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冰糖葫蘆
書院散了學,換了往日,顧懷也就直接回李府了,但既然要教魏老三做生意,怎麼也該過去看看。
之前魏老三便說過了在哪兒能找到他,沒有小環在身邊,顧懷也就慢慢問路過去,在一條偏僻的小巷子外停下了腳步。
放眼望去都是低矮的民居,破落的柴門掩得也不嚴實,顧懷伸手敲了敲臨十七巷的第三扇房門,魁梧的身影便過來打開了門。
見到顧懷來了,魏老三摸了摸自己的光頭,顯得有些緊張,他一路引著顧懷進去,三言兩語便說清了遇到的問題。
畢竟是碼頭扛包的力夫,平日為了在那些水幫手底下討生活,不少底層漢子自發地抱成了團,魏老三手底下也有好幾個。
說起來倒也有漢子對魏老三這種隨便聽信個陌生人就開始投本錢的做法產生了質疑,但一想到顧懷說話時那份淡然的氣質和篤定的語氣...魏老三還是力排眾議開始了準備工作,只可惜事情進展得並不順利。
聽說一點都沒賣出去,顧懷有些疑惑,等到徹底問清楚了,他才輕輕笑起來:
「生意...不是這麼做的。」
他走到院子里一個漢子的身邊,從扎著茅草的長桿上取下一串冰糖葫蘆,咬了一口,略作咀嚼後下了結論:
「貨沒問題...確實也不太能出問題,冰糖葫蘆這麼簡單的東西都搞不定,就太離譜了。」
沒錯,冰糖葫蘆。
沒有成本,要掙錢的路子就窄了許多,這幫漢子從沒做過生意,能選擇的餘地就更少,所幸冰糖葫蘆這個東西還沒有出現,而且這種新興事物確實很暴利。
山楂洗凈切開去核,兩份糖一份水熬成糖稀,用竹籤串好山楂,刷一層油再均勻裹上,冷卻之後往桿上一插,沒有絲毫難度可言。
唯一的難點可能在於這時節山楂不易尋,畢竟已經過了晚秋,但好在蘇州是個大城,這年代山楂這種乾果也有人會屯,只要花錢總是能找到的,無非就是成本問題。
舔了舔嘴角的糖霜,顧懷算了算:「一串冰糖葫蘆,山楂和糖的成本加起來不到兩文錢,賣十文是不是太黑了?但賣五文,以後就沒有降價的空間了。」
圍在附近的幾個漢子都聽出來就是這個書生出的主意,如今一根冰糖葫蘆都沒賣出去,還聽他在這裡胡言亂語,不由額頭青筋直跳,只感覺自己被耍了。
一個漢子站了起來:「這就是你說的一本萬利?根本沒有人買!」
「兩個糙漢子往街頭一杵,悶頭鵝一樣不出聲,別人怎麼知道是賣的什麼?有買家才更奇怪。」
顧懷放下冰糖葫蘆,接過一個漢子手中的長桿,徑直往外走去,魏老三帶著幾個漢子跟上,等到了長街上,顧懷才停下腳步,做了個深呼吸:「可以給你們做個示範...冰--糖--葫--蘆!十文一串,老少皆宜,走過路過千萬別錯過...」
天色近晚,街上很熱鬧,這突如其來的動靜把周圍的行人嚇了一跳,片刻之後,長街上的人都把目光投了過來。
「他喊的什麼玩意兒?」
「不知道,好像是吃的。」
「冰糖葫蘆?這玩意兒不就是紅果嘛,賣十文,想錢想瘋了?」
「看那打扮...是個讀書人?讀書人沿街叫賣?簡直有辱斯文!」
「要不要過去看看?」
「繞開些,誰知道是不是腦子有毛病?」
很顯然冰糖葫蘆這種新鮮事物的出現引起了短暫的熱烈反響,好些路過的百姓投來好奇的目光,但很快就匆匆加快了腳步,人流熙攘,片刻后就如同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只剩下幾個漢子一臉茫然地看向顧懷。
一道聲音從一旁傳來:
「你怎麼在這裡?」
聲音很清朗,也很熟悉,顧懷抬起視線,看見了溫言和一個陌生的女子。
說起來從書院分別還沒多久,在這種情形下再會未免有些尷尬,但顧懷卻不怎麼在意被熟人看到沿街叫賣的事情:
「真是天涯無處不相逢...來一串?」
溫言輕輕皺了皺眉,他看了看魏老三幾人,又看了看顧懷,但還是沒有選擇問出來。
「這是什麼?」
「一種吃食,味道不錯,開胃解暑。」
「這時節還解暑?」
「反正味道不錯就是了...不過就算咱們是熟人,也是得收錢的。」
聽到這話溫言都有些無語了,站在他身旁帶著些溫婉氣質的女子輕輕捂著嘴唇一笑--倒是很少見自家相公這般與人相處。
掏了錢買了一串,溫言搖頭走遠,顧懷拍了拍手,將長桿遞給一旁的魏老三:
「好了,第一筆生意做成了,這是個好兆頭,畢竟萬事開頭難...」
一旁幾個漢子的眼睛都要噴火了:「就賣出去一串!」
「做生意不能急,口碑需要打出去,商品需要再包裝一下,比如灑些芝麻...而且受眾也選錯了,不是每個人都有閑心掏錢買沿街叫賣的吃食,你們得換一個孩子更多的地方,比如蘇州城裡的夜市。」
又說了些需要注意的事項,想著再不回去家裡的小丫鬟該擔心了,顧懷便擺擺手走遠,只留下幾個漢子留在原地面面相覷。
而在不遠的街頭,溫言看著那襲飄搖消失在街角的白色冬裝,輕輕嘆了口氣。
還真是荒誕不經...好好的入仕大道不走,跑來折騰這些東西,這性子也太古怪了些,這個讀書人的腦袋裡到底在想什麼?
一旁的溫婉女子注意到了他的心思,輕輕開口:「他便是相公這些時日經常提起的,那位...很有才學的公子?」
「有才學是真的,奇怪也是真的,」溫言點了點頭,「夫人覺得如何?」
「只覺得說起話來很舒服,沒有那些士子常有的繁文縟節...」
「他連仕途都不屑一顧,自然是不在意這些的。」
「相公莫不是動了帶那位公子回京的心思?」
「之前是有,不過現在沒了,」溫言目光微垂,「我這次出京巡視江南道,表面看起來是差遣,但實際上算是貶謫...終究與那幾位政見不同,若不是有人保著,說不定就要賦閑在家了,如今自身都難保,他既然無心仕途,我也不好多勸。」
秀麗溫婉的女子微微一嘆:「相公...」
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想起京城裡的風雲涌動,溫言搖了搖頭,把那串冰糖葫蘆遞了過去:「你最近胃口不好,他說這吃食開胃,你不妨嘗嘗。」
「相公真的很信那位公子的話呢。」
「他不是什麼壞人,性子怪是怪,也沒有到讓人生厭的地步,這個人啊...不過他如今才二十齣頭,日後變成怎樣,以他的才氣,該遇上的事情,是怎麼也避不過的,我雖然快回京了,但也有預感,說不定還有在那裡相見的一日。」
說到了這裡,溫言便止住不言,看起來感情極好的夫妻二人,也就在即將降臨的夜色里逛起了蘇州城。
而在那些看不見的角落,保護著二人安危的影子,也匯入了人流或者黑暗裡。
……
作為絲織行業最發達的地域,同時也是江南最富庶的城池之一,大乾立國百年來,蘇州城的繁華與日俱增,如今放眼望去,儘是一片盛世景象。
城內有著各種各樣的坊市,就算不是節日也不會宵禁,到了入夜時分反而比白日還要熱鬧。
連綿的燈火讓蘇州成了不夜城,被街道和內城牆分隔開的大小坊市裡,各種各樣的商鋪迎來了客流最為鼎盛的時段,處處可見販夫走卒、才子佳人,街道上的人群摩肩擦踵,交談聲歡笑聲匯聚成了巨大的聲浪。
人流涌動中,面相有些憨厚的漢子扛著巨大的長桿走在人群中,面對著周圍的好奇目光,他猶豫了許久,臉上才浮現出了決斷之色,學著剛才那書生的模樣,中氣十足地喊了出來:
「冰--糖--葫--蘆!」
比起剛才的街頭,這些夜市裡的百姓對這新奇玩意兒的興趣明顯就高了很多,畢竟紅彤彤的山楂裹上糖霜,插在茅草紮成的草團上,賣相是極好看的,尤其是路過的江南女子...還有某些熊孩子。
「乖,別鬧,娘回家給你做好吃的!」有婦人拖著撒潑的熊孩子滿心無奈。
「不要,說好要給我買糖人!」熊孩子一把抱住了婦人的大腿,用出了最為無賴的法子,「不買我就不走了!」
「倒霉玩意兒,跟你說了糖人攤子收攤了,乖,先回家再說!」
「那我要那個!」熊孩子的目光落在了那些冰糖葫蘆上,指著看熱鬧的漢子大聲開口,「現在就要吃!」
明明是忙碌了一天後上街想轉轉,卻被熊孩子的一通撒潑搞得焦頭爛額...看婦人穿著也算殷實之家,見孩子實在哄不好,她也就無奈地招招手示意漢子過去。
片刻之後,得償心愿的熊孩子心滿意足地舔著冰糖葫蘆,被婦人牽著走開了,當他舔完了糖霜,咬到山楂果肉之後,那雙眼睛里,頓時流露出喜歡的神色來...
而賣出了第一串冰糖葫蘆的憨厚漢子,此時也燃起了一絲希望,抬起頭繼續喊了起來:
「又酸又甜,冰糖葫蘆,十文一串,不好吃不要錢...」
嗓音從高亢變成嘶啞,許久之後,漢子有些絕望地坐在了路邊,看著來往的人群欲哭無淚。
三哥也真是的,收錢當打手,怎麼當著當著變成沿街賣什麼吃食?真他娘的不務正業,除了剛才那傻兮兮的熊孩子壓根沒人買...
他揉了揉臉,準備收拾收拾回去再勸勸三哥,剛剛邁出幾步,身後就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然後他就發現自己被包圍了。
包圍他的是一群熊孩子,領頭的正是剛才那個沿街撒潑的,一雙雙興奮的大眼睛都盯著那些串起來的冰糖葫蘆。
很顯然挨了頓打的熊孩子抹了抹眼角,摸出幾枚銅錢:「就是他賣的,比糖人好吃多了,你們吃過就知道了!」
「我要一串!」
「我也要!」
「還有我...別擠我!」
憨厚漢子看著那些揮舞著銅錢的小手,輕輕揉了揉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