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好啦,今天這期《盤點歷史上兄友弟恭、父慈子孝的皇帝》視頻就到這裡結束,喜歡的話,大家不要忘記一鍵三連。收藏up主,更新早知道哦!】
雄渾豪邁的音樂倏忽一變,恢復歡快。剛才光幕上迤邐展開的金瓦紅牆的宮殿群落跟著消失無蹤,轉而變成原本白屏模樣,屏幕上還有幾個朱元璋他們看不懂的正在跳動的圖標。不等他們琢磨那些這話與那些圖標的意思,只見一行行文字,竟自光幕上流動而過!
【這就完了?這才哪到哪,judy的菜名都沒有報,差評。】
【雖然破了點洗腦包,但這視頻的體量也太少了吧,靖難呢?五征漠北呢?奴兒干都司、哈密衛和貴州布政司呢?聊了半天,馬上天子的馬上一筆都沒帶就過?】
【up主,你這樣是不會火的。】
【父慈子孝幹嘛不講唐朝?】
【那司馬聯合司馬殺了司馬的晉有話要說。】
【哼,我們西夏就不配出現嗎?那混亂的家庭關係,蜘蛛看了都撓頭,地理位置吃虧罷了。】
【你不如讓up把吐蕃史也一塊兒讀了得了。你們都說這樣火不了,再不從名氣大點的說,西伯利亞都沒up主冷。】
【up主下個視頻高低得整整靖難!想聽背刺專家·水遁達人·風之召喚者·judy陛下抵達他忠誠的南京!ps:已三連】
【up主是不是洗白方孝孺了?腐儒還反思個什麼勁兒,鄉族制度很搞笑誒。】
【嘛,up不也說了時代局限性,而且方孝孺天下公利的思想我覺得整挺好,家天下本來就是封建糟粕啊,再前進一點不就是君主立憲了嗎?】
【……別文盲,方孝孺那套和君主立憲有個毛關係,不要把歐洲中心史觀套到我們中國古代來啊】
【他自己的命運怎麼樣?他自己的命運都慮不到,還談什麼深慮?←猜猜這句對方孝孺的評價誰說的,狗頭保命】
【下回記得多配點影視片段,還有地圖演變之類的,不然容易乾巴巴啊up,b,快更新,生產隊的驢都不敢像你這樣歇。】
當這一行行劃過屏幕的文字播放完畢,光幕開始逐漸黯淡,幾息之後,便在朱元璋等人的注視中消失無蹤。
大家不禁沉思:
貴州竟然設了布政司,看來那裡的土司們被老四收拾好了,還有什麼五征漠北,聽起來就有氣勢,也不知老四派的哪些將領完成的此等偉業。
不過西伯利亞和歐洲是哪裡?怎麼沒聽過這些地名?
歐洲竟還有「歐洲中心史觀」?天下的中心不是在我中華嗎?怎會有有夷狄如此稱呼,莫不是蒙古那些死而不僵的大漢們又在遙遠的西方建立起了如同元一般的龐大帝國?
君主立憲又是何意,聽起來似是某種法家手段。
還有judy,為什麼要用番邦文字來稱呼老四?連稱呼大哥,好似都用番邦語——up。
還有個不愛讀書在想:咦,吐蕃也有歷史嗎?
短短思緒間,朱元璋反應過來。
「標兒!」朱元璋幾乎從椅子上站起來。
但皇帝的威嚴和城府令他到底沒有站起來。
那些光幕最後的文字是怎麼回事?怎麼竟似乎還有人也看見了這些內容,而且對這些內容的稀少感覺不滿?
明明以他的愛子之心思子之念,都覺得標兒說得太多太過,太令人震撼。乃至於光幕消失,標兒要走,他也沒法過多挽留。
若標兒死後,有這等仙機在身,那麼哪怕是人間帝王,也不好強留於他吧?
朱元璋緩了會兒,對內侍說:「把呂氏和皇孫們帶下去休息吧。」
內侍們低眉順眼地按照朱元璋的吩咐辦了,至於皇子們,既然老皇帝沒發話,那自然是跟著老皇帝一起,依然留在靈堂里嘍。
很明顯,呂氏想要請求朱元璋讓朱允炆留下來,朱允炆也想這樣做。但朱元璋積威甚重,兩人俱都不敢在此時此刻出聲,只能和內侍們離開,打算回頭私下了再行哀懇。
等到他們離開,朱棣第一時間站起來,一時眉飛色舞。
朱元璋罵他:「讓你起來了嗎?」
朱棣笑道:「都是父皇慈悲。」
老朱哼哼唧唧,罵罵咧咧,到底沒讓這傢伙再跪回去。
「行了,你哥給你們透了這麼多事,你們都來說說吧。說說各自的想法。」朱元璋威嚴說完,又感慨,「不知我大明朝國祚能得幾綿長……」
「我看也沒多綿長。」朱樉一張嘴就吐不出象牙來,「大哥不都直說了中晚明嗎?那肯定沒點壽命啦。估計半吊不弔,馬上就要嘎嘣了。」
「哦對了。」朱樉又記起來了,「我們的史都被別人給修了。妥妥完蛋了。」
刷一下。
朱元璋臉色跟上了墨那般黑,他把臉一擺,拉得比驢長:「咋?這屋子裡就你會說話是不是?所有人都聽不見中晚明,就你耳朵能聽見?你臭顯擺個什麼呢?肚子里沒二兩香油的貨!人這麼燥,就給咱去城外跑圈去!」
這可是老朱給兒子們的限定體育鍛煉項目。
先繞城跑個三分之一的距離,剩下的路程,才可以騎馬,這樣身體和騎藝都能鍛煉到。
人是不能知道自己的死亡消息的。
知道死亡消息后,有人會變得超脫,有人會變得瘋狂。
很不幸,朱樉就是後者。很明顯,他正在放飛自我,連老朱都不怎麼怕了。
他不止不肯去,還非要把心裡話都倒出來:
「父皇,大哥已經告訴了我們允炆那小子不行,老四,老四雖然很行,但是老四的後代們看起來很不行啊!那些被點評的什麼天順正德嘉靖萬曆,不知道是你哪一代的孫子。嘉靖反正也是個孝感動天的貨色,正德呢?居然還被特意點評了一句有武風。可想而知,其餘的皇帝是怎麼個鳥樣。」
朱棡也默默點頭:「老四的繼承人還想把國都遷回南京。子不能行父之道。」
朱棣抗辯:「是差點,沒有遷!而且他廟號仁宗,聽起來明明很不錯。」
其他皇子才不管他呢。
還是由朱樉建言:「所以父皇啊,您再想想?」
朱元璋:「想什麼?」
朱樉瘋狂明示:「大哥給我們顯靈,也許不是讓我們在老四和大侄兒中做出選擇,而是告訴我們,這兩個都是錯誤的答案,我們需要走出一條新的道路,尋找一個新的答案。」
朱元璋:「哦?你有什麼高見?」
朱樉:「我看父皇你不如巡視一下您的孫子,我們大家的孩子,哪個更有才,哪個更傑出,您把他定位太孫,我們做父親的,也就跟著父憑子貴……」
朱元璋擺擺手。
侍衛進來,把朱樉拖走鍛煉去了。
靈堂里只留下他遙遙的聲音:「爹啊——爹!聽聽我的話——聽聽——老四愛你,我也愛你啊——我也會在史書上寫我有多愛你——只要給我足夠的機會——」
老朱打了個寒噤。
他被朱樉鬧得累了,再看看其他兒子,也懶得說了,乾脆讓他們各自散了,自己也回去休息。
是夜。
靈堂無聲。
卻有黑影偷偷進來。
靈堂上的燭光將黑影一晃,不是別人,正是朱棣。
朱棣來到靈堂之前,別的不忙,先捻起香燭,給他大哥上了炷香后,才從袖中取出三張紙。
那是三張圓形的金紙。
金紙上邊寫了滿滿的墨字,這是他和姚廣孝商量出來的。白日里剛從靈堂回去,他就迫不及待地將靈堂之中發生的種種告訴姚廣孝了。
這位要送他一頂白帽子的僧人一聽,便離座下拜,對他說:「恭喜王爺,賀喜王爺。」
恭喜什麼,賀喜什麼,倒是不用說得太過明白。
朱棣此時雖然也意氣風發,躊躇滿志,可他還有惦念之事。
「大哥有未盡之言啊!」
「王爺想要如何?」姚廣孝問。
「我想要知道更多。」朱棣直言,「無論是靖難之役,還是遠征漠北,還是其他我做的、及後續發生的事情。只有知道了這些,我這有限的時間裡,才能做更多的事情!所以特來問問先生,可有什麼法事,能令我與大哥再溝通溝通?」
姚廣孝一番沉吟之後,便湊到朱棣耳邊,如此這般說了一番。
這也是現在,朱棣出現在靈堂的原因。
他已在剛才上香的時候,誠心與朱標溝通過了,現在只要再把這三張寫了一模一樣文字的金紙誠心燒給朱標——這大抵是大哥在光幕里提及的一鍵三連之意——那事情就成了。
火焰舔舐金紙。
步驟似乎有些簡單。
他也如此疑問地問過道衍,道衍卻笑道:「王爺,心誠則靈啊。何況,太子愛您。」
最後那句話說服了朱棣。朱棣將這一切做完,最後看了眼棺材里的太子,默念:
太子愛我,我愛太子。
我愛太子,太子愛我。
如是三遍之後,他滿意離去。
朱棣離去不久,又一道黑影來了靈堂。如果說朱棣來時龍行虎步,又不乏沉穩肅穆,那這位來時就是大大咧咧,橫行無忌。
他來到靈堂之前,被光一照。
正是朱樉。
朱樉帶了酒和肉,把酒往靈前一推,把肉往靈前一分,說:「哼,大哥啊,不要怪弟弟在你靈前破戒,弟弟是怕你地下沒有吃得順口的東西,特意帶了你生前喜歡的東西給你吃!」
就這樣,他一口酒,一口肉,吃吃喝喝,絮叨起來:
「你說你啊,我才是你的大弟吧?你生前對我也很好啊,每次老頭想要廢我,不都是你擋在前面為我說好話嗎?怎麼一躺下去了,就光只記得給老四說話了?哼,就因為你老說老四怎麼怎麼怎麼好,我看現在老頭是真的愛上他了!看看老四那嘚瑟的樣子,孔雀都沒他能開屏!」
「我覺得你們生前也沒有那麼要好吧?難不成是你下去的時候,腦子被棺材板夾了,糊塗了?連我怎麼被毒死的,被誰毒死的,你都沒說!你說說,你對得起弟弟嗎!你這樣可是不能全我們的兄弟之情了啊,再這樣,等三年後我下去了,別怪踹你門,拆你屋,找你算賬去!」
他這樣肆無忌憚的抱怨了許久,最後理直氣壯要求說:
「總之,大哥你再顯次靈,告訴我我是怎麼死的,再在老頭那邊給我說說好話。你那允炆啊,我看是不行了,不過你不是還有允熥嗎?別急,允熥再不行,我的兒子認你當爹也沒問題——總之,多給他們說好話,那就是你兒子!」
朱樉也走了。
但是今夜註定無眠,因為在朱棣朱樉之後,其他皇子皇孫也一一來了,其中甚至有兩個不小心撞上了,夜色里,他們面對著面,在靈堂白幽幽的背景之下,禮貌而不失尷尬地相視一笑,隨後按照年齡輩分,自覺排出了先後順序,挨個進去。
人多了,事情就不新鮮了。
不過還是有個稍微不同的。那是湘王。
湘王是個道士,自號紫虛子,對於怎麼和朱標溝通,他有一套嚴謹的流程。只見他廣袖飄飄,手持拂塵,頭戴星官,乘星月而來,真似仙人模樣。
到了靈堂,他設了桌案,點上清香,按照道教儀式,通盤操作之後,盤腿跌坐在朱標棺材前,長長出了口氣:
「大哥,雖然你的孩子逼死了我全家,可自你把這事兒挑破,我就知道,你還是我的大哥。事情既然還沒發生,看在你的面子上,做叔叔的不和小輩計較。我給你燒了棘杖,今夜你就拿著這棘杖,親自教訓那不孝兒!」
這漫長的一夜也快到了天將拂白的時候。
這夜裡,除了朱元璋一覺好眠,就沒有一個皇子皇孫們合得上眼。
當然,朱標是例外。
躺在棺材里的朱標,被那刺破雲層的朝陽一照,越發無辜聖潔起來。
*
還大清早呢,歲晚就接到個電話。
電話是郵政打來的,說有三個快遞送到了她門口。
什麼快遞?我最近沒買東西呀。
她打著哈欠,披起衣服,開門拿了快遞,發現快遞居然是她發視頻的網站寄來的,上面還寫著「粉絲禮物」!
粉絲禮物?
粉絲禮物!
歲晚整個人都精神了,連忙衝到電腦前,開後台看視頻播放量。
播放量是——
725。
迎著清晨的陽光,她狠狠落淚。
還以為自己要火了呢……搞半天,四位數的播放量都沒破啊。
可是就這點播放量,怎麼還有粉絲送禮物?
她疑惑瞅了瞅這三個規格大小不同的包括,先選擇比較大的那個拆開來,拆出了一壇酒,一碟肉。
這酒肉外包裝還挺古色古香,酒罈上寫著「朱樉好評酒」,肉碟上寫著「朱標好評肉」。
作為個歷史up主,歲晚對這兩句宣傳語十分無語。
明明聞味道很好聞的……你可以用實力征服大家的,實在不必用這種無用的宣傳語。
再拆開比較小的包裹,這回是一盒線香,盒子一打開來,清幽的香氣就盈滿室內,有種月下靜水的蕭然感。再看看盒子上的名字,「月下道君香——紫虛子」。
這個禮物歲晚比較滿意,主要是名字和實物很相符合。
剩下最後一個禮物了,是由個薄薄的信封袋裝著的,她三下五除二拆出來,從中掏出三張圓形金紙。
金紙很漂亮,迎著早上的陽光一照,幾乎散發出黃金般的光芒,可這不是這紙張最美之處。最美的,是寫在紙張上的一個個字跡,那字啊,乍看之下端正質樸,可是筆鋒之中,又有輕靈奇逸的風采。是不會寫字的人,也能看得出好的。
歲晚看了半天。
可惜大早上的,她腦袋不太清醒,這張紙上的字呢,又是豎排繁體無標點,她看了許久,就斷出最後四個「頓首泣拜」來。
怪我沒文化。歲晚默默把金紙收起來。還是等腦袋清醒點再看吧……
可她往前走了兩步后,又倒退回來。
再把收起來的金紙拿出來。
不行,還是覺得這張紙寫得真好看啊……
就是為什麼粉絲要送三張寫了一模一樣文字的金紙過來?歲晚腦袋上緩緩冒出了個問號,難道是怕我不慎弄丟,給我多幾個備份?
她參悟不透粉絲的道理,但這金紙多了,也有多的好處。
一張貼在書桌前的牆壁上,督促她練字。
一張收藏。
一張備份。
萬無一失。
這天的後來,雖然視頻播放量很低,但是受到了真愛粉們禮物的鼓勵,歲晚還是點著月下道君香,吃著朱標好評肉,喝著朱樉好評酒,在金紙光芒的照耀下,獻出了自己的肝——開始做下個視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