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周圍一片死寂,甚至包括有些油滑的玄一道人,雖然不認識壽姐兒,但朱厚熜還是見過幾次的,如今也開始眼觀鼻鼻觀心,能不說話就不說話。
突然,妙樂怒氣沖沖地嚎了一嗓子,「好啊,你們還組團來?你小子哪個道觀的,看我不通知你師門!」
冼如星心中為英勇的妙樂女士點贊,自然而然地接話道:「咳咳,師姐,算了,今天大喜的日子,菜還剩不少,一起來吃吧。」
玄一道人也趕緊打圓場,妙樂只好悻悻作罷。
兩個小孩兒還有些扭捏,見此冼如星彎下身子,笑眯眯地對著壽姐兒道:「可還記得我?小廚房煙大,以後可不能去了,想吃什麼直接與旁人說便是。」
小姑娘怯怯地看了她一眼,微不可查點了下頭。她今年不過七歲,雖王府錦衣玉食地供著,但長得卻極為瘦小。家中為了防止養不大,連名字都不敢取,只壽姐兒壽姐兒地叫著,所以長出副謹小慎微的性子,今日與兄長來這兒偷吃,已經是做過最刺激的事兒了。如今敗露,未免害怕,還好跟前的女道士和善,算是撫平了心中的不安。
「喂,你不錯,叫什麼名字,以後我陸炳……」男孩兒見壽姐兒三兩下被安慰好,大為高興,帶著幾份趾高氣揚對冼如星問話,然而還沒說完,頭就被朱厚熜重重地敲了下。
冼如星嘴角抽了抽,上下打量了下這位被後世不少同人文yy過的未來錦衣衛首領,在明確對方還是個心智不成熟的矮冬瓜后,也就失了興趣。
而一邊的朱厚熜,此時已經後悔經不住兩小的軟磨硬泡,帶著他們來社稷壇了,要不是他倆,自己也不至於被人發現。
不過朱厚熜畢竟少年老成,只尷尬了一會兒便大大方方地坐下,趁著對面還沒說話,反而開口道:「方才隱約聽見你們提起白糖,白糖怎麼了?」
玄一與冼如星對視了一眼,不敢隱瞞,將事情的經過複述了一遍。
朱厚熜聽得津津有味,待講完,冷不丁開口道:「這麼好的營生,只將視線放在湖廣,未免有些可惜了。」
「那世子的意思是……」
沉思片刻,朱厚熜緩緩道:「這樣吧,你們把成品交給我,我負責找人送往江南與北直隸那邊,那裡人吃起糖來可比湖廣凶多了。」相較於玄一,他知道冼如星的身份,對其更有信心,所以一開口就是要將生意鋪往全國。
三人簡單商議了下,都覺得可行,之前是因為玄一的能力只可顧及湖廣,但倘若真背靠興王,做大做強不過一句話的事兒。
最後分配利潤,興王府佔據六成,冼如星三成,玄一一成。對此玄一沒有絲毫不悅,雖說只有一成,但他只出了些簡單的人力,況且又是整個大明的生意,如此已經是夠幾輩子吃用的了。
老胖頭兒笑得合不攏嘴,連忙招呼妙樂再炒兩個菜。
妙樂本身被冼如星使喚就心氣不順,如今看到小道童都能跟師父坐在一起,自己卻要伺候人,更加心氣不順。於是沉這一張臉端盤過來,剛好瞧見朱厚熜要動筷子,順手抄起對方眼前的菜,放到自家師父前。
朱厚熜:「……」
冼如星見此忍不住偷笑,默默對著妙樂豎起大拇指,什麼叫「領導夾菜我轉桌啊」!
玄一道人臉都要綠了,他不敢道明世子身份,隨便找了個由頭呵斥徒弟幾句,然後便借口腹痛想要離去。
朱厚熜也知道其心中所想,眼見兩個小的都吃的差不多了,揮揮手叫人將他們送回後院,自己則叫住冼如星,二人一同備馬離開王府。
冼如星不明所以,等出了大門方才試探性地對朱厚熜道:「世子,我們這是去哪兒?不帶個侍衛什麼的嗎?」就這麼出去總感覺有點心慌。
少年淡淡地掃了她一眼,神色中帶著幾分陰沉,半天,方才道:「你回王府,是為了這件事?」
不然呢??
冼如星滿腦子問號,剛想說話,突然撞見對方的臭臉,猛然福臨心至,話鋒一轉,委婉道:「這不過是一方面,當然了,主要還是貧道感念王爺恩德,放心不下世子。」
「哦,」朱厚熜陰陽怪氣地應了一聲,「我還以為仙姑全心全意都投身在那阿堵之物,忘了自己還要修成大道。」
……別整那些沒用的,你自己賺錢不也賺得很爽嗎。冼如星在心中吐槽,表面上依舊十分恭敬。
朱厚熜見其不說話,愈發不痛快,冷哼一聲,策馬直奔城外。
冼如星無法,只能跟了出去。
兩人一路狂奔,等回過神,已然離城好大一段距離,放眼望去,流民們的營地就在前方。
此時兩萬多流民基本上已經安定下來,一些有手藝掙到錢的甚至直接在城中定居,現在已經八月,正是天好掙錢的時候,所以能動的基本都在工作,留在此處的百來人基本都是些個老弱婦孺。
但是嘛,也並非絕對。
費勁穿著身打著補丁的儒生衫,手裡捧著本舊書,正搖頭晃腦地給流民孩童們講課。遠遠看見兩人,忙放下手中事務奔了過去。
「王爺……」話還未說完,就被朱厚熜打斷,「朝廷的冊封還未下來,還按之前那麼叫著吧,我今日未帶隨從,莫要聲張。」
「是。」費勁應下,他素來有些書袋氣,並不善於鑽營逢源,在打了聲招呼后,面對上位者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朱厚熜心中有氣,也懶得開口,於是場面一時間陷入寂靜。
作為唯一的心智健全的成年人,冼如星嘆了口氣,主動問話:「費公子怎麼不去城裡?」
費勁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這人,素來只會念書,笨手笨腳什麼都做不好,乾脆留在這兒幫阿婆他們忙活,也順便教孩子們認字。」
「那也不錯。」冼如星輕笑,突然注意到在孩童中還有兩個陌生男子,與自己對視后,趕緊低頭,不禁有些疑惑道:「他們是誰?」
「啊,都是些外地的,想要進城,來我們這兒討口水喝。」費勁隨意回道。此時流民營地中其他人也注意到冼如星,認出了這位最早為他們施粥贈葯,還叮囑一定要喝熱水加強洗漱的女道士。他們照做后,竟然真的很少生病,於是心中都很感激,今日得見,不由全都擁了上去。
「仙姑,咋這些日子沒來,快快進屋裡坐。」
「俺正熬著粥,仙姑要不來一碗?」
「去去,仙姑吃你那稀湯,俺家娃兒摘了野果,可甜了。」
一張張蒼老乾瘦的臉,上面掛著憨厚的笑意,大夏天的,即使這些人洗漱還算勤奮,但身上依舊散發著一股勞作后的酸臭味兒。朱厚熜長這麼大還沒經歷過這種陣仗,一時有些手足無措。倒是冼如星,不慌不忙應對自如,邊謝過眾人邊閑聊,很快便將營地的境況摸了個大概。
等流民們散去后,少年覺得自己總算是能勉強呼吸,眉頭緊皺,對著冼如星道:「這幫子人,就不能稍微注意些嗎?」他坐在流民們搭做的木椅上,只覺得腳底直晃蕩,連身上似乎都開始癢起來,此時已經後悔跑這麼遠了。
冼如星聽罷沒有接話,端起流民們遞過來的米湯喝了一口。朱厚熜眼尖,注意到上面似乎還浮著稻殼與飛蟲,不禁皺眉,「王府有的是吃食,你何苦勉強自己?」
「這有什麼勉強的,米湯這種東西,在這兒只有外出勞力的人能吃到,現在給我們盛一份,就意味著晚上少一份,所以……」
「所以你是想說,這幫人已經拿出了最好的東西,我不該在這兒挑三揀四?」朱厚熜眉頭緊皺,有些不耐煩地打斷。
「不是,」冼如星微微搖了搖頭,直視著少年的雙眼,「我是想說,對於有些人而言,光是『活著』就已經用盡了全部氣力。」
朱厚熜沒想到她會這麼說,一時間愣在原地,許久,只聽對方溫聲道:「殿下,貧道雖然是修真者,可於此紅塵中終究是滄海一粟,遠不比了您位高權重,貧道承認,回王府確實有想要尋求庇護之意,但更多的還是想要報答王爺恩情,倘若您真的在意,那我……」
「你不許走!」少年還沒等她說完,便急匆匆開口,然後,有些別彆扭扭道:「反正都回來了,府里也不差一口飯。至於這裡,再過些日子便是父王百日,我讓黃錦送些吃的,當是給父王祈福了。」
「如此,那貧道就先謝過殿下了。」冼如星恭敬地行了一禮,同時心中鬆了口氣。都說伴君如伴虎,眼前這位雖然還沒當上皇帝,可其龜毛較真兒的性格已經出現端倪。以後還想在王府混下去,若是對方於自己心懷芥蒂可麻煩了,只能順著毛捋。好在冼如星作為一個職場人,上輩子對付上司已經很有心得,一招以退為進勉強矇混過關。
雙方如此算是說開了,眼見沒什麼事兒,正打算離開,突然,屋外傳來一聲尖叫。
兩人面色微變,連忙出去查看。