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生意
「三貫、四貫...」魏老三的嗓音有些乾澀,他將最後一貫銅錢串好,喃喃自語:「一晚上就賺了這麼多?」
有些狹小又有些黑的屋子裡擠了好幾個漢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些銅錢上。
事實上到了此刻,他們也依舊沒回過神來,下午時分那些賣不出去的怨氣盡數消散,變成了某種震驚與茫然:這玩意兒真的這般掙錢?
只是稍微改了下叫賣的手法,今天收回來的紅果就全賣光了,這種從未出現過的新鮮事物,回頭客多好賣也就罷了,關鍵是利潤居然有幾倍那麼高!
要知道平日一個壯年男子在碼頭賣一天力氣也不過幾十文收入,如今只是在街頭叫賣一夜,就能拿到四貫錢,這對於他們來說簡直是天文數字。
不可避免地,這些在碼頭扛包的老實漢子內心生出某種惶恐的情緒,畢竟他們只是照著那位書生的話去做了,卻沒有一人懂這其中的道理--萬一這事有什麼蹊蹺怎麼辦?萬一這些錢最後要竹籃打水一場空怎麼辦?那書生真有這般好心?
窮怕了的人就是這樣,突然發的橫財拿起來甚至都有些燙手。
不知道是誰悄悄動了動身子,板凳摩擦地面的聲音打破了死一般的沉默,魏老三咬了咬牙,伸出手將錢分成兩半。
「這兩貫,除去咱們借來買紅果的成本錢,還有給小七治病的藥費,剩下的你們分了。」
他拿起另外兩貫,卻沒有放進自己的袖子里:「這些錢...俺要給那位公子送去。」
幾個漢子立刻一片嘩然:「三哥,咋還要分他錢?他啥也沒幹啊!」
「就是,這些錢是俺們一整個晚上,跑了大半個蘇州城掙來的,哪裡有他的份?」
「他不過是出了個主意...」
身材只比魏老三差一些,但也極為魁梧的漢子站起身,目露凶光:「三哥,他找你要錢了?還張口就要一半?就知道這狗日的讀書人沒安好心,就想著吃現成的?能從三哥你手底下撿條命就偷著樂吧,還敢張口討要?我找他去!」
「坐下!」魏老三喝了一聲,「你現在敢出這個門,就不是俺魏老三的弟兄了!」
能看出來魏老三在這些漢子里還是很有威望的,起碼這話一說出來,剛才還一臉凶戾的漢子立馬焉了,其餘幾人也再沒了聲音,魏老三呼了口氣,才慢慢說道:
「你們都想岔了,那位公子豈能是這樣的人?這些錢,是俺心甘情願給的!」
他摸了摸自己光頭上的戒疤,有些感慨:「咱們兄弟,多半是軍中退下來的,沒個營生的本事,才去碼頭賣力氣,平日里尋中間人接點打架砸場的臟活,也只能勉強糊口。」
「就說老劉你,三十好幾的人了,還沒討上個婆姨,你那老娘閉眼都沒看你成個家...」
「還有小四,只是衝撞了個富貴人家,腿就給打得半瘸,最後也不過賠了兩貫大錢,夠抵什麼用?現在一到下雨俺就瞧見你疼得發抖...」
魏老三嘆了口氣:「說到底咱們都是賤命,信了那上陣殺敵保家衛國的鬼話,才落得這個下場,俺之前給豬油蒙了心,為了幾百文,就想去打斷那公子的腿,簡直愧對當年寺里師父的教誨...可那也是沒法子!這世上有誰把俺們當人看?碼頭扛包的弟兄沒有萬數也有千八百,有幾個能活得像個人?」
「但那公子是把俺當人看的!」他猛的站起身子,掙紅了臉,「知道了事情原委,非但沒有對俺惡語相向,更沒有去報官,聽說俺有弟兄需要大錢治病,還給俺指了一條生路,一份挺直腰桿光明正大掙錢的行當!」
「最後還怕俺們這些粗人做不好,親自來過問!你們捫心自問,這世上的讀書人,貴公子,有幾個能像那位公子一樣坦蕩豪氣?」
「如今俺不過是想報恩,你們這幫腌臢貨,卻鑽進了錢眼裡,覺得那位公子幫俺們是另有所圖?」
這一番話說完,魏老三的眼睛已經有些紅了,幾個漢子這才知道整件事情的原委,這些混跡市井的苦命人都懂挨打站直犯錯就認的道理,一時有些無地自容,卻是再也沒人能說出來之前那些惡意揣度的話了。
見到自家兄弟認下了這件事,魏老三這才重新坐下,他平復了下情緒,繼續道:「不止是今晚,這門生意俺們要做多久,這一半的利潤,就是那位公子的!你們也別跟俺爭,這件事就這般定下了!」
他擺手打斷幾人錯愕后想要爭辯的話語:「你們仔細想想,俺們過了這麼些年窮苦潦倒的日子,哪裡能看得見這些活路?那位公子只是聽俺說了幾句話,便能指出條大道來,這說明了什麼?這世上的人和人,是不同的!以後你們還想過這樣的日子,就得每一天都想一想,是誰給了你們這樣的資格!」
……
第二天的清晨,穿過瀰漫在巷口的霧氣,走到書院前方的顧懷一眼就看到了幾乎一夜未睡,依舊是那身半裸臂膀短打裝扮的魏老三。
他認真聽完魏老三長長的一席話,看著這個高大魁梧得不像話的漢子有些小心扭捏的模樣,最終還是接過了那被攥的太緊顯得有些乾癟的錢袋。
但很快他又遞了回去:「我可以把這當成合夥做生意的邀請,既然這樣,總還是要投點錢進去的,這些日子的錢,你可以先用來擴大生意。」
倒是讓他有些意外,魏老三內心和外表的區別實在有些大,外表粗獷,但品性不壞的同時也還是有長遠眼光,更重要的是知道取捨,這一切都讓他很滿意。
得到這樣的回復,魏老三自然是大喜過望的,倒不是因為這兩貫錢,而是顧懷的話里默認了這門生意他也會參與其中--這就讓魏老三那顆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如果顧懷真的就此抽手,只當是隨手做了件好事...這些錢,這個生意,這一切都未免顯得太過虛無縹緲了些。
不過他卻是沒想到,錢顧懷是不需要的,冰糖葫蘆這種入門級別的生意,他也是瞧不上的,相反他看中的,是魏老三這個人。
冬日的清晨有些寒意,顧懷雙手攏袖,看著遠處長街早起的攤販:
「蘇州城很大,所以還需要人手,只有幾個人賣,白白浪費了這麼大的市場,」他指點道,「但必須得要信得過的人...你手底下的人夠不夠?」
魏老三恭敬地站在台階下,看向顧懷的視線自然上揚了些:「已經入了冬,碼頭上生意冷清,平日里俺熟識的漢子有不少,都在尋活計,人肯定夠的,保證會按著公子教的去做生意,不會出事。」
「你還是沒理解我的意思,所謂信得過信不過,不是指叫賣的法子或者製作的手法,」顧懷輕輕搖頭,「山楂加糖霜難道還能吃死人?」
清晨的霧氣讓顧懷的神情顯得不真切,他沉默片刻,才繼續說道:「雖然冰糖葫蘆現在只此一家,但想要獨佔市場是不現實的,就算你手底下的人能信得過,這太過簡單的配方也很快會被其他人摸索出來,所以不要指望這些錢只有你們能賺,蘇州城...不,從南到北,許多城池都會出現同行。」
「同行一出現,就要開始打價格戰,十文降成八文,再到六文甚至四文,比的就是誰壓價最狠,但本身就不需要什麼投入,所以也不要想靠壓價逼死同行,到了最後價格應該會穩定下來,大家都有得賺,但賺的都不多。」
魏老三驚覺過來,他和手底下的弟兄還在為昨晚的收穫喜不自禁,這些未來的事情卻是誰也沒去想過的...也就是說這門生意維持不了多久?
但仔細想想,就算是從未做過生意,聽了顧懷這一番話,也能想到那些註定會發生的事情了。
「以後的格局,註定會是配方流傳到市井,只要想做的,都能弄根長桿上街叫賣,這是註定要發生的事情,不用想著去阻止。」
魏老三的臉上隱現掙扎:「公子,俺們能做點什麼?」
好不容易才看見了一絲曙光,好不容易有了好好生活的希望...昨夜的那些驚喜,那些輾轉反側,註定要成一場空?
這種煎熬被顧懷看在了眼裡,嘴角卻微微挑起了一絲滿意的弧度:
「比如趁著還只有你們的時候,能掙多少掙多少,再比如弄出品牌效應或者連鎖產業之類的東西...然後在適當的時候,把視線轉移到其他地方。」
「其他地方?」
顧懷伸出手,魏老三微微前傾身子,讓那隻手掌落在自己的肩膀上輕拍了拍。
「是的,比如...另一門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