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范斯岑好久沒來看過她了。陳九婷一邊縫著手中的小夾襖,一邊輕聲嘆了口氣。爹知道她未婚懷孕后,一怒之下與她斷絕父女關係,身無分文的她走投無路,除了待在范斯岑安排的住所待產,別無它法。不管她與范斯岑的關係要如何繼續下去,孩子總要生下來。離預產期還有三個月,妊娠讓她全身浮腫。她覺得自己再腫一點,就要丑得沒法看了。
第一次做母親,身邊卻沒有一個人照顧,還要承受心靈上的折磨。陳九婷覺得自己快要瘋了。她為什麼要愛上范斯岑?如果她愛上一個普通男人,一定會好過許多。可是愛就是愛了,想收回已經來不及。
范斯岑走進房間的時候,正看到陳九婷咬斷手中的線,將剛做好的小夾襖疊起來。她的腹部已經明顯地隆起,掉到她像球似的身體,他這才真正意識到自己要當爹了。這讓他有一種新奇的感覺,有些興奮,有些激動,還有些錯亂。如果懷了他孩子的人是墨菡,該多好。
陳九婷看到停在自己面前的穿著黑色皮鞋的雙腳后,才發現屋裡不知何時多了個人。不用猜她也知道是誰,因為這裡除了范斯岑,沒人會來。她抬起頭,果然掉到范斯岑站在自己面前。她正用一雙沉寂如海的鳳目凝視著她。
陳九婷心一慌,手上的小夾襖便掉到地上。她慌亂地下地,想要撿起它,卻被范斯岑攔住。她無言地抬起頭,看著范斯岑彎下高大的身體,撿起那件小夾襖。她不安地接過來,朝他露出一個有些艱澀的笑:「謝謝。」
「一個人住著習慣嗎?要不要我給你請個女傭?」范斯岑關心地問道。雖然他不愛陳九婷,可這個女人畢竟懷了他的孩子。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亂得理不清。
一場醉酒害他佔有了無辜的陳九婷,自那兒以後他再不再輕易沾惹烈酒。他告誡自己不能再讓自己被酒精控制。他極自律,他的生命中不能有錯誤發生,一切都要在他的掌控之中發展。而陳九婷的出現,打破他的自律,讓他不知道要如何解決。
「不用。我還沒到動不了的時候。」陳九婷故作輕鬆地笑了笑,「你看,我閑著沒事做了一大堆孩子的衣服,連冬天的小棉襖都做了好幾件。」
范斯岑看了眼床內側疊著的一摞小衣服,就知道陳九婷這些日子一個人在家定是太無聊,才會做了這麼多件。對她,他心中有愧疚。除了愛,他可以給她任何彌補方式,只要她提出來他肯定答應。可是她總是什麼都不說,一副只想好好生下寶寶、無欲無求的樣子。
她是好姐妹,可能與她的性格有很大關係。
范斯岑知道,陳九婷是個好女孩,只是她的好無法令他產生愛,只能有憐惜。
「我聽說你爹已經跟你斷絕父女關係。我很抱歉。」范斯岑充滿歉意地說道。他這段時間太忙,根本沒空回滁州,但不表示他就不清楚陳九婷的一切,不定期會有人向他報告她的一切。
「我爹說我辱沒陳家門眉。」陳九婷想起曾經疼愛自己很深的父親,眉眼間盡顯失意與傷感。
「如果需要我去向你爹求情,我可以。」范斯岑關心地看著陳九婷。他愧疚地看著陳九婷。她爹當過私塾先生,家教甚嚴,所以斷不能容她未婚懷孕的事。她與家人的親情因他一場錯誤而毀了。
「不用。」陳九婷立刻搖頭。她的眼裡有一種寂寞與心傷。她很了解爹的脾氣,既然做出把她趕出家門的決定,就永遠也不會收回那句話。家,她是回不去了。「我爹那人很固執,而且,如果他知道你是孩子的父親卻不肯……」陳九婷突然住嘴,她若再繼續說下去,會給人一種逼婚的感覺。她不想逼他。他不愛她,她就不去奢求他的感情。她只想把孩子平安地生下來,然後再決定自己的去處。
「對不起。」范斯岑的鳳目被愧疚佔滿。就算陳九婷生了他的孩子,他也不會肯娶她,所以如果他去替她說情,她的父親不只不會原諒她,怕還會連他一起打。
「我又沒有怪你。」陳九婷抬起清朗的圓眸,倔強地說道。「當時,我沒有推開你,就不能把責任全推給你。我也有錯。」
「傻瓜。你有什麼錯?你只不過是愛上一個不該愛的男人。」范斯岑憐惜地看著陳九婷。如果她像一般女孩那樣死纏著自己,他也許會反感,會逼她打掉孩子,可她這種把一半責任攬自己身上,一點都不要他負責的樣子,反而讓他產生憐惜。如果他沒有愛上墨菡,也許他們之間會發生些什麼。
「那我們倆個誰也別再說抱歉。」陳九婷坦然地望著范斯岑。她要的是愛,不是他的同情跟愧疚。如果他對她的感情只有同情與愧疚,那她寧可不要。那一夜,本來就是她心甘情願奉獻,她愛他,她根本無所圖。為什麼要在懷孕之後,去責怪他呢?
痛,就讓她獨自承受,因為這是她自找的。
「好。」范斯岑點點頭。他凝視著比自己矮許多的陳九婷,突然發現她比她看起來高大。這個女孩,真的很讓人心疼。
「你剛回滁州吧?有沒有吃飯?我去給你炒兩個菜。」陳九婷看出范斯岑一身的風塵僕僕,便關心地說道。
「不用。我已經吃過。」范斯岑攔住陳九婷。就算他一天沒吃飯,他也不忍心讓個孕婦給自己做飯。
陳九婷看著范斯岑英俊如昔的酷臉,有些無措。她跟他並沒有多少單獨相處的機會,即使肌膚相親過,卻仍然跟陌生人差不多。
看出陳九婷的緊張,范斯岑揚了揚劍似的濃眉:「今天天氣不錯,我帶你去散散步。據說這對分娩有幫助。」
因為愧疚,他對陳九婷多了一份用心。
陳九婷詫異地眨著圓眸。范斯岑關心她。可能嗎?
當范斯岑朝她伸出手的時候,她的心開始劇烈跳動。雖然明知道他不愛自己,她還是無法遏制對他的眷戀。她露出一個開心的笑,將手放到他的大掌里。
「好!」陳九婷明朗的圓眸立刻漾滿笑意。
范斯岑牽著陳九婷的手,與她漫步在滁州的小巷。
「我父親是日本人,玩弄過我母親過就把她拋棄。我母親生下我,受盡世人的羞辱,而我這個私生子打小就沒有玩伴。貧窮、飢餓、病痛……這些我都可以忍受,可是我受不了人們用」雜種「來羞辱我、用垃圾丟我。我跟他們打架被打得遍體鱗傷時,我母親就抱著我哭。沒有人能懂我,你不懂一個中日混血兒曾受到的虐待。我母親死了,姥姥又生了重病,在我最絕望的時候,墨菡幫了我。對於一個曾經被全世界拋棄的小乞丐來說,墨菡就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後一朵白蓮花。」范斯岑惆悵地嘆了口氣。「九婷,我對她的感情不是因為她的美貌。九婷,我不能給你承諾,因為我的心都給了墨菡。」
原來范斯岑小時候曾經經歷過那麼多磨難,怪不得他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陳九婷心情非常複雜。她嫉妒墨菡,雖然她曾經是她的朋友。
「我沒求你給我承諾。」陳九婷神情寂寥地說道。
她應該洒脫一點,不是說好不給他壓力嗎?為什麼她聽到他的話,心情還會這麼難受?也許愛上一個不該愛的男人,註定要受傷。
「我不會讓我的兒子成為人人喊打的小乞丐。九婷,我會盡我最大努力保護好你們母子。」范斯岑凝重地說道。他曾經被父親丟棄過,母親抑鬱而死,跟著姥姥生活的他,就如過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受過這樣的罪,所以他不會讓他的骨肉重蹈自己的覆轍。他做不了一個好丈夫,卻能努力成為一個好父親。
陳九婷沉默了。她到底要不要留在范斯岑身邊?到底是該生完孩子就離開他,還是帶著孩子留下,讓他照顧一輩子?
得不到他的愛,待在他身邊,又能如何?
「何必。」陳九婷深吸了一口氣,說道。
「我很認真!」范斯岑站定在陳九婷面前,看著這個真爽得擁有蘋果臉的女孩。她是他孩子的母親,所以他不會像父親一樣拋下她不管,任她與他的孩子被世人羞辱。
陳九亭被范斯岑眼裡的認真感化,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他了吧?陳九婷不知道這個決定到底是對是錯。
……
馮熙熙以為顧宸宇不會再理她,沒想到他會派李副官來接她,要她陪他出席一場壽宴。她趕緊換上自認為最漂亮的綉著團花的真絲旗袍,把自己好好打扮了一番,才興沖沖地跟著李副官下樓,坐上車,去與顧宸宇會合。
當她到了現場才知道,壽宴的主角是邢軍的高級將領陳翰生,所以軍中許多重量級軍官都來給對方祝壽,現場非常熱鬧,馮熙熙看到公公跟也在,只是婆婆沒跟著一起來。想想也很正常,婆婆是個喜歡清靜的人,從來不愛參加這種社交活動。
顧宸宇挽著馮熙熙走上前,與陳翰生打招呼,並將一份禮物獻上,與陳翰生寒暄了幾句。
陳翰生笑著對顧霸天說:「督軍,我真羨慕你有個好兒子。」
「陳久不是挺好?剛從法國留學回來,風流倜儻,玉樹臨風。」顧霸天笑著回道。他知道自己的兒子很優秀,可是今天是翰生五十大壽,他總要給對方留足面子。
「比不得宇少。我那生子我自個兒知道。」陳翰生感慨地嘆了口氣。
顧霸天拍拍他的肩膀,大笑著說道:「今兒個是你大壽,咱們不談孩子們。」
馮熙熙被顧宸宇帶著,與在場的賓客打招呼。聽到人們偷偷議論她是顧宸宇新娶的小妾之一時,她很得意地昂著下巴。宸宇不帶楚墨菡跟唐錦西出席這會壽宴,足以證明她在他心中的重要性。怎麼說,他們倆也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所以就算那些人笑話她只是個妾她也不在乎。為了讓世人都知道她才是顧宸宇最愛的女人,她始終挽著他的手,不曾放開。他到哪裡她都緊陪在身側,導致一些熟識的將軍們拿顧宸宇打趣,說他新婚燕爾、伉儷情深。聽到這句讚美的話,馮熙熙自是更加得意,笑得臉皮都快僵硬。
顧宸宇低垂下沉眸,淡漠地掃了一眼馮熙熙,將她的所有反應都看在眼裡。
他就知道她會是一個非常好的戲子,他都沒說要她怎樣配合,她就已經深深陷入角色里。
他在心底冷冷地哼了一聲。
當記者的鎂光燈閃起時,他不自覺地皺了一下眉。但是,只一秒鐘的時間,他就換上一種帶著盅惑的笑,挽緊馮熙熙的胳膊,對著記者們揮揮手,似乎極高興被拍到。
馮熙熙不用說,更是配合得緊。她甚至把頭搭在顧宸宇的胸口,以一副楚楚動人的模樣,依偎著自己心愛的男人。
平素被顧宸宇的冷傲驅趕習慣的記者們一見顧宸宇並沒有拒絕他們,便更加肆無忌憚地拍照。
當他們回到督軍府的時候,已經是午夜。
馮熙熙走下車后,一直等著顧宸宇。在他下車后,她就上前抱住他:「表哥,我今天沒噴香水,你留我吧。」
「你不累我累。留你,我也做不了什麼。改天再說。」顧宸宇掰開馮熙熙的手,無情地轉身,大步走向小白樓。
馮熙熙要追上去,卻被黑貝攔住。黑貝兇狠地瞪著她,朝她大聲吼了幾下。
馮熙熙害怕地後退,咬牙切齒地低聲詛咒:「可惡的傢伙!總有一天我會把你弄死!」
黑貝似乎聽懂她的話,突然朝她撲過來。馮熙熙驚恐地看著黑貝,被它鋒利的牙齒跟尖銳的爪子嚇到,抱著頭,全身發抖地尖叫。她以為黑貝要咬斷自己喉嚨的時候,突然聽到顧宸宇的聲音。「黑貝!退下!」
黑貝收回利爪,乖巧地轉身,走回自己的窩。
「表哥,我怕!」馮熙熙正想撲進顧宸宇懷裡,裝一回柔弱無助惹他憐惜,卻見他已經冷漠地合上別墅的門。
她不甘心地盯著那扇門,恨不得找兩顆炸彈把門炸掉。
二樓,唐錦西把這一幕看在眼裡。她傲慢地睨著後院的馮熙熙,冷哼了一聲:「賤人!黑貝怎麼不把你咬死?」
今晚宸宇竟然找馮熙熙陪他出席壽宴,這讓她又氣又妒。馮熙熙哪裡好了?長著一張俗不可耐的臉,哪有她漂亮?再說,馮熙熙一個戲子的女兒,哪裡有她這個喝過洋墨水的唐家大小姐強?她是見過世面的人,顧宸宇今個選馮熙熙陪伴出席宴會,根本就是個錯誤。
她不能讓馮熙熙佔有了先機,她得努力為自己經營一下,想個法好好勾引顧宸宇。只要她成功把顧宸宇弄上床,就不用擔心以後。她對自己的身材與美貌極有自信。
……
顧宸宇有了新人就忘舊人的消息第二天就刊登在各大報紙與雜誌的頭條,有的報紙甚至用一整個版面來介紹他及他的新歡,大部分都在誇他坐擁江山美人,享盡齊人之福。
陪黑貝溜完早的墨菡走進客廳的時候,就看到桌上的報紙。她習慣性地坐下來,拿起報紙來讀。當她看到報紙上顧宸宇與馮熙熙緊貼在一起的照片后,心一下子就涼透。她覺得自己就像是從悶熱的三伏天,一下子掉進寒冷的冬季,不只是心,連身體都快被凍僵。
他竟然這麼肆無忌憚地表現他與馮熙熙的恩愛,全然不顧她的反應。
他們之間的愛,已經蕩然無存了嗎?
墨菡手腳冰冷地起身,差點撞到茶几上。她踉蹌地走上樓,把自己關到房間里。
躺在他們曾經纏綿過無數次的大床上,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姍姍來遲。
雨嘉拿起客廳中的報紙,雖然她不認識太多上面的字,可是那些照片已經說明一切。她擔憂地看了一眼樓上,抱著一堆抱紙,轉身走向小白樓。
「雨嘉?」當李副官看到雨嘉的時候,不自覺心跳了一下,「你找宇少?」
「我要問問他這報紙上的照片是怎麼回事。他對馮熙熙這麼好,到底把我姐擺在什麼位置。」雨嘉紅著眼,有些衝動地說道。
「宇少有他的苦衷。雨嘉,你不要多事。」李副官認真地說道。
他清楚雨嘉的心情,她替少夫人委屈,可是她又怎麼理解宇少心中的痛,而他卻又不能說。雨嘉太單純。
「墨菡姐姐很傷心。」雨嘉噘了噘嘴,擔憂之情布滿她皺到一起的小臉。
「痛苦總會過去。宇少對兩位姨太也許只是一時的迷惑,等他看清自己的心,就會對少夫人好。」李副官柔聲勸道。
「如果姐夫跟你一樣清醒就好了。」雨嘉眨著兩隻大眼,看著李副官。他雖然不是姐夫那樣的美男子,卻也是一表人材,成熟自製的男人。她突然發現自己看著他的時候,心跳得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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