來看，不管是縣裡，還是市裡，都開始重視這項賽事，各所學校自然也同樣關注。
但在比賽之後，江鵬舉帶著馬永成找到了張小鵬，詢問他是否願意前往滬城繼續踢球？
這是一個很難做出的抉擇。
一邊是實實在在到手的好處，另一邊則是未知的將來，怎麼選？
其他人在路上都是有說有笑，只有張小鵬沉默不語。
一直到了村口，將要各分東西了，他才突然喊住了王碩。
「你真的打算到滬城去踢球？」張小鵬看著王碩，關切地問。
這段時間以來，他對王碩是更加信服了。
「暫時還不好說，去不去，得跟他們談了才知道。」王碩也坦誠地回答。
高懷仁的名頭是很響，連市裡縣裡都驚動了。
但那又怎麼樣？
事關自己的將來，王碩不會輕易做出決定，他需要高懷仁拿出更有說服力的計劃來。
「踢球，有將來嗎？」張小鵬又問。
王碩有些默然。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
有些事情他可以自己做主，但不能替別人做主。
再說了，踢球有沒有將來，誰說得准？
青訓是出了名的高風險，哪怕是像王碩前世那樣天賦異稟，最後不也混得灰頭土臉？
C羅和梅西是站在金字塔最頂端的人物，所以他們可以是偶像，但他們的路無法複製。
任何一名球星的路都不可能被複制。
國內足球已經職業化了，但問題太多了。
「我不知道。」王碩搖了搖頭，「但我想要去試試，我要出國，到歐洲去踢球。」
張小鵬深深地看著王碩，突然一嘆，「你就好了，目標這麼明確，球又踢得好，可我……」
「其實，你挺有天賦的，真的。」
張小鵬雙眼一亮，「你覺得，我能踢球？」
「可以，但想要踢得好，要吃很多很多苦。」
「我不怕吃苦，你知道的，什麼苦我都能吃，要是我能踢球，那我們家……」
張小鵬沒有說完，但意思表露得很清楚了。
踢球賺錢是他眼下所能看到的，一條能夠改變他家庭命運的路。
生在這個窮鄉僻壤的山村裡，他們都沒得選，但每個人都想要走出去。
就好像那些走出大山，背井離鄉的打工人一樣。
「只要肯下苦功，打好基礎，我相信你是有機會的，但未來的事情誰都不好說。」
頓了頓后，王碩又說道，「如果你不想冒這個險，那就去金石，以後專門練體育，出來后當體育老師肯定是沒問題的。」
這是一個很本分的選擇。
「不管怎麼選，我都支持你。」王碩笑著鼓勵道。
張小鵬茫然地點頭。
正如王碩所說，這個決定只能他和父母自己去做，誰都代替不了。
……
王碩跟往常一樣，從村口進，但今天的情況很特別。
一路上碰到村子里的人，每個人對他都格外客氣。
以前見面時，彼此也會打招呼，但今天明顯更加熱情，有的甚至還誇了他幾句。
「村長早晨就在廣播里說了，你都上報紙，上電視了。」
「瞧瞧這模樣，像他媽，是咱村最靚的仔！」
「好樣的，王碩，我老早就瞧你有出息。」
「厲害了！聽說，連一中都要搶著要招你，你現在可是咱們村的驕傲啊！」
「你那張獎狀拿出來看看？真的是縣領導親手為你頒發的？」
「我聽人家說，有了那張獎狀，市裡的幾所重點高中也都是免試錄取，是不是真的？」
「早上趕集時，市場上都傳開了，隔壁幾個村的人都在跟我打聽你的事情，跟阿嬸說說，你找到對象了沒有啊？」
王碩被熟悉的街坊四鄰們頻頻攔住自行車說話，被狠狠地誇了一通。
這一聽才知道，原來昨天那場比賽真的報道了。
早上的泉江晚報都登了，村委會還特地把報紙放到了布告欄上，讓全村人都去看。
王碩路過的時候，特地瞄了一眼，是他上台領獎時，跟台上的幾位領導合影的照片。
這對村子里的人來說，可算是天大的事情了。
他們村裡，什麼時候出過這樣的人物？
好不容易回到家，還沒進院子，他就看到父親的小貨車停在家裡。
裡面的父母一聽到動靜，立馬就迎了出來。
「回來了。」父親王文軍站在家門口，笑容裡帶著欣慰。
「王碩回來了？」母親也從外屋的廚房裡走出來，雙手還不停地在身上那條舊圍裙上擦拭，伸手就要接過王碩的書包和行李。
不知道為什麼，一股濃濃的暖流就湧上了王碩的心頭。
這就是他的家！
老式的石頭平房，看起來也有十來年了。
最近幾年新建的房子，基本都是磚混或混凝土框架的。
眼前的兩位就是他的父母，看著就很普通，甚至有點土。
但王碩見到他們那熟悉的面孔，還是不由自主地感到親切。
他們都是家人！
「爸，媽，我回來了。」
說著，他支好了自行車。
想要拒絕母親的幫助，但老媽不輕不重地拍了他一下，滿是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順手就麻利地把書包和行李都給卸下去了。
「別說，還挺重的，這一路上背回來也累了吧？」
母親費勁地提著書包和行李，卻絲毫沒讓王碩幫手，反倒是父親趕忙上前，分走了最重的書包，招呼著王碩進屋。
「你趕緊先去洗手，先喝口水，馬上就可以吃飯了。」
母親剛放下東西，一轉身就出屋進了廚房。
王碩看了看自家的房子，裡面的牆壁只打了土坯，連刷白都沒有，地上就掃了一層薄薄的水泥，還是有很多灰塵。
客廳里擺著一張村裡木匠用破門板改造而成的桌子，既是茶几，也是餐桌。
此時此刻，上面正放著茶具，顯然他回來前，父親就一直在泡茶。
「這麼晚了，肚子餓了吧？」王文軍放好東西后，關心地問。
「沒事。」王碩搖頭，但他留意到了父親眼神里的那一絲期盼。
突然，他明白了，轉身就打開了書包，從裡面取出了那一張捲起來的獎狀，遞到了父親的面前。
「這就是校際杯上拿到的獎狀，原本是裱起來的，但不好帶，我就拆下來了。」
「沒關係，回頭我找人重新裱一下。」王文軍小心翼翼地打開，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逐字逐句地看了起來。
其實，他也就小學文化，未必能看懂多少，但大體意思是清楚的。
更重要的是，他看得懂上面的那個名字。
王碩。
這就夠了！
「秀英，秀英。」父親邊看邊走到大門口，沖著廚房喊。
「馬上就好了。」廚房裡傳來了母親的回答，她還以為是在催促她抓緊呢。
話是敷衍著，但她馬上就出來了，手裡還捧著一大盆燉好的鴨肉。
「來，餓了吧，先吃點鴨肉，這是你姑前兩天送過來的，你最近不是在長身體嗎？你姑說，要多給你補一補，這種自家養的鴨子最是滋補。」
「先放下，你看看這是什麼？」王文軍舉起了手中的獎狀。
許秀英猜到了，趕忙把那盆鴨肉給放下來，湊到丈夫的身旁，仔細認真地看著。
「很多字我都不認識，就認識這個名字。」許秀英雙眼一紅，哽咽了。
她沒讀過書，從小就跟著家人干農活，王碩兩個字還是認了好久才記住的。
因為如此，所以她總說，自己吃了不識字的苦，讓王碩無論如何都要用功讀書。
其實，王碩學習成績不好，她也知道，但她從不責備什麼，反而常常寬慰王碩說：努力用功了就行，你已經比我強很多很多了。
初中三年了，父母早就對他的學習不抱希望了，也從不苛求他怎麼樣。
可現在，王碩突然給他們這樣大的一份驚喜，他們反倒有些受寵若驚了。
早上村長在廣播里宣布了這個好消息，市場那邊所有人都在討論，多少人都羨慕不已，說是有了這張獎狀，可以直接免試入讀重點高中。
那是多不容易的事情？
全村一千多人，到現在為止，還沒人考上過縣裡的重點高中，更別說是市裡了。
對於村民們來說，考上好的學校，就相當於是出人頭地了。
王文軍夫婦倆這一整天都高興得暈頭轉向的，甚至連幹活都給停了，就為了給半個月沒回過家的兒子準備一頓豐盛的午餐。
要知道，平日里他們在家，那都是省吃儉用，炒個菜都能吃上兩天。
只有王碩回來時，又是燉鴨，又是殺魚的，就跟過節一般。
所有的這一切，在看到這份獎狀的時候，都值了！
王碩則是默默地看著父母，感受到了他們此時此刻的激動心情，但同時，心裡頭也有些忐忑，他不知道父母親是否能夠理解、支持他的決定？
如果他們反對，又該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